好好休息了一天, 萧景曜神清气爽地出门到处闲逛。这些天可把他给憋坏了,现在终于考完试,能到处散散心了。

萧元青一开始想陪着萧景曜, 但仔细想想,孩子年纪大了,自己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干这种孩子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事情。萧元青回想起自己十岁时候的想法, 很大方地给了萧景曜一袋银子,特别爽快地表示, “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辛苦了好几年, 也该给自己找点乐子, 看中了什么尽管买!”

这话说的有纨绔那味儿了, 萧景曜笑着钱袋子, 顺便打趣了萧元青一番, “要是祖父在这里, 听了你这话,怕是又要跳脚。”

“哼, 他跳脚干嘛。”萧元青撇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看我看得可严实了,成天压着我念书,出门也给不了我几个铜板,亏得我聪明,能从你刘伯伯他们身上挣银子。我这一身玩的本事,全都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看着萧元青得意洋洋的表情, 萧景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种事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还能得意地告诉儿子的,怕是整个大齐也就萧元青能干出这种奇葩事了。

萧元青说着还有些惋惜,一开始刘慎行他们还能和自己比个有来有回,后来就一帮人加起来都比不过自己一个人。也就是家里现在不缺银子,不然自己一定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和富家子弟们斗鸡斗蛐蛐儿,也能养好一家人。萧元青自信地想到。

萧景曜一看萧元青这神游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会儿又想远了,朝着萧元青挥了挥手,示意萧平安跟在自己身后准备出发。脚刚踏出门槛,萧景曜又听见萧元青紧张兮兮的声音,“不该去的地方千万别去啊,你还小,那些读书人说什么风流才子的,不准和他们一起胡闹!”

萧景曜无奈,回过头反问萧元青,“爹,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青楼楚馆什么的,萧景曜真没兴趣。就算其他人存了恶意,想把自己带入歧途,但萧景曜这个年纪,他们但凡敢把邀约说出口,都不用萧景曜反驳,就能收到无数人不耻的目光。

话说,萧元青这么懂,不会私下去过吧?萧景曜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萧元青当即跳脚,“我也没去过!”

萧景曜满意点头,萧元青突然觉得不对,怎么父子立场又倒过来了呢?萧元青见萧景曜已经走到门外,又追上去,附耳叮嘱,“赌坊也别去,那里面的手段多了去了,就算你自己不进去,也有许多人故意引诱你进去,你要学会自己分辨这些恶人。赌字千万沾不得,爹已经够没用了,顶天也就败败家,那些赌棍,已经不能算人了,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为了让萧景曜不被人引诱去赌坊,萧元青还把自己的黑历史告诉了萧景曜,“当年我就被人引诱进了赌场,赌红了眼。要不是你祖母看出了蹊跷,狠狠罚了我一顿,我怕是也要成为家里的祸害了。”

萧元青缩缩脖子,“你祖母逃难时提着的那把刀,真可怕!”

萧景曜认真听完萧元青的黑历史,忍笑忍得很辛苦,“祖母威武。”

萧元青:“……”

萧景曜带着萧平安,悠闲地出了门。

萧景曜这间宅子在考棚附近,算是闹市区。出门走了一段路后,往左一拐便是府城的大街。街上人声鼎沸,吆喝声混成一团,时不时飘来一阵香味。随意一看,街上多的是穿着士子衫的读书人,昨天才考完院试,考生们就算想回家,也得再在客栈住一晚。家里稍微富裕点的童生,就选择留在府城,等放榜后再走。免得回家后心也不安稳,总记挂着这事儿。

所以现在府城很是热闹,前来赴考的童生们考完试后,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也起了同人结交的心思。读书人们三五成群,言笑晏晏,好不热闹,委实对促进府城经济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萧景曜买了两个香气最霸道的肉饼,分了萧平安一个,又买了点枣泥糕,脚下一转,就进了府城最大的酒楼。

这里面人最多,消息也最灵通。萧景曜让小二上了一碟酱肉和清茶,一边吃东西一边竖着耳朵听八卦。

昨天才考完院试,现在府城内最热门的话题当然是院试。萧景曜一块糕点还没吃完,就已经“吃”了好几个瓜。这才知道,原来昨天除了排在他前面那个考生被查出来夹带之外,后面还有两个考生也被衙役架了出来。一个是在内里的单衣里写了小抄,另一个则是把小抄缝在了腰带上,全都没逃过经验丰富的衙役们的眼。

萧景曜听得津津有味,表示自己又积累了一点没用的东西。古往今来,考生们的作弊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还有人说到兴起处,激动地拍桌,“这算什么,我那年见过一本小抄,那才算是开了眼。半个巴掌大小,两指宽左右的小抄本。嘿,你们猜怎么着?上面竟然是全套的四书五经。”

“不可能!四书五经加起来那么多字,怎么能写在这么大的小抄本上?”

萧景曜也好奇地看了过去,听描述,那小抄本就跟火柴盒差不多大小,这样的一小本,能写那么多字?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对方得意一笑,慢慢夹了片肉吃了,这才笑道:“要不怎么说开眼了呢,那小抄上的字,竟然是用老鼠须写的。一点都不夸张啊,拿粒米放上去,能盖住六个字!我亲自数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

萧景曜叹为观止,突然想起了上辈子背的《核舟记》,深深觉得能写出这样小抄的人,完全是搞错了自己的天赋点。不该去死磕科举,最适合他的明显是手艺人这个职业。

当然,萧景曜也就是随便感叹一下,心里也知道,在这个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的时代背景之下,读书人和手艺人的地位乃是天壤之别。对方真要弃科举而去当手艺人,在所有人眼里,都算是堕落。

这个时代,普通人能出头的路就这一条,就算没有天赋,硬着头皮卷死别人,说不准也能出头。谁都不想放过哪怕是仅有一丝可能的一飞冲天的机会。

当然,科举作弊被查出来,这个人断了科举路,就只能找别的营生了。

要是搁后世,有这么个手艺,直播一下老鼠须写字,指不定还能得个什么特殊的头衔。

当然,前提是他身家清白,如果有这种大考作弊行为,那也是不正确的价值导向。

萧景曜也就听个热闹。

这些人在讨论作弊行为时,大堂里坐着的读书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既觉得羞耻,又觉得读书人的尊严被人冒犯,有些不悦。

萧景曜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萧元青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冯季云。

倒是那个回旋镖镖中自己的县案首,据说和冯季云一见如故,来往甚密,现在却不见人影。

萧平安小声告诉萧景曜,“昨天你进考棚后,被查出夹带的那个考生,就是你排队时对他点头的那个。”

萧景曜微微诧异,仔细一想,那人本来排在自己前头,后来人多了,前来寒暄的人也多,他好像站到自己后面去了?

萧景曜思考间,有学子不悦读书人被寻常百姓拿来说笑取乐,故意高声道:“昨天的算学题,你们可曾做出来?”

一说到这个话题,在场所有读书人的脸色都垮了下来,有人长叹口气,满面愁容,“不怕你们笑话,我最不精算学。拿到考卷后,看到那么多算学题,眼睛都花了。那些字单个拆开我都认识,连在一起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笑着诉苦,“我倒是能看懂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算。空白纸都被我写满了,愣是只算出来两道题,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

“是啊,往年的算学题没这么多,也没这么难。我们这次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放宽心,大家都觉得难,想来都差不多。哪怕算学题目多,大家都做不出来,也是一样。还是看经义和杂文吧。”

“说的也是。”

这时,一开始挑起话题的那个考生神情难掩得意,故作矜持道:“我做对了六道。”

算学总共八道题,难度还很大,这人能做对六道题,显然已经是考生中的佼佼者。

其他人的脸色变了变,强笑着恭喜对方。

“伯卿兄果然才高八斗,不愧是常明府声名远扬的风流才子。”

“想来这次的院案首,伯卿兄势在必得。”

萧景曜当即明白了那矜持高傲年轻人的身份,常明府府城最有名的少年才子张伯卿,自幼有聪慧之人,父亲是举人,好友遍布整个府城的文人圈,从小就被他父亲悉心教导,十二岁下考场,而后顺利通过了县试和府试,还是当年那一届的府案首。而后因为祖父去世,守孝一年,正好和萧景曜同届参加院试。

可以说,张伯卿是常明府年轻一代读书人中的领军人物。

这次的算学题,萧景曜都觉得有一定的难度,对方还能做出来六道,在这个不注重数理化的时代,已然是格外优秀了。想来这次秀才之位妥妥的,

张伯卿年少得意,又出身清贵,听多了别人的夸赞,含笑听着在场众人对他的溢美之词,既不点头,也不推辞,下巴微抬,看上去很是矜傲。

夸他的声音更多了。

也有人不合时宜的阴阳怪气,“张公子有所不知,南川县出了个神童,连着拿下了县案首和府案首,大家都在猜,这次的院案首,会不会也落入他囊中。”

张伯卿矜持的笑意一沉。

萧景曜无奈,自己就吃个瓜而已,怎么这把火就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了?

不远处的冯季云瞅准机会,遥遥起身对着萧景曜抱拳笑道:“萧公子先前推了我邀帖,我还以为萧公子不喜热闹,没想到你竟也来了酒楼。”

萧景曜心中叹气,面上却一脸好奇地看过去,“你考试前都不温习功课的吗?我担心自己考不好,天天闷在家看书。现在考完试了,才出来透透气。”

说完,萧景曜还满目憧憬地看着冯季云,“你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文采斐然,一定能中秀才!”

知道冯季云底细的人面色古怪,想笑又不好明着拂了冯季云的面子,只能咬牙低头,双肩耸动,显然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冯季云本想阴阳怪气一番萧景曜,没想到却被萧景曜一箭穿心,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看着萧景曜真诚的眼神,冯季云不确定萧景曜到底是在阴阳怪气他,还是说的真心话,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又下不去,差点把自己憋死。

萧景曜心中暗笑,谁还不会点阴阳怪气了?尤其是做生意的,哪怕心里十分想砍死对方,恨不得对方的产业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别再跟自己抢市场。真正碰面时,照样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片和谐,只是话里话外的机锋,对行业没点了解的人都搞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要说是关系好,双方间的气氛又怪怪的,要说关系不好,说的又全是好话。

真是复杂。

冯季云那点搬弄口舌的本事,放在萧景曜面前,真是不够看。

萧景曜就这么一脸天真地等着冯季云的回答,冯季云正噎着一股气,面色僵硬。

这时,不明所以的张伯卿皱眉看向萧景曜,“你刚来府城,年纪又小,不了解冯伯。冯伯时运不济,院试次次落榜,办宴会也只是为了博采众长,其毅力令人佩服。不过冯伯不擅算学,怕是今年又上榜无望。”

冯季云已过不惑之年,以张伯卿的年纪,确实要叫他一声冯伯。

这是哪儿来的铁憨憨啊?萧景曜差点笑出声,看着冯季云瞬间扭曲的表情,萧景曜强忍着笑意对着对方简单叉手,“原来是这样,冯伯辛苦了,下次一定高中。”

冯季云:“……”

张伯卿不会说话也就罢了,怎么又来一个看不懂人脸色的家伙?

偏生张伯卿还十分高兴,觉得萧景曜很是乖巧,模样也生得俊俏,完美符合张伯卿心目中好弟弟的形象,对萧景曜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几分,“你年纪小,算学对你来说应当也有点难,若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这次的算学,你做了几道?”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实在不知道该对这个恃才傲物的铁憨憨说些什么,只能向对方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伯卿矜持地点点头,也不知他脑补了一些什么东西,继续对萧景曜说道:“我家里还有几本算学珍本,你若是感兴趣,可以来我家借阅。”

在场所有读书人都对萧景曜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张伯卿下巴微抬,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萧景曜,“你天赋绝佳,有资格来我家看书。”

越孤高的人,对好友的要求越苛刻。张伯卿自幼聪慧,听多了夸奖,自己又有真才实学,自然是眼高于顶,能入他眼的同龄人寥寥无几。萧景曜不到十岁连着拿下两个案首,天赋比张伯卿还要高,当然能让眼高于顶的张伯卿另眼相待。

冯季云等人本来是想挑起张伯卿和萧景曜二人的矛盾,或者说是张伯卿单方面对萧景曜的不满。哪成想一向恃才傲物的张伯卿竟然一点都不酸,反而起了和萧景曜结交的心思?

冯季云都想问一问张伯卿是不是脑子有病,该傲的时候不傲,不该傲的时候傲气。你这样的家伙,日后进了官场后是会被人打死的你知道吗?

萧景曜简直哭笑不得,算是搞明白了张伯卿的脑回路。这位傲归傲,却也不会嫉妒别人。知道萧景曜天赋比他强,他只觉得这是可以结交的有才学之人,而不是如冯季云等人猜测的那样,觉得萧景曜抢了他的风头,要把萧景曜狠狠压下去。

相比起冯季云等人那些阴暗心思,张伯卿只是情商低了点,人品甩他们一百条街。

见张伯卿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萧景曜笑着叉手道:“多谢伯卿兄的好意,改日小弟一定登门拜访,还望伯卿兄不吝赐教。”

张伯卿矜持地点点头,“我绝不藏私。要是你这次能通过院试就好了,三年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结伴去省城参加乡试。”

言谈间,张伯卿丝毫不认为自己不能通过院试,认真地在为萧景曜担心。倒也不是担心萧景曜四书五经这一块,萧景曜能连着考两个案首,张伯卿再自傲也知道萧景曜的才学不比他低。只是看萧景曜年纪尚小,可能被算学题拦在秀才的大门之外。

萧景曜没想到还能碰上张伯卿这种直肠子,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只是不会说话,萧景曜也没把张伯卿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笑着说道:“伯卿兄放心,我的算学也算得不错。”

“太好了!”张伯卿眼神一亮,迅速走到萧景曜面前,“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参加三年后的乡试了!”

在场其他读书人:“……”

知道你们天赋过人才高八斗,但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这些渣渣的心情啊?

真是扎心了。

萧景曜笑着给张伯卿倒了杯茶,“伯卿兄愿意教我,我当感谢伯卿兄。这杯茶就当做谢礼?”

张伯卿笑着点头,“就该这样。你要是送我些贵重东西,我就该训你了。”

萧景曜无语。

出门一趟,碰上个少年天才,萧景曜也挺稀罕的。毕竟南川县是真的文风不盛,萧景曜现在还在蒙学班混着,都把自己混成小夫子了,每天看到学渣们辛辛苦苦背书,又嗖嗖嗖忘光光,萧景曜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疼,更别提和同窗交流学习心得了。

面对一帮连四书都还没学的学渣,萧景曜要怎么和对方交流学习?不被对方磕磕巴巴的背书速度气到走人就算好了。

科考班那些师兄倒是可以和萧景曜交流一下四书五经,问题是说着说着,就会演变成他们来请教萧景曜的模式,萧景曜莫名其妙又担了夫子一职,要是再继续下去,萧景曜觉得自己以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能继续考科举,来孙夫子的私塾当个助教完全没问题。

现在有个年少得意的张伯卿主动来和萧景曜结交,二人闲聊中有意考量对方的水平,互相引经据典,对方竟然都能跟得上,一时间都觉得心下畅快,大有知己之感。

当然,这个知己仅限于才学。每到与人寒暄之际,萧景曜都特别想送一本《说话的艺术》给张伯卿。你知道你张嘴就戳了对方的心窝子了吗?你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还以为自己说了句公道话?

萧景曜和张伯卿交流间,身边渐渐围上来不少学子,时不时点头,听得如痴如醉。

偶尔出言询问,萧景曜耐心解释,张伯卿只会眼皮子往下一耷拉,瞥对方一眼,迅速告诉对方这句话的出处后,再附上一句耿直扎心的评价。

萧景曜就看着对方的脸色从原来的感激钦佩到后面的青白交加,深深觉得心累。

但有个能交流功课的小伙伴也开心。萧景曜和张伯卿聊了个痛快,周围倾听的读书人们一开始只是听得如痴如醉,很快就借了纸和笔过来,一边听一边记笔记。

萧景曜正好和张伯卿聊到了院试中的一道算学题,那道题许多人都没做出来,萧景曜和张伯卿用的方法不同,正好互相交流,其他人笔走龙蛇,记得飞快。

有人一边听一边兴奋大喊,“原来如此,我悟了!”然后被周围人用眼光制止他更兴奋的行为。

萧景曜和张伯卿聊得很痛快,连着叫了三壶茶,最后还是说得口干舌燥,意犹未尽。

张伯卿彻底认可了萧景曜,真心实意道:“你的天赋确实在我之上,神童之名当之无愧。日后你回了南川县,也别忘了给我写信。三年后,我们一起去省城!”

萧景曜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交了个满腹才学的小伙伴,萧景曜很是满意。在酒楼里又碰上了冯季云,萧景曜看出了冯季云对自己的恶意,本来打算在放榜后再去找严知府禀明冯季云之事,现在萧景曜则改变了主意,休息一日后就再次来到府衙。

严知府当然不知道冯季云等人做下的污糟事。收到萧景曜的拜帖时,严知府还挺高兴,对一旁的师爷笑道:“这小子院试的时候又提前交了卷,看来是胸有成竹。咱们常明府,时隔多年也要出个小神童咯。”

王教谕说南川县文风不盛,其实常明府的文风也没好到哪儿去。再往上说,整个雍州也并非文风兴盛之地。要说风采风流,还得看江南学子。

每个州多多少少都有神童的记载,但这些年,神童却少之又少。也难怪贾县令得知萧景曜的本事后,想要强逼萧景曜下场考试,好让他得个大好处。

萧景曜来了府衙后,严知府当即笑着让人给萧景曜倒了茶,乐呵呵道:“我听闻这次院试,题目十分难。你提前交卷,可是胸有成竹?”

在严知府面前,萧景曜没必要藏着掖着,笑着说道:“我正好在算学上有些天赋,那八道算学题虽难,却难不倒我,我都写出来了。”

严知府好奇,“这么自信?写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写对了。”

那八道算学题,即便是严知府也不能一下子全部写出来,还是回来后翻了好些算学书,自己慢慢琢磨,又问了主考官,才彻底弄明白。

萧景曜竟然说他全部做对了?

萧景曜也不含糊,拿了纸笔就把原题和自己的解题步骤全部写了下来,严知府不住地点头,抚掌大笑,“如此看来,这次院案首,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恭喜了,大齐最年轻的小三元。”

萧景曜一愣,这才想起来,大齐虽然也出过十岁的神童秀才,但没有连着中小三元的。拿下小三元的人,年纪又比他大。这么一算,他确实是大齐最年轻的小三元。

萧景曜大笑,面上却无骄傲之色,只作寻常,“还得等放榜后再说。”

然后萧景曜话锋一转,向严知府说了冯季云一事。

严知府眉头紧皱,眼中难掩厌恶,“常明府竟然出了这等鼠辈?真是给读书人抹黑!”

萧景曜也叹,“冯季云等人心性狡诈,若是不惩治一番,怕是日后还会有更多读书人遭他毒手。寒窗苦读不易,这般阴损手段,实在是软刀子杀人。”

严知府沉吟片刻,缓缓道:“本官先让人去查明情况,只是他若是只引诱其他人无心念书,倒也不算触发律法,官府即便要拿人,也没有正当理由。”

萧景曜的办法说来就来,“既然不能将他们捉拿,不如由官府出面,趁着现在还有许多学子在府城,挑明一些坏了良心的读书人的害人手段,也让我们常明府的读书人们都留个心眼。日后背井离乡去考乡试和会试,也不易着了他人的道。”

严知府眼神大亮,“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办!”

以严知府的能力,萧景曜只是提了个简单的建议,严知府便火速让衙役们在八字墙贴告示的地方,敲锣打鼓告诉众人,一些读书人因为嫉妒而害同科考生的手段。

老百姓们听个热闹,读书人们若有所思,有些精明的人,看着冯季云等人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也是冯季云亏心事做多了,很快就迎来了报应。

在官府的宣传下,先前那个因为夹带而被衙役架出去的县案首,在放榜的前一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疯狂地揪着冯季云打,恨不得生啖其肉,“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要不是你成天在我耳边说什么院试太难,要是能想个主意让自己一定能通过,还告诉了我各种夹带的方法,我怎么会起了歪心?我也是县案首啊!我还年轻,要不是你有意引诱,我何至于走了歪路!”

这位县案首痛哭不止,想到自己的大好前程就断送在冯季云几句撺掇的话中,更是悲从中来,又哭又笑,根本不听冯季云的辩驳,对着众人惨笑道:“你们千万别和我一样,着了冯季云的道!”

说完,对方踉跄着离开,连背影都透着绝望。

在场众人都是读书人,十分能理解对方的绝望和怨恨。哪怕冯季云满身是伤还在为自己辩解,众人也不自觉地疏远了冯季云。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稳妥起见,他们还是不要再和冯季云有来往。万一那人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一辈子都毁了,谁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冯季云在常明府读书人中的名声坏了个彻底。他的那几个至交好友也不敢出门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而后又出现了更多受害者同他们割袍断交,指天咒地辱骂冯季云等人,更是印证了冯季云等人不怀好意暗害他人的说法。又因为受害者实在太多,又拿不出证据将冯季云绳之以法,更多的人为这些人不平。冯季云等人在常明府就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便是寻常老百姓,提起冯季云也要呸上一声。

冯季云坏了名声,别说继续科考,就是露个面都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哪里还敢起别的心思,只能灰溜溜地收拾了东西,不知道去了何处。

萧景曜只是给严知府提了个可行的建议,冯季云灰溜溜离开常明府,也是后话。现在萧景曜只看到了那位县案首来找冯季云讨公道的事。

回去的路上,萧平安不解地问萧景曜,“即便冯季云人人喊打,那位案首,也并不无辜吧?”

萧景曜点头,“冯季云教唆他人犯罪,但那案首已经是成年人,心智成熟,若是意志坚定,没有恶念,冯季云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但那人已经得到了教训,冯季云却没有得到惩罚,所以众人才愤愤不平。不是为那人不平,而是不忿冯季云如此宵小做派,竟然没有任何责罚。”

萧平安郑重点头,“我一定坚守本心,绝不会让人教唆对公子不利!”

萧景曜不由失笑,“你也太实诚了,没必要这般如临大敌。”

萧平安面上点头,心里却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对人有警惕之心,千万不能因为对方的一张和善面孔就对对方不设防。

萧景曜觉得萧平安这谨慎的性子十分不错,又给他买了两块肉饼和一些酱肉。

萧平安快到长身体的时候了,该多吃点肉,补一下营养。

萧景曜对自己人素来大方,萧平安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自然也不会对萧平安小气。

冯季云的名声臭了之后,院试放榜的日子也来了。

萧平安天还没亮就起来,等到放榜对面的酒楼一开门,就订下了一间厢房。

等到萧元青起来后想去酒楼订个位置时,萧平安已经提着早餐回来,告诉萧景曜他已经订了间厢房,用好早膳后就能去厢房等放榜。

萧元青高兴地拍拍萧平安的肩,笑容灿烂,“好小子,干得漂亮!”

萧平安眼神一亮,又看向萧景曜。萧景曜笑着点头,“做得很好。”

萧平安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努力压住自己心中的兴奋,语气雀跃地对萧景曜说:“景曜弟弟,我把你的名字记得牢牢的。等到放榜的时候,我就提前在下面等着,看到你的名字后立马去厢房给你们道喜!”

萧景曜笑着点头,“辛苦平安哥了。”

“不辛苦,应该的!”萧平安挠头憨笑,这段时间他在萧家好吃好喝,萧家人一点都不亏待他,没把他当下人看,顿顿大米饭,天天都有鸡蛋和肉吃,有时候还能吃到大鸡腿。这种神仙日子,萧平安只在美梦中梦到过,对萧景曜感激涕零,只恨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萧景曜看明白了萧平安的忐忑,故意给他更多表现的机会,萧平安果然很高兴,对萧景曜越来越忠心。

有了萧平安提前订好厢房,萧景曜和萧元青更加从容,反正厢房就在那里不会跑,晚点出门也行。

三人到酒楼时,酒楼已经人满为患,大堂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全都是等着放榜的书生。

萧景曜上回同张伯卿论经,展现出来的才学,让无数读书人对他心服口服。见了萧景曜,大堂中许多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萧景曜笑着回礼,目光一扫,看到很多张熟面孔,都是当天围着自己和张伯卿听课记笔记的书生。自己和张伯卿也算是为他们解了一次惑,怪不得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和善了许多。

有人见萧景曜来得晚,还扯着嗓门问萧景曜要不要和他们挤一挤。

萧景曜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萧平安,“我这个书童很机灵,早早过来为我订好了厢房。”

忙碌的店小二见了萧平安也是一乐,“这位小哥在我们酒楼还没开门的时候就等在门口了,订了个上好的厢房,正对着张榜的地方。”

于是大家都夸萧景曜的书童心细,萧平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嘴角却高高翘起。

厢房比大堂安静得多,萧元青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问萧景曜,“曜儿,你真的能拿下小三元吗?”

萧景曜笑着反问萧元青,“就算我拿不到案首,也必然榜上有名,一个秀才功名绝对跑不了。十岁的秀才,在哪儿都不负神童之名。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元青一拍大腿,“对啊,我紧张……,反正我家曜儿是个神童,回去后定然更风光!”

萧景曜最为淡定,一直到锣鼓声传来,衙役来张榜时,萧元青已经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往外看,试图用他过人的眼力看清楚榜上的名字。

萧平安早就在下面等着,仗着自己身体灵活,很快就挤到了最里头。

榜一贴好,萧平安就直接往第一个名字去看,果然看到了他这段时间反复看的三个字,萧平安当即兴奋地钻出人群往厢房内跑,“公子!你中了!第一名!”

大堂里一片哗然。

“那是萧景曜的书童吧?”

“没错,刚刚我们还夸他的书童机灵呢。”

“嘶—萧景曜已经拿下了两个案首,再加上今天这个院案首,小三元啊!”

“十岁的小三元……”

众人苦笑,心中羡慕不已。大齐最年轻的小三元,谁不想这么风光呢?

萧景曜和萧元青也也听到了萧平安的报喜声,萧元青当场将萧景曜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哈哈哈哈曜儿,你听到了吗?你又是第一名!小秀才公,小神童!我儿子是神童,是天才!”

“快点放我下来!”萧景曜不断地拍着萧元青的肩膀,不住在空中挣扎,“外面肯定有人来向我道喜,等会儿开门见到我被你抱着转圈圈,我不要面子的吗?”

萧元青这才笑着把萧景曜放下来,惹来萧景曜好几个大白眼。

萧景曜理了理衣裳,开门等萧平安进来,门口果然站满了前来道喜的人,张伯卿赫然站在第一个。

张伯卿想到自己前阵子将案首视为自己囊中之物的行为就有些羞耻,不好意思地向萧景曜叉手道:“恭喜景曜弟弟,连中小三元。先前是我托大了,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骄傲自满,还要多谢景曜弟弟,给了我当头一棒,让我不至于成为井底之蛙,惹人发笑。”

萧景曜赶紧回礼道:“伯卿兄太过自谦,你满腹才学,常明府人人皆知,怎会是井底之蛙?”

“就是就是,伯卿你可是高居第二,若你都是井底之蛙,那我们成什么了?”

张伯卿赶紧解释,又磕磕绊绊说不到点上,惹来众人再次哄笑。

萧景曜见人群中有人满脸兴奋,有人难掩黯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同众人互相道了喜,便说自己要回家报喜,得赶紧去收拾东西回南川县。

张伯卿依依不舍地拉着萧景曜的衣袖,再三叮嘱,“回去后一定要给我来信。”

萧景曜耐心保证,对方才放手。看着张伯卿不舍的目光,萧景曜恶趣味地想,等到过一阵子,他在严知府的推荐下来府城念书,不知道张伯卿会不会后悔现在这个仿佛要三年后才能相见的依依惜别做派。

齐氏等人在萧景曜回来之前就得了这个好消息,提前在家好好布置了一番。

萧景曜回来时,爆竹声声,锣鼓齐鸣,尹县令、孙夫子和王教谕竟然都来了府上。

孙夫子满意地捋着胡须,不住点头,“恭喜你,出师了。”

萧元青哈哈大笑,“蒙学班的秀才公,不说后无来者,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孙夫子不由摇头失笑。

尹县令目光温和地看着萧景曜,如同在看自家子侄,伸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满脸欣慰,“你做得很好,为南川县争光长脸。”

萧景曜郑重向尹县令和孙夫子行礼,恭敬道:“若不是县令大人和夫子悉心教导,景曜也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请二位夫子受景曜一拜。”

尹县令和孙夫子正要推辞,却被萧子敬和萧元青一人一个,按在座位上,认真受了萧景曜这一礼,看向萧景曜的目光更加柔和。

王教谕是其中最激动的那个,等到萧景曜起身后,王教谕迅速蹿到萧景曜面前,神情兴奋,恨不得仰天大笑,“十岁的小三元啊!都能写进县志了!我早就等着你入县学,你已是廪生,又是小三元,入县学念书,轻而易举!”

王教谕兴奋地搓手,教导一位神童,激动!

萧景曜登时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要怎么告诉王教谕,严知府推荐他入府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