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萧景曜预料中的那般, 群英会迅速成为整个南川县最热门的话题。现在南川县的百姓出门,不再问“吃了吗”,而是问“票投了吗”, “严/展/白丞相的票数多少”等一系列有关群英会的问题。
可以说,现在没参加群英会,关注三位丞相打投票数的南川县百姓, 出门都没法融入别人的话题!
不仅如此,因为三位丞相太过家喻户晓, 崇拜者众多,南川县的读书人立马呼朋唤友, 疯狂给各地的友人写信, 中心思想就一个:快来帮我给严/展/白丞相投票啊!你们来不来没关系, 赶紧多写些诗和文章过来, 能算好多票!
收到信的书生, 对群英会非常感兴趣。有空的, 当即收拾包袱就往南川县跑,这么热闹的盛会, 不去多可惜!实在脱不开身的, 只能叹息几句,将满腔遗憾化为笔下的诗词歌赋与文章,郑重地叮嘱友人:一定要把我的文章好好给大家读一读,必须为严/展/白丞相赢得更多的票数!
嗯,有收到信的读书人,拿着友人寄回来的诗词文章,气得差点同对方绝交:我拼命呐喊为白丞相投票, 结果你给我的诗词文章全都是夸严丞相的?还是不是好朋友了?友尽!必须友尽!
辛辛苦苦为支持的丞相拉外援票,结果拉回来了对家的票。这个笑话, 简直能其他读书人笑上一年。
不过现在读书人重名声,人品还是过得去的。就算再生气,再想和损友绝交,也还是认认真真地把坑货损友的诗词文章都交给了书局。
换来同阵营白丞相支持者愤怒的目光。
你这个叛徒!竟然还给严丞相送了那么多票!他现在又以微末的优势登上榜首了!
闹出这种笑话的可不止这一个读书人。很快,还在嘲笑这个倒霉蛋的其他读书人,也收到了来自好友的背刺。
摇旗呐喊为对家送上巨额票数的书生:“……”
问就是心情复杂,狗贼要是在我面前,看我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热闹太多,萧景曜仿佛处在香甜瓜田的猹,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鲜的瓜,简直乐不可支。
萧元青这帮纨绔小伙伴们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有时候还跑来萧家聚会,喝点小酒,就着下酒菜,听着这些乐子故事,一边喝一边笑,日子过得赛神仙。
当然,笑着笑着,纨绔们就会开始内讧。
比如现在,萧景曜就看着其中一位纨绔醉醺醺地问刘慎行,“你给严丞相投票了吗?”
刘慎行同样眼神迷离,话都说不清楚了,“……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展丞相。”
“胡说八道!明明是严丞相更厉害!”
“一派胡言!展丞相才是最厉害的!”
“你欠揍!”
“你才欠揍!要打架吗?怕你啊?”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好在纨绔们平时只顾着吃喝玩乐,并不精于拳脚功夫,两人嘴上叫得凶,但真正动起手来,就宛若菜鸡互啄,打了个旗鼓相当。
萧元青他们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不想着拉架,还在一旁轰然叫好。萧元青这个主家最过分,甚至一边拍桌叫好,一边拿筷子敲碗,当做战鼓声,为两人配乐助威。
看完全场的萧景曜:“……”
他大概能想象出其他人发生争执的样子了。
打了一会儿,两只菜鸡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刘慎行不服气,坐在地上气呼呼地朝对方炫耀,“我可是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书,给展丞相投了七万八千七百八十三票,你呢?有本事你也花这么多银子啊!”
对方好气啊,却没办法反驳刘慎行。
这帮纨绔小伙伴中,只有刘慎行和萧元青两人能掌管家业。萧元青是家中独子,哪怕他再败家,他也能插手家里的产业。只是他后来认清了自己的败家子属性,不想再给家里拖后腿,所以放手不管了。
刘慎行完全就是自身实力过硬。上次受完牢狱之灾后,他回家就发了狠心,刘家老爷都被他逼得只能在家养老,他那位好继母现在天天跪佛堂。不管是内宅还是外头的家业,全都被刘慎行稳稳掌握在手中。
作为当家人,刘慎行手下的银子,当然比其他纨绔多。
谁让这些纨绔小伙伴们只是靠着家里混吃混喝,对家业没有任何处置权呢?
刘慎行能轻松拿出几千两银子支持展丞相,对方能掏出一千两银子就不错了。实在是实力差距太大,没法比。
有了刘慎行开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自己花了多少银子。
有花八百两的,有花一千两的,还有花一千五百两的……仔细算下来,光是他们这帮小伙伴,就花了差不多上万两银子。
这还不算多,刘慎行不甘心地拍桌,“从省城赶来的那户人家,出手就是两万两,得到的票全给了严丞相!可恶,我还是不够有钱!”
酒劲上头的刘慎行愤愤不平地表示,他一定要把家业发扬光大,争取把刘家酒楼开满整个大齐。到时候,他再给砸钱给展丞相投票,就不信还有人能砸得过他!
可以说是非常真爱粉了。
赚钱的理由奇奇怪怪。
更奇怪的是萧元青他们还在不断地附和说刘慎行说得对,就该这样,到时候分一半的银子给我们,我们也来砸。
刘慎行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
萧元青大笑。萧景曜扶额。看来刘慎行确实是醉得不轻,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你忘了你刚才还和小伙伴因为支持者不同而干了一架吗?现在竟然同意分一半银子给他们砸钱?……点不是这个,资本家萧景曜冷酷地想,你的买卖都做得那么大了,赚了那么多钱就为了给别人送钱?
萧景曜觉得刘慎行委实醉得离谱,生意人的精明头脑已然离家出走。
省城的大户都来买书参加群英会的打投活动了,可见群英会的名声已经传去了省城,并且在省城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萧景曜略微算了算这次邓氏书局的入账,就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因为现在交通不便,萧景曜建议邓掌柜将群英会的打投时间定为一个月,这就足够传遍整个雍州,让雍州各地有钱有闲的大户人家赶过来为自己支持的丞相摇旗呐喊了。
如今看来,当真是每一步都在萧景曜的算计之内。邓掌柜一边数银子数到数手抽筋,一边暗自感叹天才果然是天才,随便露一手都能给整个雍州的商户们带来一个大震撼。
萧景曜这种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往上爬的行事方式,邓掌柜表示学会了学会了,下次可以自己尝试一下。
还好小公子不经商,不然的话,他的饭碗不保!
萧景曜在私塾里学习之余,也能吃到不少瓜。比如科考班的师兄们已经分成了三派,每天都在骂战。蒙学班更有趣,小屁孩们一边为自己支持的丞相摇旗呐喊,一边上演友尽大戏,又哭又闹,最后平静下来,聚在一起比谁买的盲盒多。
开盲盒太快乐了,上头!
萧景曜在去抱孙康小胖墩的时候,还有幸看到了孙敏行被孙夫子追着打的绝佳场面。一问,哦豁,又是因为支持的丞相不同,父子相残。想当然耳,孙敏行这个当儿子的被孙夫子收拾得很惨。
萧景曜每回去书局门口时,书局都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据说邓掌柜临时调过来二十个伙计,现在还是忙不过来,可见书局生意爆火到了什么地步。
萧景曜对书局现在这个火爆的场面十分满意,万般期待下个月盘账时,邓掌柜统计出来的利润。
想来这次书局的利润,哪怕邓掌柜这等在商场浸**几十年的精明人,都要震惊得合不拢嘴。
邓掌柜现在就震惊得眼珠子快掉在地上了。一开始书局一天交易额破万两的时候,邓掌柜搓手兴奋,并十分期待日后每天都保持这个数。毕竟大伙儿兜里的钱也是有数的,总不能为了投票全部花光光。
但等到那些富商豪绅出手后,邓掌柜才发现,他的胆子还是不够大。邓氏书局都快把所有的存货搬过来,最后发展成没有书就买书局里其他的东西,买够相等的银钱就给出相应的票,书局生意都非常火爆,一度被搬空。
也就是邓氏书局家大业大,有自己的商队和印刷坊。一边从别的书局调书,一边拼了命的印书,邓掌柜在群英会活动开始前,还想方设法从其他几家大书商那儿买了许多书,堆满了好几个仓库,这才险险稳住了局势,好歹让书局留了点东西,不至于全都光溜溜。
邓掌柜想想忍不住擦汗,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这么盛大的场面,他是真的没见过。
好在他撑下来了,不然的话,要是看着这个机会眼睁睁地从自己面前溜走,邓掌柜都觉得自己日后每天晚上都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从梦中惊醒,半夜都要坐起来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邓掌柜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调动整个邓氏书局的资源。他是邓氏书局现任家主的亲叔叔,当年邓氏内部变动,他被排挤来了南川县,但他和兄长感情深厚,一直暗中积蓄力量,支持侄子夺权,其中的曲折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最终他侄子终于夺回家业,视邓掌柜为亲父,几次三番邀请邓掌柜回雍州本家。
只是邓掌柜在南川县待习惯了,并不想再回去,邓氏家主也就只能随了他,每年抽空过来拜访邓掌柜。
所以邓掌柜说要在南川县办群英会,邓氏家主一点意见都没有,全权放权,整个邓氏书局的资源任凭邓掌柜调动。
然后就被邓掌柜传去的单日进项给惊呆了,马不停蹄地往南川县赶。
现在在邓氏书局干活的伙计,都是邓氏家主从本家那边调过来的,绝对可靠,他自己都跟着邓掌柜忙个不停。每晚记账的时候,邓氏家主都忍不住感叹,萧景曜简直是陶朱公在世,这赚钱的速度,真是绝了!
没错,旁人不知道这次的群英会有萧景曜的手笔,但邓掌柜肯定不会瞒着邓氏家主。两人也谨慎,没传到第三个耳朵里,只是私下难免感慨一番,天才给人的震撼实在太大。
邓氏家主都忍不住对着邓掌柜苦笑,“我本来以为成器几兄弟还算争气,做买卖也能称得上一句机灵。看了小公子,再看他们,简直觉得他们不堪入目!”
邓掌柜的心态就稳多了,老人看孙子辈,滤镜那都是几千米,当即表示:“小公子这等天才,一千年都不一定有一个,你哪能拿成器他们同小公子比?”
邓氏家主知道邓掌柜说得对,心里却还是不得劲。他真的很想要这样一个天才儿子哇,短寿二十年都行!萧元青怎么这么好命?
这一点。刘慎行和这位家主一定有不少共同语言。
在邓氏家主的强烈要求下,在群英会结束后,邓掌柜带着他给萧家递了拜帖。
萧景曜知道邓掌柜这次上门,必然是来给他分成的。本来萧元青还在嘀咕,说书局生意那么好,赚了那么多银子,不知道邓掌柜会不会在账目上做手脚。
那么多银子要分给别人,多心疼!
萧景曜本来也防着邓掌柜这一手,不过在看到书局一度缺货,货物一来就被人抢光的爆火情况下,邓掌柜也稳住了价格,没有趁机涨价赚一波快钱。萧景曜觉得邓掌柜大概率不会干这种事情。
这是一位讲诚信的商人。
再说了,书局的收益,萧景曜已经算了个八九不离十。邓掌柜要是真的起了别的心思,想欺他年幼,做假账糊弄他。那萧景曜就能让邓掌柜把吃进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他的经商手段多的很,今天和邓掌柜合作,明天就能和王掌柜。被他当做敌人的对手,下场都十分感人。
萧景曜不希望邓掌柜这么昏头。
邓掌柜也没辜负萧景曜的期待,带着另一个中年人一起前来感谢萧景曜。
萧景曜见对方的相貌同邓掌柜有六七分相似,当即笑道:“邓家主竟然亲自前来,晚辈失礼。”
还在等邓掌柜介绍自己身份的邓家主:“……”
“小公子如何猜出我是邓氏家主的?”邓氏家主很奇怪,他和邓掌柜的关系,并未往外传。南川县百姓只以为邓掌柜是邓家的远支,不知道他是邓氏家主的亲叔叔。
萧景曜偏头看了满脸问号的邓家主一眼,笑着为他解惑,“群英会如此盛况,不管哪家家主,想必都会来看一看。”
“那也未必会恭敬地跟在邓掌柜身后。”
“邓掌柜先前那般轻松地调动邓氏书局的货物与商队,想必在邓氏家族中有着不低的地位。所以我猜测,邓掌柜应当同家主的关系十分紧密。听闻邓氏族内早年生过祸端,想来邓掌柜当初帮了家主良多。以邓掌柜的年纪和功劳,家主恭敬地跟在他身后,也并非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邓氏家主见萧景曜轻描淡写就将他和邓掌柜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更是震撼得难以附加。
这真的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邓氏家主笑着摇摇头,彻底服了,“小公子果然不负天才之名。”
而后,邓氏家主从邓掌柜手里拿过账本,自己恭恭敬敬地递给萧景曜,“这一个月的账本都在这里,请小公子过目。若是账目没有疏漏,我们这就将分润呈给小公子。”
萧景曜见邓氏家主如此客气,心中也是一叹。这就是他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家商铺搞成县里最红火的商铺的原因。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萧家又没有个靠山,真赚了大钱,只能成为别人眼里的肥羊,然后被人盘算着到底是一刀宰了吃顿饱的,还是隔一阵就来一刀,走长远路线。
邓氏书局能在整个雍州都闯下偌大的名号,肯定有不少靠山。但邓家主依然对自己这个童生客客气气的,虽然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计在内,但也不是没有自己是读书人,可以划分为“士”一阶级的缘故。
萧景曜看似极快地把账册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在邓氏家主狂跳的眼皮中,萧景曜直接点头道:“和我预算中的差距不大,邓家果然诚信。”
邓家主苦笑一声,原来人家心里早就有成算,怪不得看账本都只是一扫而过。
然而在听到萧景曜轻松提到,账本第几页第几行记错了一个数字之后,邓氏家主和邓掌柜的表情已经呆滞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吗?
恐怖如斯!
对方的账本只有一两处疏漏,并非刻意做假。萧景曜指出来后,邓掌柜探过头来,问萧景曜要了笔墨,当场改掉,重新算了一遍,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厚厚的一沓银票递给萧景曜。
大齐最大的银票是一千两,萧景曜感受着手中银票的厚度,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给的好像有点多。
萧元青在一旁装了许久的壁花,这时终于冒了出来,接过萧景曜手里的银票开开心心地数了起来。
整整三十万两,萧景曜数到最后,声音都不对了。他活了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萧景曜也很惊讶,“账册上记的是六十万两,刨去一应成本,这一次书局的总利润应当在四十万左右。按照先前说好的五五分成,我应该拿二十万两才对。”
这是整个雍州的富商豪绅全都参与进来的结果。而且今年是第一次办群英会,大家图的就是一个新鲜,参与度才这么高。以后再办,营业额估计不能再达到这个数。
邓掌柜却笑道:“这一次,老夫在小公子身上学到不少经商的东西,多出来的几万两,就当是老夫给小公子的拜师费吧。”
邓氏家主也帮腔,“如今邓氏书局已经坐稳了雍州最大书商的位置,名声已经传去京城。若是能得京中贵人的青眼,便是将这次所有的进账都给小公子,也是我们赚了。”
萧景曜点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不再推辞,坦然收下了这笔巨款。
群英会就此落下帷幕,严丞相以三千多万的票数压下其他两位,成功拿下“最受百姓爱戴的丞相”这个头衔。气得其他两家的支持者好几天都没胃口,摩拳擦掌势要在下一次将场子给讨回来。
群英会给大家带来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天气越来越冷,都未降低大家的热情,每天得了空,坐在桌子边,放上一壶茶就能聊上几个时辰。
萧景曜收了银子后就不再关注这些闲聊,将心思都放在了课业上。
院试在明年四月举行,离现在也就只有五个多月。时间紧迫,容不得萧景曜再摸鱼。
萧家人得知萧景曜这回赚了多少银子后,震惊得三天没回过神。算上钱璋给的那份分成,萧景曜这一次就赚了三十三万多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在京城置办间中等大小的宅子,足够了。
齐氏不容分说地表示,这笔银子作为萧景曜的私产,家里都不许动。萧元青等人一点意见都没有,还默默反省是自己太过无用,才让萧景曜稚龄之身就要为家用费心。
萧家祠堂又香火缭绕,萧子敬拽着萧元青,整整跪了七晚祠堂,可见他们对祖宗多么感激。
萧景曜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熟练地给师曼娘递药油,让师曼娘更好地给萧元青揉掉膝盖上的青紫。
这时,尹县令差师爷登门,说是想见萧景曜。
有了贾县令的这个畜生的前例在,萧家人现在一听到县令有请,都条件反射地感到心慌。
师曼娘更是担忧地抱紧了萧景曜,不愿让他再去县衙,“就说近来天凉,曜儿不慎染了风寒,不便去见县令大人。”
齐氏无奈,“但昨日曜儿才去了私塾。”
“那也可以不去,我就不信尹县令还会让捕快们来捉曜儿去县衙见他。曜儿又不是犯人!”萧元青暴躁,“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通通都丢出去!”
萧景曜想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乔装打扮一番后偷偷去书局呈交自己写的诗词文章的尹县令,有不同的想法,“尹县令和贾县令不同,贾县令鱼肉百姓,尹县令上任至今,都没传出什么坏消息,还经常下地,百姓们都说他是个好官。”
“不管他是不是好官,他都比贾县令聪明的多,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付我。”
萧元青还是不同意,但萧景曜对这位尹县令比较好奇,对方若是对他好奇,应该在他刚上任的时候就让自己过去见他才对。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让自己去县衙?
萧景曜并不觉得尹县令会对他不利,两人并没有利益冲突,甚至于萧景曜连着拿了两个案首,还帮尹县令添了笔政绩。只要尹县令没有突然被贾县令夺舍,他就绝对不会对萧景曜有什么恶意。
再说了,贾县令人头都落地了。他的死可以说是萧景曜一手策划的。尹县令就算想搞点事情,也不会那么不长脑子的挑中萧景曜这个硬茬。
这个时候邀自己上门,萧景曜也想知道尹县令这是唱的哪出。
于是,萧景曜压下萧元青等人的担忧,独自来到了县衙门口。
陪着尹县令上任的师爷恭敬地将萧景曜领进衙门,不知道对萧景曜说什么,所以一路沉默。
萧景曜来到二堂后,尹县令就笑着站了起来,亲自递了杯茶给萧景曜,“茶是温热的,正好暖暖手,也可以润喉。”
萧景曜注意到,堂内的摆设十分简朴,不似余县令在时那般讲究,也没有贾县令在时那股浮夸之气。
个人气质不同,生活起居等细节中就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性格。如此看来,尹县令表面上应该是个简朴的人。
萧景曜恭敬地对着尹县令叉手道:“谢大人。”
尹县令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个亲切的笑容,对着萧景曜摆摆手,温声道:“不必多礼。你这位小神童,名声如此大,我刚上任时就想见见你。不过那时正好是春耕之际,农桑要紧,正好你也要准备县试,我也就将这事儿往后推了推。没想到这一推,就推到了现在。”
萧景曜连忙说道:“大人心系农桑,是南川县百姓之福。”
“客气话就别说啦。我身为一县父母官,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好在这两年风调雨顺,农家收成不错,过了两个好年。”
萧景曜抬头打量了一下尹县令的神色,见他的开心不似作伪,说话也随意了许多,笑着点头附和,“学生每年回族里拜年,族人均面有喜色,说是这两年收成好,过个肥年。”
听了萧景曜这话,尹县令的眼神更为柔和,认真地夸萧景曜,“你能注意到这一点,日后金榜题名,成了朝廷命官,若是被外放,成为一地父母官,也会是百姓们口中为民做主的好官。”
萧景曜狡黠一笑,“就像大人一样吗?”
一旁的师爷低头忍笑,尹县令微微一愣,摇头失笑,“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无愧于心,不敢自夸一声好官。”
说完,尹县令又和颜悦色地问萧景曜,“不知你这段时间可有空,陪我处理一下事务?”
萧景曜的脑袋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萧景曜看了看尹县令,又看看一旁笑而不语的师爷,想破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尹县令会说出这个提议。
“大人,您若是缺人手,或许可以问一问六房的胥吏们。”
我才九岁,您这是压榨童工您知道吗?
任凭萧景曜再天才,也被尹县令这离谱的提议给搞得摸不着头脑。
尹县令却摇头笑道:“衙门并不缺人,只是本官瞧着你天资过人,日后定然能穿上官袍。你家中并无可靠长辈,本官年长你许多,便托大指点你一番,也让你知晓,一县父母官需做些什么事。”
萧景曜心动了。
尹县令这个提议,萧景曜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萧家在官场上并没有人,萧景曜就算金榜题名,有了官身,进了官场后,还会是两眼一抹黑。
就算萧景曜上辈子听了不少机关单位退休长辈们的教导,学了一肚子的事业单位的弯弯绕绕。但现在的官制和后世大不相同,官员的职责同样也不一样。尹县令愿意提点萧景曜,简直是帮了萧景曜一个大忙。
这一点,就连余县令都做不到。
也不能说余县令对萧景曜不够好,那会儿年纪还小,余县令就算有心提点萧景曜,也不可能让一个孩子来县衙处理公务。
哪有这么干的?
结果尹县令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余县令,真有这么干的。
萧景曜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尖锐地指出自己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不过一童子,贸然进县衙,怕是要引起不少闲言碎语。”
“所以我只说欣赏你,让你在我身边学习一段时日,并未让你查看衙门重要事务。”尹县令冲着萧景曜眨眨眼,面上竟然也露出狡黠之色,“旁人知道你跟在身边学习,也只会想我教导你的课业罢了。”
萧景曜懂了,意思就是自己不进衙门,只在后院的家属区待着。里头的弯弯绕绕,三班六房的职责以及如何同下属博弈等专业技巧,都由尹县令私下传授,不会落人话柄。如果有什么要紧事,比如升堂办案,萧景曜也能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一起旁听。
这个安排没毛病,萧景曜当即点头,“一切听大人安排。”
尹县令笑着对萧景曜说:“那你可得去孙夫子那儿先告个假。”
萧景曜玩笑道:“大人想来为此费心了许久,告假这等轻巧之事,竟然还让我去?”
“你个滑头。”尹县令笑骂一句,“你自己课业,难道还要我替你告假?放心吧,平常的课业,我来教你。我好歹也是举人出身,不至于连你的院试文章都指点不了。”
萧景曜得了尹县令这句保证,高高兴兴地点头应了。玩笑间,二人的关系便亲近不少,萧景曜胆子又壮了,好奇地问尹县令,“我当日曾见大人乔装打扮去投票,大人何必如此,正大光明地去不也很好吗?”
尹县令大惊失色,“你竟然发现了?我明明隐藏得很好!”
萧景曜无语,“您忘记我过目不忘了?我的眼力,非常好。”
尹县令长舒口气,“还好没被其他人发现。”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底下的人造成影响。”尹县令温和地看着萧景曜,“我不想有人为了讨好我,而让这场盛会变了味道。”
说完,尹县令黝黑的脸上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县令不过九品官,也算不上什么上位者。只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大人物。”
萧景曜认真听了,起身一揖,“学生受教。”
尹县令赶紧抬手将萧景曜扶起来。他是个急性子,决定要做什么事时,就不会浪费时间,直接问萧景曜,“明天就来县衙,你看如何?”
萧景曜也很爽快,“我回去后立马向夫子告假。”
说完,萧景曜又转过身去,对着一旁的师爷叉手道:“日后也要麻烦师爷了。”
师爷眉心的川字纹舒展开来,“小公子客气了,若是小公子不嫌弃,叫我一声刘伯就行。”
尹县令在一旁插嘴,“叫我尹伯也无妨。”
萧景曜立即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开口道:“尹伯,刘伯好。”
两位年纪颇大的老人家登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点头。刘师爷看了眼萧景曜,又有些犯难,“大人公正清廉,饭食怕是不如小公子府中丰盛,委屈小公子了。”
萧景曜摇摇头,表示这都不算事,“大人不吝赐教,我这个学生厚着脸皮登门,还不给束脩,被人知道了,该羞得我抬不起头来。这些日子的饭食,不若就让我爹送过来,权当是学生的一番心意。”
尹县令本想拒绝,但看着萧景曜诚恳的表情,尹县令推辞的话就这么卡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好一会儿,尹县令才笑着摸了摸萧景曜的脑袋,语气十分温和,“曜儿知礼又孝顺,这很好。有贾县令先前做下的错事,你家中长辈定然十分担心你。让你爹来送饭也好,能让他安心。”
萧景曜心中一暖,“多谢大人体恤。”
“你还年幼,我既然托大以你长辈自居,自然要担起长辈之责。”尹县令再次摸了摸萧景曜的脑袋,只觉得手感极好,甚至还想找机会再摸一遍。
一旁的刘师爷似乎也有所意动,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有几分跃跃欲试。
萧景曜赶紧后退几步,无奈地看着两位盯着自己脑袋的老顽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尹县令和刘师爷对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
萧家人听闻这个消息后,心情十分复杂。理智上知道这事儿对萧景曜大有好处,但感情上依然十分担心萧景曜,万一他在县衙受了委屈呢?家人都不在身边,县令大人和师爷都是粗心大老爷们,哪里能照顾得好孩子?
齐氏和师曼娘心里直犯愁。
萧景曜反过来安慰她们,“爹爹每天都会给我送饭,祖母和娘亲若是担心,就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准保回来后让你们见到一个胖了一圈的我。”
齐氏和师曼娘这才笑了开来,婆媳对视一眼,自有默契,决定就如同萧景曜所说的那样,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萧元青这些人际往来上从来不会出错,当即说道:“除了尹县令和刘师爷的那份,其他的,我去街上买点肉食,给衙门里的捕快胥吏们分一分。”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这帮人吃了萧元青送去的东西,总不至于为难萧景曜一个孩子。
萧景曜知道萧元青的心思,笑着给他点赞,“爹果然考虑周到,大事上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萧元青得意地抬起下巴,“那是,我可是你爹!”
尹县令说教导萧景曜,那就真的一点都不掺水分。萧景曜的功课,尹县令都是晚上再检查。平日里更多的是让萧景曜自己观察,县衙中三班六房中的弯弯绕绕。
萧景曜这才搞明白三班六房的职责分类,三班分为快班、壮班和皂班。皂班主管内勤,快班和壮班的职责更广,外出抓捕,站堂,传案等事宜都由他们负责。
同为捕快,快班和壮班的捕快们显然就比皂班的捕快们过得滋润些。先前去抓捕刘慎行的捕快,就属于快班,刘慎行等人平时没少请他们喝酒。
而六房的事宜更为复杂,职责分类按六部一样分,但因为事情太过琐碎,需要查验记载的地方太多,负责登记的小吏虽然在衙门里就是个不起眼的差事,但到了下头记载百姓们的田产家业时,那可是能要一家人性命的存在。
朝廷收税全按这些小吏登记在册的数目来,有些本事大的能吏,嗖嗖几笔,就能把富户变穷家,穷家变富户。
要是县令搞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哪怕他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小吏们不过是不入流的胥吏,看似县令高高在上,实则被胥吏们玩转于股掌之间,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聋子瞎子。
萧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大人一上任,就先去乡下问老农们收成如何。那时候大人就想着怎么不被胥吏糊弄了?”
官场上下,都在博弈。往大了说,皇权和相权在博弈,中央和地方在博弈,哪怕最低一级的县令,还是要同手底下的小吏博弈。
一方强,另一方自然就弱。尹县令一来就奔去乡间查看农桑之事,胥吏们知道他不好糊弄,甭管心里有没有想法,都会老实下来。反之,胥吏们的胆子就会大起来,收受富户们的银子,想办法为他们更改户籍上的产业,让他们少缴税。
萧景曜表示学到了,以后自己要是当县令,也这么干。
尹县令还把萧景曜带去了田间。虽然已经入冬,但农户们也没闲着,他们想办法挖水渠,希望挖好水渠后,来年灌溉更容易。还有人捡了枯叶杂草焚烧,准备给土壤堆肥,希望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萧景曜跟在尹县令身后,同他一起干活,一点不满之色都没有。
尹县令暗自点头,问萧景曜,“可还受得住?”
萧景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神情坚毅,“受得住。”
“瞧你这一头汗。如今你可知晓了农事之艰?”
萧景曜点头,“农事确实累。尹伯这是想要我知晓民生多艰吗?”
尹县令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的天才,我此生从未见过。聪慧之人走了正道,必然名垂青史。但若是移了性情,以这等人的聪慧,便是天下百姓的劫难。”
“你尚且年幼,就受到了贾县令的迫害。心智未成熟之际,我也不知道你是否会被影响。同为县令,我可以身体力行地告诉你,这世间,从来邪不压正,乾坤朗朗,你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坏人。”
尹县令的话十分朴实,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长篇大论,他只是平静地告诉萧景曜,“我只是一个县令,所以只能教你县令该做的事情。你的前程远不止于此,希望他日你身处高位,也别忘了你现在所感叹的,民生多艰。”
萧景曜蓦地想到了严知府的师爷让自己看戒石坊的事情,脑中豁然开朗,原来大家都在隐晦地关心爱护他。
看着尹县令平静的神情,萧景曜重重一揖,“谨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