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清楚的道理,柏厥自然也明了孝承帝的用意。要说他有无怨念外人无迹可寻,有迹可循的是,柏厥接了诏令也以雷霆之速迅速撤出京城雒阳,举家迁到了柏氏故里西平县。

不就是宗家外戚嘛,不就是怕宗家坐大嘛,他柏厥没了瓷器活照样有金刚钻!

一念起时,柏厥不禁又眯了眯眼,清癯的脸上越发露出清冷的光……

悄悄抬起头的玉洛,望见的就是这样即使眯了眼,也能感受到眼底闪着冷厉锋芒的柏厥。时隔七八年了,表面再平静,恐怕也不能释怀吧……当年的柏厥,可谓是峥嵘岁月,人生辉煌……

博士弟子出身的柏厥当年求学太学时已然成绩斐然,在一年一度的射策考课中,便以射策甲科上第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官吏储备的摇篮——三署,后又以三署郎中名士的身份入讲禁中,侍讲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孝承帝。

侍讲禁中啊,那是何等的荣耀?七百三署郎不是谁都有这机缘的。柏厥不辱使命,在教学的同时,还兼职做了三皇子的外舅——把嫡女柏羽嫁给了后来成为太子的三皇子,成了皇室的宗家外戚。

这还不够,柏厥前进的脚步刚刚迈过知天命之年时,又以忠孝敬慎和学识博达征拜为五经博士。

有了博士的头衔,就相当于有了强有力的技术职称。这就好比玉洛前世在大学里上课,时常听到系主任、副院长、院长的课一样,公职之外身兼教学工作,可谓是公职教学两不误。究其原因,是他们都有着教授的身份背景。

而此时的姬氏汉朝,博士不仅是学识身份的象征,更是官秩六百石的朝官。五经博士本就稀缺,整个汉庭因《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十四家设置了十四个五经博士,柏厥就是其中之一,自然物以稀为贵了。

博士一职本就官运亨通,一般十之八九均能超迁,柏厥就是由官秩仅仅为六百石的博士,一跃位居官秩为中二千石的九卿之首太常的。

博士一职的关键之处,还在于可以开门受经带弟子,且还是门庭若市的那种趋之若鹜型。正可谓,上可以超迁加官,下可以广授弟子,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

如此一来,柏厥才底气十足,列侯就封国,回西平县开起了柏坞学庐,广授门徒,很快便名声大噪,七年多的时间里,门生弟子就达八千余人。柏坞学庐也随之名闻天下。

望着这样的柏厥,于退隐中又活出一片天地,无论曾经官至太常的他是如何的位极人臣,叱咤朝堂,玉洛都不得不承认,柏厥的忍功是何等的了得。虽是就封国,可照

样为柏皇后积累了不容小觑的储备力量……那些门生弟子可不就是未来的可用之才?

什么朝代,人才都是争抢的对象。柏厥开门授书,广揽天下经学弟子,不仅扬名立万,更重要的是,还为柏皇后,及太子一脉积蓄了一股未可限量的人才。

高手过招,就是要有长久的隐忍和若谷的虚怀。

玉洛不禁又悄悄瞄了瞄柏厥。

一身褐色散光绫做成的宽大襜褕虽非正式朝服,可穿在柏厥身上却一丝不苟,连里面显露出来的三重衣领都层次感十足,身姿挺拔的不似六旬老者,狭长眼眸里扫过的清冷与洞悉,让人依稀觉得他还是那个身在朝堂之上的太常,众卿之首。

估计就是知道了柏厥开门授经,网罗天下士人,为的是那培植的目的,孝承帝也不能说什么。因为柏厥扶持的太子一党,还不就是未来的帝王?尽管有宗家外戚坐大的嫌疑,但好在离得远不是?

柏厥就是在这鞭长莫及的西平县,带出了八千余弟子门生。

……八千余名啊,玉洛心中不由的感叹一声,都赶上前世一所普通大学的人数了,这可是在人口还很少的古时代。就连尚未换牙的柏祖也得离开生母赵氏,回西平县入学启蒙。

一想到小媚男小小的年纪就远离生身父母,玉洛怜惜之情顿时泛滥,眼光不自禁地就瞟向了柏祖。不料途中却碰到了柏雍的傲慢目光。

要说柏坞内谁主沉浮的人是西平侯柏厥,那么谁与争锋的,就当数季父柏雍了。

柏雍比玉洛还小两岁,才十二,年龄上应该和柏坞众郎君排齿序,但人家却是名副其实的季父,是西平侯柏厥最小的幺子。虽是同龄人,但,玉洛愣是有种代沟的感觉。这不,玉洛还未来得及把怜惜的目光抛给柏祖,柏雍却抢先开口。

“八姑子,怎么又是你,礼法仪制岂可乱来!四郎君宁可向小户庶民看齐,也要你唤他四哥,可见你女课上又溜号了不是?”言罢,又摇摇头,老气横秋的长叹一声:“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最后尾音拖的长长的,眼睛却斜觑向了柏祖。

啧啧,还上纲上线了,还难养也?

尼玛才小人难养也!

玉洛心里恶俗地喷了句。

不就是说柏祖是小人嘛,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才刚离了尿床没几年,竟然有脸说人家是小人!我呸!

这可怨不得玉洛腹诽他,玉洛才来不久后,便听柏超偷偷说过季父柏雍八岁时还吃乳婢的奶、九岁时还尿床的事儿,柏超说时还四下里查看,生怕叫人听了去。

就是这

么个才断奶没几年的小人,却摆出一副长辈的嘴脸,腆着脸说别人是小人,还有那说女子与小人时的贬损口气,玉洛听了能不反胃,能不郁闷,能不有……代沟嘛!

小媚男更是躺着也中枪啊……

玉洛在心里长叹一声:柏雍这个小屁孩,一点也不好玩!

纵然反感的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辈分上人家柏雍也是眼前众位郎君难以逾越的,礼节上就更是众孙子女难以逾矩的了。都被人点了名,睽睽众目之下,玉洛也不好再装隐形人,于是上前几步,低头施礼。

“八姑子见……见过季父,季父安,季父教训的是,刚才都是八姑子的错,怨不得四兄,八姑子会谨记季父的教诲,学好礼节仪制的。”些许抖颤的声线里有股呆呆之气,听着既不舒服还闷堵。

言罢,玉洛又愣愣的朝向柏雍,叉手平举过头,垂首深施一礼,躬身下拜时却又是一副很端庄、很淑女的姿态。

装傻还得继续装,但淑女的样子也得做。

看着面前伏低做小的八姑子,柏雍脸上露出极满意之色。但转头却发现柏祖脸上显出的一丝不屑来。

顿时,志得意满的柏雍脸色随之一变,小鼻孔里老大人似的重重一“哼”,斜睨着柏祖凉凉的道:“哎,八姑子倒是虚心的很,可有人却是有不同的看法,是不是呀,柏祖?”

这个柏雍真是太不可爱了,死揪着“小人”不放,还有完没完!

玉洛暗自替小媚男捏着一把汗。

她方才那么快的回复柏雍,就是为了避开他的继续纠缠。哪知还是叫他缠上了柏祖。

场中众位郎君都微微侧头,目光怜悯地投向了柏祖。西平侯柏厥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眯了眼也看向这个他的最小孙子。

但见小媚男一扫刚刚的不屑之色,鼻子挺挺,双眸闪闪,启檀口,吐童音,长袖飘飘地上前施礼道:“八郎君柏祖见过季父,季父安!季父说的小人可不就是柏祖?祖儿今年才七岁,尚未换齿,正是难养之时,就是今儿早膳吃的饭食都还未克化,可见是……”

话未说完,柏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通红,大有便秘之感。

不好,小媚男要出状况!

玉洛这边刚刚担了一句心,那边柏祖便不出意外地“噗”、“噗”两声!

霎时,场中一片静谧……

悠悠地吐了口气,柏祖似极舒服的咧了咧嘴角:“嗯……这下好多了,今儿的饭食还真不好克化。”侧过身又冲柏雍飘然一礼:“季父说得真是至情至理,小人真乃难养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