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明，还记得董力吗？”

马旭清了清嗓子，以一个奇怪的开场白开启了这场会议。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李佳明一愣，片刻才答道：“当然记得，虽说有过短暂的合作，但这个人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李佳明职业生涯最大的危机，不就拜董力所赐吗？

后来双方各让一步，他暂时调出了项目组，董力也带着他的“富明001”号工程船离开烟台，据说接了南方某集团的海上风电工程。

只是，李佳明比较好奇为什么会在这场会议上提及董力？这事儿，不应该早就翻篇了吗？

“他被抓了！”

马旭沉声说道，虽然语调平静，但听得出来，他语气里带着愤慨与痛快。

这让李佳明大吃一惊。

“不是，他怎么会被抓呢？他父亲不是……”

话说一半，李佳明还是停顿下来，有些事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比如董力的背景与后台，就是他们不可议论的。

“‘富明001’工程船在施工过程中发生了事故，导致二十多名工人落水遇险，即使有海事局救援队赶来救人，但还是……”

马旭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李佳明已经猜到了什么。

海上施工从来都比陆地工程有风险，所以在每一步操作过程中，都需要慎之以慎，说句危言耸听的话，稍有不慎就是出人命。

所以为什么海上工作者的工资高呢？这是因为这些人在用命赚钱呢！

“死了几个人？”

李佳明眉头紧皱，在提及死亡时，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

即使这个项目与他们无关，但都是兄弟公司，死者与他们也都是同胞，死亡面前，他们没法子去幸灾乐祸。

“七个人。”

陶元光说道：“南方已经进入了台风季，昨天我国迎来本年度第一场台风，这也是南方海域施工过程中面临的一个重大威胁。”

北方海域有海冰，南方海域有台风，各自有各自的好，各自也有各自的坏，企业都会提前进行风险分析，从而做出最有利的防范措施。

“三天前，气象部门就发出了台风预警，也提醒相关海域工作人员马上回港避险，按理来说，‘富明001’也应该去防台锚地的。”

环顾四周一圈，陶元光才沉声说道：“结果呢？为了赶工期，董力给船长和项目经理下了死命令，要求在台风来临之前务必将手头的活干完。”

听到这话，李佳明心头一颤，只觉得董力和刽子手没有区别。

但凡是在海上作业的人员与企业，都知道大海的威力，尤其是台风天，大海卷起的巨浪能轻松吞没一切，更何况“富明001”这种本身就有潜在风险的工程船。

“在台风来临的前两个小时，‘富明001’才抵达了防台锚地，但因为来得晚，只能被迫在锚地外围避险，事故就是在这个前提下发生的。”

说到这里，陶元光看着李佳明问道：“你猜猜，导致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锚链！”

李佳明毫不犹豫说道：“‘富明001’工程船的锚链有很大问题，我之前就与马经理汇报过，因为这条船是邮轮改造而成，所以锚链不是安全系数极高的高强度海工锚链，而是年代久远的日本产M3-87MM船用锚链。”

“这也是我当初最在意的安全隐患，北方海域极少遭遇台风，但海冰的威力丝毫不比台风小，我们不提什么官场话，就只为了项目工期，我也不能让‘富明001’继续干下去。”

陶元光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李佳明，他说道：“你当初发给马旭的邮件，他转发给我了，这也是我极力支持你的原因，不畏强权，以原则为准。”

李佳明自然知道，单凭马旭一个人是无法抵住那么大的压力，这背后必定有陶元光乃至更高层领导的支持。

“我们是国企，关系向来都繁冗又复杂，很难说不受束缚地办事情，但不管是我还是集团，都是以安全为底线的。”

陶元光说道：“阻力太大的前提下，我们只能暂时牺牲你，佳明，这半年来委屈你了！”

“我觉得不委屈，很值！”

李佳明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说道：“起码我们保护了我们的工人。”

在这种境况下，人都是自私的，只要自己集团的工人没有死亡，只要自己的项目没有受到灭顶之灾，一切都好说。

悲剧已经造成，他们唯一能庆幸的就是悲剧与自己无关。

言归正传，陶元光继续讨论“富明001”工程船的事故原因，确实如李佳明所说的，是锚链断裂导致的悲剧。

“台风的风力其实并不算很强，防台锚地的其他船只都安然无恙，唯独‘富明001’，在第一波台风袭来时，锚链就断裂，并被海浪冲击着离开了防台锚地。”

陶元光说道：“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海事局救援大队已经接到救援的通知，只要‘富明001’能坚持半个小时，救援力量就到了。”

然而可惜的是，这条看似庞大的工程船，早已腐朽到不堪一击，两个海浪拍过来，船身就被撕裂。

“你能想象吗？那么大的一艘工程船，船身从中间断裂！”

陶元光沉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悲痛与愤怒。

如果董力不那么贪财如命，对工程船进行专业的维修与养护，或者在一接到台风预警时就前往锚地有利位置避险，也断然不会发生这场悲剧。

“如果在锚地中心地带避险，外围有其他船只阻挡海浪，锚链也不至于断裂，就算锚链断裂，工人也还有逃生的机会，断不会被卷入海浪中。”

马旭唏嘘道：“听说，船长和项目经理一直要求停工避险，董力不批准，甚至还威胁说谁敢走就让谁滚蛋。”

是，以董力的风格，确实能干出这种没人性的事情来。

“即使到最后去防台锚地避险，也是船长和项目经理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按照董力那意思，在台风天也得继续施工。”

马旭咬牙说道：“虽说发生了悲剧，但说起来也还是庆幸，毕竟事故就发生在防台锚地附近海域，救援力量很充足，否则，死亡人数会更多！”

按照人员配置，“富明001”工程船上的施工与管理人员大约有六十余人，如果不是救援及时，死亡人数就不是七个了！

李佳明的心情格外沉重，他许久才说道：“董力这是在间接杀人，他得负法律责任的！”

“事故发生后，董力准备出逃到国外，被警方在机场逮捕了。”

深吸一口气，陶元光说道：“悲剧已经发生，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分析事故原因，吸取事故教训，杜绝此类悲剧的再次发生。”

看着李佳明，他又说道：“佳明，从今天开始，你继续履行项目经理的职责，务必要安全地、如期地做完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