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岛上的饮食问题
拉尔夫后退几步,离那张吞噬飞机的巨口远一些,所幸的是整理出的急救用品还静静地放在一边,没有随飞机一起沉入海底。
他绕着断口向另一边走去,曾经编织得密实的地面由于断开的原因,一根根纤维变得松散。它们像头发一样漂在水中,仿佛一张网。
寇瓦纳跟着拉尔夫,他大概很久没有见到人了,既好奇又有些怯懦。他偶尔模仿拉尔夫的姿势,偶尔和北极熊打闹,弄出些动静给拉尔夫听。
拉尔夫回头看着因纽特少年,强行将满面愁容变成艰难的微笑,寇瓦纳快走两步,与拉尔夫并肩而行。
“你们到这里多久了?”拉尔夫问。
“不知道,这里白天和夜晚交换得太快,很容易就忘记了。”寇瓦纳说。
“你的英语说得不错。”
“从我小的时候,那些外来人就来了,他们带来很多东西,还教村子里的人说英语。”
“你好像对这事不太满意?”
“有的人和外人接触得太多了,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因纽特人。”
拉尔夫拍拍寇瓦纳的肩膀,“你这个狭隘的种族主义者。”
“你说什么?”寇瓦纳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没什么,一个玩笑而已。”拉尔夫打开急救箱,掏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寇瓦纳,“那些外来人没有带来过这种东西吧。”
“我吃过很多次了。”寇瓦纳熟练地撕开防潮的铝箔包装,掰下一块饼干放进嘴里。
看到自己的炫耀没有得逞,拉尔夫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也撕开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嚼。
为了提高野外生存所需的能量,压缩饼干里没有太多花哨的添加剂,含量最多的是最基础的糖和油脂。包装袋一撕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那种直击生物基因本能的香味让北极熊坐立难安,它着急地围着两个人来回打转。
拉尔夫发现寇瓦纳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身后,他想了想,又掏出一块饼干,扔给寇瓦纳。
寇瓦纳取出饼干,高高扔起,摩格利紧盯着那一块淡黄色的食物,随着它的抛物线抬起头。
当饼干到达最高点时,摩格利几乎将脖子抬成直角,鼻子指向天空,等着饼干落下来。可是这个动作撕裂了颈部的伤口,北极熊哀号一声,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
“摩格利!”寇瓦纳怕北极熊受伤,慌忙快步走过去。
可是摩格利却忍住疼痛,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用嘴准确地接住了落下来的饼干。
一秒钟之后,饼干就进了肚子,可是北极熊意犹未尽,还在用舌头舔着嘴唇,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寇瓦纳。
寇瓦纳将这种目光传递给拉尔夫。
“不行,”拉尔夫连连摆手,“不,这是五天的口粮,没有了这些,以后吃……”拉尔夫停下,歪着脑袋看寇瓦纳,“对了,这几天你们都吃什么?”
“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寇瓦纳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你想吃多少都可以,我带你去。”
因纽特男孩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北极熊似乎也知道他的目的地,欢快地跟了上去。
拉尔夫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太阳升在半空,在软绵绵的地面上投下耀眼的光芒,气温正好,阵阵海风送来清爽的气息,远处仿佛有些积雨云,拉尔夫祈祷海洋上的暴风雨不会波及这里。
祈祷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拉尔夫想,他不喜欢这种状态,他不喜欢把命运交给别人掌握,天上那个老头子也不行。
他跟着寇瓦纳走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急救箱,衡量片刻之后,他跑回去,带上装着生存物资的急救箱继续前进。
“我们去哪儿?”他问。
“你会知道的。”寇瓦纳说。
连这个小子都有着明确的方向,真让人不爽,拉尔夫在男孩背后做了一个鬼脸。
“你们有什么计划吗?”拉尔夫问。
寇瓦纳看了看北极熊,“原本没有,”又把目光转回拉尔夫,“现在有了。”
“我?”
寇瓦纳点点头。
“为什么?”
“就像我遇见它一样,命运。”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拉尔夫坦然地说。
“没关系,时间到了,自然就会知道的。”
拉尔夫看着男孩的脸,眼前突然浮现出上午十点上门推销《圣经》的那些传教士,他强忍住抡出一拳的冲动,晃晃脑袋,“咱们还是不说这些玄妙的话题了吧。”
这片陆地上没有参照物,除了越升越高的太阳,放眼望去只有平坦的古怪地面。拉尔夫试图用以往的经验来确定自己的方位,但是徒劳无功。因纽特男孩稚嫩的脸挂着坚毅的神情,目光看着远方,步伐稳定,仿佛有什么看得到的路标在引导着他。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突然就到了这片“陆地”的边缘。塑料纤维编织地面在边缘处收了一个弧形的边,那些细小的纤维折返回去隐藏在了水面之下。无论谁弄出了这里,一定是个心灵手巧、喜欢自制编织物的家伙,没准是个在午后壁炉旁做毛活的老太太。
他走到岸边,想看看外面的海水。
“等一下!”寇瓦纳叫道。
“什么?”拉尔夫回头看着男孩,步子不停。
地面随着他的脚步突然下陷,边缘的地面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拉尔夫脚下一凉,清凉的海水已经灌进鞋里。他扭转身体,试着调整重心,但是地面湿滑无比,拉尔夫只能以一个极难看的姿势掉进水里。
“糟糕,这是今天第二次了。”他从水里浮上来,吐掉嘴里咸涩的海水,愤怒地骂道。
海水模糊了他的眼,但是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看到一柄长矛正对着他的鼻尖。
“你什么意思。”拉尔夫冷冷地说。
“快上来,边缘太滑,你太重,凭自己是爬不上来的。”寇瓦纳说。
拉尔夫对那一瞬间产生的不信任和怀疑感到羞愧,他一把抓住长矛,寇瓦纳全身趴在编织而成的地面上,就像是在冰面上救人。
北极熊摩格利也想试探着过来凑热闹,被寇瓦纳和拉尔夫同时嘘了回去,它只好委屈地在远离岸边的地方绕圈子。
拉尔夫爬上岸,躺在地面上,软质地面上下起伏就像是水床。
“谢谢,”他说,“你救了我一命。”
“你真重。”寇瓦纳喘着气说。
“你比一般的同龄人强壮多了。”拉尔夫坐起来,听到自己嘴里少有地说出赞美的话,“也更聪明……咦?这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一些半透明的塑料纤维胡乱绕在腿上。
“小心点,这是我们的食物。”寇瓦纳说。
拉尔夫这才看到,顺着岸边,有很多这样的塑料纤维绳子,一头固定在编织地面上,另一头垂在海里。
他从缠绕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提起纤维,一个塑料瓶子露出水面。瓶子里面装着一块青色的东西,拉尔夫仔细端详,那是半截鱼。
寇瓦纳也拉起一个瓶子,比拉尔夫手里的大一倍,在这个地方,塑料瓶子是最不缺的。男孩把瓶子递在拉尔夫面前,瓶子里有白色的羽毛和橘黄色的腿,应该是一只海鸥。
“尝一尝吧。”寇瓦纳说着,打开瓶子的封口。
一股腐烂的恶臭像一记重拳打在拉尔夫鼻子上,他翻身躲开,鼻涕和眼泪同时涌了出来。
“那是什么?”
“食物啊。”寇瓦纳把那只鸟从瓶子里取出来,熟练地拔掉羽毛,露出那只海鸥发酵得发红的**身体,“尝一尝吧。”
拉尔夫摇头,拒绝了寇瓦纳的好意。
“好吧。”寇瓦纳不再客气,他举起海鸥,将那只鸟的屁股对着自己的嘴,然后猛地一吸。
海鸟的内脏吸溜一声就转移到了男孩的嘴里,寇瓦纳满足地嚼着他的食物,扯下来一条鸟腿扔给北极熊。
这场景看得拉尔夫毛骨悚然,他上过战场,为了求生在尸体堆里藏了三天,刚才那股恶臭让他失态,他还能够以没做好心理准备为借口。
可是现在这幅画面……拉尔夫想象着腐烂的肠子在寇瓦纳的嘴里被嚼成肉汁的场景,即使是贝尔·格里尔斯也无法忍受。
他转过身,吐了。
精打细算足够维持一天活动能量的压缩饼干混合着胃酸变成了一摊淡黄色的呕吐物,拉尔夫心疼不已。
“你怎么了?”因纽特男孩关心地走过来问。
拉尔夫后退几步,“没什么,晕船。”
“你真的不吃?”寇瓦纳问,他举起胳膊向岸边一扫,“我们还有很多。”
“不。”拉尔夫坚定地摇头,“这东西,你也吃得下?”
“我们因纽特人都用这种做法储藏食物。你们外来的人说因为我们居住的地方植物很少,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获取维生素。”寇瓦纳说,“我不知道维生素是什么,你们也吃吗?”
“我们也吃,”拉尔夫故意不去看寇瓦纳的嘴,“不过,不是用这种方式。”
“我觉得做得不错,我爷爷的做法是用剖空的海豹做容器,把鸟塞到里面。我本来有机会逮到海豹的,可是正好遇到了冰川崩塌。你确定不吃吗?”
“不吃,真的不吃。”
“好吧,高个子的白人不吃寇瓦纳做的食物。”寇瓦纳自言自语地说。
“对了,你来这里很久了,整个岛都转过了吗?”拉尔夫问。
“嗯。”寇瓦纳点点头。
“在这个岛上,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
寇瓦纳想了想,说:“有,我不喜欢。它很吵,很烦。”
“它是什么样的?”
“一台机器。”
“带我去。”
“你想要干什么?”
拉尔夫舔舔嘴唇,吐了一口酸水,“你不是希望从我身上找到目标吗?我来告诉你我的目标。”
这被垃圾包围的小岛,古怪的地面,宿命论的男孩,患癌症的北极熊,还有乌鸦和蛆才吃的食物,拉尔夫受够了。他要离开这里,回到那混乱而阴暗的城市,随便找个姑娘,哪怕她长着一张安迪·莱利的脸,他都要使劲亲上一口。
“我要回家。”拉尔夫大声说,尽管他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也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住过一周以上。但是,在他看来,只要有酒,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