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有意要将人工呼吸的方法传播出去,在这方面,她无意“秘技自珍”。

当这一双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她的时候,她忽然就拉过先前正好将玉奴娇救上来的那名水手。

问:“你们常年在水上,碰到的溺水的情况多不多?”

水手愣愣答道:“多呀,多着哩。水里头的事,哪个说得准?就是最灵活的水猴子,那也说不准哪天就在水里没了。”

说到这句“水里没了”的时候,他像是终于回过了神,语气里就多了一股复杂的味道,像是麻木,又像是自嘲。

程灵只问:“水里没了?人捞上来以后,不再尝试着救一救的吗?”

水手说:“倒一倒水,喊一喊魂,能救回来的就回来了,回不来的也没办法。”

所以,他们的溺水急救一般就是止步于控水,再下一步,就开始求助于鬼神了。

实际上,在在场的许多人看来,程灵方才所谓的“人工呼吸”,其实也是在求助鬼神。度阳气,这不是玄学妙术又是什么?

更何况,这妙术还是学自于某位道家高人呢。

只能说程灵的托词选用得很巧妙,度阳气和道人传授的说法都贴近时人的观念,令他们更能理解。

程灵便道:“那你听好了,我告诉你,如果失去呼吸的时间不长,那就是假死。通过按压心脏,人工呼吸,救回来的几率是比喊魂要大许多的。”

她也不反驳说喊魂毫无意义,打击别人的信仰,那是在有意制造隔阂。她也没必要非得在这个时候将人工呼吸的科学原理解释清楚,她只要传播方法,让人信服就可以了!

一问一答间,水手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他用不可置信的,又满含期待的语气问程灵:“郎君的意思是,要教……教小的这个?”

程灵道:“是,我教给你,你学吗?”

她说得平平淡淡,可是当这一句话真正被她明确说出来时,所造成的震撼还是像风暴一样,席卷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法不可轻传,谁家有妙技不是藏着掖着?

水手欢喜懵了,以至于又一再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他喃喃反问:“当真教我?”

程灵道:“你躺下。”

水手就连忙在船板上自行躺好了。

围观的人连忙让出些空位给他,程灵蹲到水手身边,又对其余众人说:“大家都听好了,人命关天之事,我会仔细解说,详细传授,愿诸位也用心学习。”

众人都紧盯着程灵,目光有震撼,有紧张。或许还有其它种种复杂情绪,但程灵只做自己的事,其余通通不理会。

她又说:“心脏按压与人工呼吸其实不仅仅只能用来做溺水急救,这两个法子,对于所有假死之人都是有效的。”

她又详细解释了假死的具体定义,然后开始一边动作演示,一边仔细解说胸外按压的用力方式,按压频率,以及如果要搭配人工呼吸,人工呼吸与胸外按压又该怎样配合。

当然,人工呼吸仅限于语言解说,程灵不可能亲自上嘴去跟水手对口呼吸,她还没必要牺牲到那个程度。

她甚至还解释说:“口口相对,也是情急之下无可奈何。如果不是亲近之人,在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是可以在两口中间隔一块纱巾的。”

顿时有人点头,还有人甚至说出口道:“是极是极,就像老夫为病患诊脉,有时候也是隔着纱巾把脉。”

这一句话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转过去,程灵也转头一看。

却原来是跑下船去叫大夫的那名管事终于将大夫叫来了,这大夫头戴方帽,一把胡子,身边还跟着个拎药箱的童子,正睁着一双炯炯的眼睛,探着头往程灵这边看呢。

满场的凝肃气氛,在这一时终于被打破了。

刚才大家听程灵讲解妙术,那一个个的,简直就连呼吸声都恨不得停了,生怕自己听漏些许。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出声,于是紧接着就又有一道道大口的喘气声响起,王七郎甚至“哎哟”道:“可憋死我啦!程兄,你可真是……大、大胸怀!大仁义!我、我……”

“我”了半天,他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当时就是双手一抱拳,对着程灵便一揖到底。

王七郎这一个动作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紧接着,关岳林也作揖致谢。

他表情比王七郎略微内敛些,但同样十分激动,语句则更为夸张,道:“程兄真是大爱天下,如此义举,说一句是这文星湖上的在世圣人也不为过啊!”

这帽子就太大了!

程灵连忙说:“小子晚辈,不过是转达贤人妙术,真正的圣人是那位向我传播此术的道人,而并非在下!关兄谬赞了,不敢当……”

话还没全说完,躺地上的水手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程灵就扑通跪倒。

他眼含热泪,恳切地,几乎是嘶声道:“不!您受得起!程郎君,郎君受小的一拜!”

扑通扑通,紧接着,船板上的水手们跪了一地。

玉奴娇也是盈盈拜下,王三郎叹一声,也对着程灵做了一个揖。

程灵从这边让也不是,从那边让也不是,索性一动脚,忽然三两下似游鱼入水般,忽忽然就从人群中绕出。

她到了船舷边,展开双手,纵身一跃。

王七郎惊呼一声:“程兄!”

程灵又不是要跳水,她轻盈似飞鸟,足尖在水面上一点,整个人就乘着风,不过两个起落,又重新回到了湖岸上。

湖风吹起她的衣摆,惊鸿照影,神秀风采。

王七郎在船上观望,一时不由得痴了。

谁又不痴呢?

玉奴娇亦不由得眺望注目,目光不忍稍离须臾。

关岳林击掌赞叹:“真翩翩浊世家公子也!世上武夫若都如此,尔等文人又置于何地?哈哈哈!”

程灵冲船上众人遥遥一拱手,也笑应了一声,道:“诸位,收敛着些,莫要叫在下无地自容!今日就此别过了,有缘再会!”

话音落下,她转身即走。

早有悄悄躲在一边的周槐,却是迈步直追程灵,满眼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