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轻伏在曹府书房的屋顶上,细听内中谈话。

曹文在对麻公公赔笑道:“公公息怒,这郡守府最近对临海军残部追杀得紧,不是小的不愿送公公出城,实在是,这进来难,出去更难啊!”

“可恶!王邕老匹夫,两面三刀。睡小妾的时候爽快得很,结果转头又跟咱们大王作对,早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麻公公将手拍在身前桌案上,顿时发出砰一声响。

程灵在屋顶上想起萧蛮曾经说过的话:云安县令早已投向了临海王,云安县令的妹子如今是王邕的宠妾。

现在临海王死了,那个宠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曾派人追杀萧蛮的云安县令又怎样了?

思及此,程灵心中生起一股隐忧。

却见下方麻公公忽然用脚踢了踢身下的椅子腿,对曹文道:“你这胡椅倒是坐着舒坦,是北方带回来的?”

说到这个,曹文顿时声音轻松道:“是,如今北方商人群中,倒是时兴起了这种椅子。不必跪坐,不累腿,小的于是带了几套回来。公公如是喜欢,回头公公回京,小的给公公也将椅子带上。”

这个提议其实挺荒唐的,千里迢迢,都逃命了,你还带椅子?

不想麻公公居然点头说:“好得很,洒家坐一坐,若是坐得好,回头再献给太后娘娘。”

曹文就一边欢喜,一边咬牙道:“这两日,小的就叫手下用上好的紫檀打一批椅子出来,回头公公扮做押车的管事,正好出城。”

麻公公将手摸在光滑的下巴上,先点点头,接着又蹦出一句:“听说,那个什么玉修罗被王邕大张旗鼓地迎进城,还给奖赏了?”

话题到此,曹文顿时精神一振道:“回公公话,这个玉修罗今日在城东定居,还放话说要开武馆。小的明日便去会会他,便是打不死也要打残了他!”

狠话放出,不想麻公公却冷笑一声说:“打死打残,就凭你?”

曹文这下就尴尬了,待要再狠话一句,可似乎是想起了玉修罗的成名战绩,一时又有些结舌。

麻公公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他道:“正面应对,你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曹文……你不会就只有莽上去的那点本事吧?”

曹文眼珠子一转,顿时弯下腰赔笑道:“不如公公教教小的,小的这脑子啊,有时候是有点儿僵。”

麻公公哼笑一声说:“明日一早,你一边到前门与他叫阵,等他出来了,另一边再派人从后门潜进他家,绑了他的家人,不就一切好说了么?”

好家伙,想来是临海王绑王七郎的招数直接有效,麻公公于是就一脉相承,也学会了这一绝技。

程灵伏在屋顶上,眉梢微挑。

又听了一阵,两人的谈话主要就围绕在怎么对付程灵上头展开,说到后来,话题将尽,程灵都打算起身离开了,麻公公才又忽然漏出一句——

“曹文,你不要有异心。”

曹文微微直了直腰,片刻后又弯下去,笑道:“公公您这可就多虑了,小的对您,对太后娘娘,那可都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您怎么能这样怀疑小的呢?”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竟还委屈起来。

麻公公被恶心到,顿时又踹了踹桌脚,就是一阵暴躁的砰砰声发出。麻公公不耐烦道:“行了,你记住就成,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走吧走吧,洒家要休息了!”

“是,是。”曹文弯着腰,应了一连串的是,这才倒退着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麻公公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曹文一将书房门掩上,腰就又挺直了。

程灵伏在屋顶上,居然从曹文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她立刻将身伏得更低,只是用余光微微扫视曹文。

见他低声吩咐书房的守卫:“守好了门户,不许任何人进去。里头的贵客如果有什么需求,你们只管满足,回头立刻来禀我,知道吗?”

门口守卫连连应是,曹文这才大步离去。

程灵看他背影挺直,步伐有力,行走时腰身不晃,步距竟仿佛是用尺子量过般,顿时明白,此人的下盘功夫必定极好。

这一定是个擅长腿法的高手,可之前在麻公公面前,他竟半点也没表现出来。

程灵先前都没发现这一点,她的注意力那个时候大半都放在了麻公公身上。可见曹文收敛气息的本事,真是十分了得!

书房里,麻公公似乎是渐渐睡去了,程灵又细看了一阵,就从屋顶翻到了书房后方。

后面没有守卫,只有一扇小窗,还是紧闭的。

程灵取出军刀,轻轻将小窗的木插杆削开,便掀了窗户,似一只狸猫般翻窗入屋。

她的动作极为轻巧,全程几乎无声。

服用龙筋虎骨丹后,她对身体的掌控似乎都更上了一个台阶,每一个动作都能精细入毫微,达到最理想的控制效果。

麻公公分毫没有察觉,他不是什么高手,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又阴狠毒辣的老太监罢了。

程灵轻悄地走到了麻公公身后,正要探手,忽然间,闭着双眼的麻公公开口了。

“太后娘娘,老奴有负您所托啊……”

他的声音嘶嘶哑哑的,眼睛还闭着,这忽然的言语中带着哀戚,显然不是发现了程灵,而竟然是在自言自语。

程灵便暂停了动作,只在原地无声地听着。

麻公公自语道:“临海王死啦,死在一个无知小儿身上!世家难除,没有了临海王,您在京中更要处处艰难,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眼角流下了泪:“娘娘,老奴恨不能一死以谢大罪。是我,是我将那竖子,那刺客送到临海王军帐中去的。是我啊!”

“千秋大业,毁于一旦,就这么毁了!这怎么可能?这多不可思议?呜呜呜……”

他低低的,幽咽的哭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程灵伸出手,似钢铁一般有力的手指掐住了他的喉颈。

麻公公在生死的一瞬间睁开眼睛,用惊讶又惊恐的眼神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程灵。

程灵轻声道:“你要以死谢罪吗?现在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