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树村的村口,程灵转身要走。

人群的后方却冲出来两个人,前头的老者正是房郎中。

“程郎君,程郎君!”房郎中扬着手,急急忙忙喊,“等等,等等!小老儿与你同路,咱们一块走吧!”

在他身后,小厮长鸣紧紧跟着。

程灵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道:“老先生,你那护卫呢?不等他了?”

房郎中早先在村子里停留不走,就是因为他的护卫受了重伤,挪动不得。

他们一行三人寄住在孙里正家,房郎中除了给银钱做报酬,平常还会在村里走动,帮村民们看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房郎中尤其还喜欢跟村里的小孩子混在一处,他年纪不小,胡子一把,却居然还有些童心。

不过从程灵等人来了以后,他就不爱跟孩童们混了,相反,他喜欢上了跟在程灵身边。

程灵上山考察气候与水土的时候,本来就要带上一些村民,多他一个也不多,因此房郎中要跟,程灵也从不阻止。

直到今日决定要离开晓树村,房郎中先还遗憾道:“可惜我那护卫伤势未愈,不便行动,不然老夫倒是要与程郎君同路。小老儿我,与程郎君也是难得投缘啊。”

程灵道:“聚散也是缘,今日一别,他朝未尝不能再会,老先生不必遗憾。”

结果那边两人才单独作别过呢,这头房郎中又追了上来。

房郎中跑得气喘吁吁的,呵呵笑道:“我家传光说了,他在村子里再养养,等养好以后自去庸州城,到时候咱们再重聚不迟。”

就此,程灵带人离开了,连带着房郎中也带着小厮长鸣一同离开了。

热闹了数日的晓树村,便仿佛又在瞬息间回归了从前的荒僻与平静。

不过,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同了。

村里最近多了一个热点话题:你家种山药了吗?

这个话题的热度想来必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再到不久的将来,话题可能还会有诸多衍生,比如:

你家山药长得怎么样?

你家开了几亩地?

你家挑水困难不?

甚至更长远一点,可能还会有:你家山药长山蛋子了吗?你家山药准备开挖了吗?你家山药找到买家了吗?你家山药买了几多银钱?

等等等等,那个将来,即便会有波折,需要付出艰辛,等待的过程也必然会充满了忐忑,但又一定是伴随着光明与希望的。

现如今,村里的另一个热点话题则是:孬娃儿,你得了贵人赠的书本,那书,你能看得明白吗?

书啊,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孬娃儿本来也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泥腿子家的小娃,可是,从他伸手接过程灵赠送的那本《千字文》起,他的命运就仿佛是被笼罩上了另一层难以言述的光环。

那是书啊!

程郎君“他”为何不送别个,专送孬娃儿?

真就只是为了那一篓子破破烂烂的小鱼干吗?

别逗了,怎么可能!

真正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孬娃儿他有着超出于常人的资质吧。

晓树村的孙里正颤抖着腿脚走过来,强忍激动对孬娃儿说:“好孩子,这个书,你给、给大爷爷看看好不好?”

孬娃儿有些不舍,但还是听话地准备要递过书本。

结果孙里正那伸出的手才刚摸到书本的边角,却又自个儿缩了回去。

“不不不,我糟老头子还是不看了,不摸了,别再摸坏这金贵的东西……”孙里正眼眶微红,一转头,却看向正站在后头满脸无措的徐娘子。

看了徐娘子一眼,孙里正紧接着又将视线转到另一边。

那边站着孬娃儿的两个伯伯,徐大和徐二。

徐大老实巴交满面风霜,徐二却忽地福至心灵,上前一步。

他挺起胸膛,朗声说:“里正叔,你放心,孬娃儿是我三弟的孩子,他爹不在了,我们两个伯伯一定帮衬。我、我明儿就带他去镇上,找个老师,送他读书!”

孙里正激动不已,嘴唇微颤,连声说“好”。

程灵等人离了晓树村,却又继续向西而去了,那边还有一些更深更远的山村。

若是往年,像这种深远的村子其实基本上是没有官员会涉足的,劝课农桑也劝不到这块儿来。

山路太难走了,费时费力不说,遇到的山民说不定还不服王化。一个不好,要是起了冲突,说句会有生命危险,那还真不是夸张。

不是所有村民都像晓树村的村民一样讲道理的。

就比如说,在离开晓树村的两日后,程灵等人走到了明山县最西南位置的铜顶山。

铜顶山位于庸州和山阳郡相交接之处,总体呈现弯月形,山体的生长为东北到西南走向。

它斜切在庸州的西南边,阻断了庸州与山阳郡的交通,是真正的穷山恶水。

山阳郡的商人们若想到庸州去做买卖,通常都不会选择翻越铜顶山,而往往是沿山脚往南绕行,最后通过大庸河去向庸州。

这一日,程灵等人牵着毛驴上了山路。

需要提一嘴的是,大家的行李还是由宁循挑着。从徐二那里收来的山药蛋则由其中一头毛驴驮着,是大家这一段时间的主粮。

另一头毛驴由程灵做主,让房郎中骑了。

房郎中头发花白,胡子一把,总不能还跟年轻人一样腿着走山路,那毛驴空着也是空着,给老人家骑倒是正好。

却是把姚庆给羡慕得眼睛都悄悄绿了好几回,他虽然不是老人家,但他也体力弱,他也走不动山路啊!

姚庆甚至还趁着程灵没注意的时候悄悄瞪房郎中,跟在房郎中身边给他牵驴的长鸣则回送给姚庆愤怒的白眼。

两个人来来回回,打了好多回眉眼官司,都以为程灵不知道。

其实程灵的内功日益深厚,再加上每日站桩勤练不辍,她现在的五感已经敏锐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境地,所以队伍中的这些小事,程灵就没有不知道的。

她只是明白一个道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因此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程灵是从不深究的。毕竟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没有脾气,是个圣人。再说了,就是圣人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呢。

山路之上,只听鸟鸣啾啾,虫鸣声声,忽然,那看不清道路的树林深处,却似乎是有阵阵唢呐之声响起,偶尔夹杂女子哭声,以及妇人的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