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东海海域。
骆平与卢氏家主卢盛海两人各带部曲,几乎是前后脚地一齐踏上了涪阳王府的船。
上船之前,两个人是各怀心思,上船之后,两个人也是各有定计。从王府的船只出现,再到被邀上船,短短时间内,两人已是各自千回百转,念头竟都已转过了无数遍。
骆平先一步,卢盛海紧随其后,当时还说了一句:“骆府君,世事无常,当真是难以预料啊。此番鬼英人入城劫掠,我卢家倒是还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卢盛海边说边叹一声道:“唉,骆府君的麻烦却是大了。现如今这局面,您说说,这可该如何是好?”
是啊,骆平该怎么跟朝廷交代呢?
骆平的嘴角轻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呵呵,这倒是不劳卢家主担忧。卢家主发现铁矿,却私藏不报,本府君身为州牧,立即点齐精锐,出海来查探情况,不妨鬼英人却在此时趁虚入城……”
说着,骆平也是一叹:“唉,这可如何是好?的确是世事难料,这又该怪谁呢?”
卢盛海:“……呵,府君大人想得真是美极了。”
骆平道:“彼此彼此啊,谁又不是呢?”
卢盛海:“……”说不过你,就用眼神告诉你,咱走着瞧!
骆平的目光相回应,又何尝不是刀光剑影?
因为最近几日的铁矿之争,这两位原本见面时尚且能互相称兄道弟,客客气气的世家话事人,却在此时互扯遮羞布,简直就要撕破脸。
然而一切的争执,当他们踏进船舱,抬眼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时,顿时就都烟消云散了。
卢盛海刚开始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并不认识萧蛮。
但骆平却是认识的!
他张着嘴,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直到萧蛮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骆平才在震惊中蹦出了两个字:“殿、殿……”
完整的“殿下”二字,他却竟然说不出口。
因为骆平不知道,萧蛮是不是会愿意直接在卢盛海面前暴露身份。
毕竟,明面上,这位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应是在京中,在相国寺诵持修行,为苍生祈福才对!
却不料萧蛮很直接就说了句:“怎么?不过两年不见,骆公便不认得孤了吗?”
骆平还未答话,旁边,卢盛海就脱口道:“太子殿下!你、你是太子?”
话音落,卢盛海慌忙下拜。
慢一拍的骆平恨得牙痒,身为有官有爵的公卿,骆平虽然要对太子表示尊重,但面对一个未曾有实权的太子,他却未必就要做到卑躬屈膝,跪地下拜。
行礼,那也分很多种的!
结果卢盛海直接就跪下了,那他、他就在旁边站着,作为一个对照组,他能不下跪吗?
骆平心念电转,思及自己如今处境,又想一想在此时此刻离奇出现的太子,终究暗叹一声,银牙微咬,便将袍角一掀,也似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众人,谁也不会料想到,骆平这一跪,就俨然是拉开了大魏国另一段时代风云的序幕。
雍州城,城东港口一带。
程灵施展轻功过去,远远地就见到一片颓败。
实际上,这种颓败是一路都有的,只是越靠近港口越严重。
听闻到哭声处处,又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水中摸索着,或收殓尸体,或捡拾其它东西。
街面上仍然没有见到什么强有力的官府组织出面,来处理并安抚这一切。
想来倒也不奇怪,督邮朱鹏身受重伤,自身难保,府君骆平带着各部精锐去了海上,鞭长莫及。而其余的州府官员,谁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按照汤炳亮的说法,鬼英人入城以后,除了顺路劫掠城东坊市,接下来就是直奔各权贵府邸而去。
遭劫的官员和富户不在少数,这些本来能够在此时出来领头的人,只怕也是死的死,伤的伤。
就算有那没死没伤的,或者人家现在就想做个缩头乌龟呢?
眼下这个烂摊子,不管是谁出面,大概都是一个想想就头疼的局面吧。
程灵一路观察,心中其实也有感喟。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魏国虽然在诸国之中相对稳定,但也没有达到四夷俱服的程度。天下之大,不乏豺狼虎豹,鲨鱼恶兽。
这种乱世,要想站稳,就还要将格局再打得更开。
正思量间,忽闻前方一阵流水哗哗声,接着是一声声紧张的高呼声:“快了快了,大家一起,再用点力,加把劲,水道马上就通了!”
“是,用力!嘿——”
一阵阵吐气开声,程灵快步过去一看,心中却是一惊!
只见前方出现的原来是一条内城水道,这条水道有些特殊。
雍州城中,各色支流原本并不少。
比如小庸河,比如灯影河,都是从城外大庸河延伸出来的,在城中交错流经,最后又一齐在城东方向汇聚,在东城门边开辟河道,出城而去。
出城以后,再与大庸河汇聚,最后汇流入海!
而眼下,前方出现的那条水道却正是小庸河与灯影河汇聚以后的出城水道。
只见这水道宽约两丈,这是人工开凿的,因受地形所限,无法开辟太宽。
此刻的问题则是,那水道中,不知怎么竟是被堵了一尊结结实实的巨大石佛!
这巨大的石佛斜落在水中,将两丈宽的水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露在水面上的,可以见到一个大佛头和半边肩臂。
这石佛将水道堵得厉害,而城中积水却顺着地势正在哗哗地向着这边汇聚。
倘若这石佛不被起开,水道不能疏通,时间一长,则积水势必回流。到那时,整个雍州还不知道要被淹成什么样呢。
积水不能清理,别说是灾后重建,处理死尸了,就怕滋生瘟疫!
最要命的是,此时此刻,雨虽已停,可天色却并未放晴。
下一场雨是不是会来?会在什么时候来?
这谁也不知道。
却见那石佛身上套着一根根粗壮的麻绳,三十多名壮汉,脚踩在水中,肩抗着麻绳,正使出浑身的劲儿,在通过绳索用力拖拽石佛。
水中,石佛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