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上,这天的萧蛮自知理亏。最后,在对程灵拱手道歉后,他是掩面回的船舱。

程灵其实并不生气,但“此风不可长”,因此她对萧蛮道:“萧兄,你不仅浪费了药材,也浪费了我的时间精力与心意,我如今也不知该怎样罚你。你自己说……”

萧蛮道:“程兄,今年之内,萧某任你差遣,今年之后,萧某欠你三个承诺。”

好得很!

萧蛮可是顶尖的高手,他如今的身体在程灵新药的调养下也开始日渐恢复,自然,他的功力也在恢复。这样的萧蛮,他的承诺可想而知价值有多高。

程灵顿时哈哈一笑。

一夜船行到天明,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程灵结束了在船头的打坐,站起身来。

她从挎包里取出望远镜,远眺四周。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只见到北岸那边的水面上有船只在渐渐增多,隐隐约约,可以见到远处港岸与城镇的轮廓。

负责主控行船的边柏松从船舱里走出来,来到程灵身边,道:“郎君,老朽测算过船行的速度,照时间来看,咱们这应该是接近浔州了。”

这位老人,不仅造船是一位高手,行船也是一把好手。

程灵问:“此行出海,依边翁看,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边柏松迎着江风,有种格外的意气飞扬之感,他精神满满地回答:“倘若不出意外,以咱们的船行速度,日夜不休,五日便可出海!”

五日!

他们离大海原来那么近吗?

当然,实际上行船时总有可能会遇到各种状况,日夜不休这也只是一个理想状态。

边柏松又道:“不过,咱们只有两班水手,夜间行船难免容易遇到各种意外。”

程灵挑眉看他,边柏松摸摸鼻子,嘿嘿笑道:“过了浔州以后,往前两百里的地方叫做回龙滩,水流急,暗礁多,过这里的时候,咱们最好就不要走夜路。”

这个老头儿,从来到船上以后,他倒是很少喝酒了,但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习惯却还是改不了。

他现在的状态,用边老太太的话来说就是:老头子飘上去咯,拽都拽不下来。

不过人嘛,就是要那么股劲儿。

程灵顿时一笑,道:“那就继续行船,日落之前咱们停下来歇息,明日再过回龙滩。”

边柏松当下忙吹捧:“郎君英明,老朽之幸,哈哈哈!”

瞧这笑的……这马屁拍得尬不尬?

程灵却也是哈哈一笑,她在船头处对边柏松摆摆手,随即负手回船舱,又何曾不是意气风发?

甲板上第一层的主舱室非常大,被修整成了大敞厅的模样。

依照程灵的规划,边柏松带着徒弟和匠人们在大敞厅里打了十来张长条桌,每张长条桌都至少能坐二十人,倘若挤一挤,甚至还能再多坐下十来个。

如此一来,这个大舱室就成了一个大号的集体餐厅。

程灵原先就安排好了,选拔水手的家属们进船上厨房,组成火工队。

这个火工队,她任命了洪峰的娘子为副队长,至于正队长,也早就说好了,要由穆三娘担任的。

清早,当画屏扶着玉奴娇从二层的舱室下来,来到一层餐厅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大餐厅里,一排穿着白围裙,系着花头巾的大娘嫂子们,站在餐厅前端的一张大长条桌后。

长条桌上,一个个大木盆摆放得整整齐齐。

木盆里,分别盛着不同的食物,有粟米粥,有腌小菜,有酥饼,有汤饼,也有新鲜的时蔬。

这些都是素的,荤的居然也有。

有萝卜肉丸子汤,有蒸鱼羹,还有一个一个的水煮蛋。

食物的香气伴随在腾腾的热气中飘飞而出,长条桌前,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有不少人居然已经是排起了队。

这些也大多是水手船工的家属,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木餐盘,小孩子们忍不住叽叽喳喳:

“丸炙,我要吃丸炙!阿娘没有骗我,今天真的有丸炙!”

“哼,丸炙算什么,我阿娘说了,鸡蛋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呢,我要吃鸡蛋!一张饭票能买一个鸡蛋,却买不到一份丸炙,你真笨!”

“你才笨呢,鸡蛋每天早上都有,丸炙却不是常常能有的。我阿娘也说了,是因为东家上船了,今天的早饭才格外丰盛,不可能天天这样吃的!”

“那再丰盛,你也要有饭票啊,你有吗?你饭票够吗?”

“你……”

小孩子们吵得热闹,大人们一般是不掺和的,他们也有他们的热闹。

这个议论:“你家的昨天训练出众,上头多记了五文钱。”

那个说:“嗨,我们家的小兔崽子还是不够尽力,就洪队长家的小阿花,她昨天帮着编绳子,都挣得了十文工钱呢。”

“……”

玉奴娇紧握着画屏的手,站在餐厅口看着、听着这一切,简直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你敢信,这是一艘在“逃难中”的船?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逃难画面,这甚至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一个画面。

玉奴娇觉得自己应该喜欢这样有秩序的烟火气,可是莫名的,她又生出畏怯与羞惭。

直到那长条餐桌的后方,正提着毛笔记账的穆三娘忽然一抬头,看到了玉奴娇。

穆三娘招手:“玉娘子,快过来!你的饭票,我这里帮你准备着呢!”

玉奴娇于是被画屏拉着,恍恍惚惚走进船舱。

穆三娘笑眯眯道:“玉娘子,我家灵哥儿说了,叫我帮你准备两百张饭票,你先使用着。”

玉奴娇就站在穆三娘面前,又恍恍惚惚地接她递过来的饭票。

饭票接到手,她问:“请问夫人,这饭票是用银钱换的吗?计价几何?”

穆三娘停顿了一下,本来想说这是送给玉奴娇的,片刻后改了主意,才道:“不贵,咱们这里都是成本价,为了方便计数才弄了饭票出来的。”

说着,她又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文钱,两张饭票。”

穆三娘说了价,玉奴娇倒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从先前轻飘飘的恍惚感中坠了下来,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是真的能够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做人了。

“那我应当给夫人一百文。”玉奴娇笑盈盈的,唤,“画屏……”

画屏忙就从身上搜罗出一个小荷包,然后掏出一颗小碎银子递给穆三娘。

玉奴娇又道:“请问夫人,船上是不是能够用做工来换银钱?请夫人介绍一个活计,小女子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