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何商

番外·何商

我的名字叫何商。

我知道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可师父说我是他一次酒醉之后在某个寺庙外捡的,所以叫这个名字很合适……好吧,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打我记事起,我的亲人就只有师父一个。师父的脾气很怪,常常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便暴跳如雷。我随他在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仍然摸不准他的脾气。他总是很严厉,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在我记忆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笨!

按理说师父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可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在练功。除此之外剩余的时间,他会检查我的功课,吃饭,睡觉以及在一棵枣树下发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练功,为什么要老盯着那棵树看(那花多小啊),我只知道问了师父也不会说……好吧,只要师父愿意,那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小时候曾经想过要寻找亲生父母,但师父说他早不记得那寺庙的名字和地点了,后来我也慢慢忘了这事。其实找不找又能如何?他们遗弃了我,师父养大了我,能跟在师父身边也很好啊。师父虽然很厉害,可他不会烧菜,不会洗衣服,东西常常乱放以至用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这样的师父,我如何能放他一个人呢?

我和师父常年住在谷中,与世隔绝,十二岁前我从未离开过这里。直到我十二岁生辰那天(我的生辰是师父捡到我的那个时候),师父才带我去了山谷外的城镇。此后每个月初一我都会出谷去镇上采买食材杂物,没办法,师父不喜欢热闹嘈杂的集市嘛。

即便如此,每年七、八月师父都会出谷去。不说是去哪里,也不让我跟着。若说是去散心却又不像,因为每次回来他都会格外沉默一阵子。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敢问,倒不是怕他骂我,只是不愿触动他那份似乎很沉重的痛苦。

尽管师父言语不多,对我也严厉得很,但我知道他心里从来都是记挂着我的。他每年出谷的具体日期都不确定,但总会在我生辰前回到谷中,还会给我带回新衣服,新书,精致的笔墨……虽然他没明说,但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给我庆生的礼物。

然而,这已经成了习惯的做法在我十三岁时发生了点小小的变化。

首先,师父是在我生辰当天才回到谷中的;其次,他只带回了一样东西,既不是吃食也不是玩物——竟是一个好漂亮的孩子。

那天的情景实在难忘,以至后来我常常在走神时想起,在发呆时想起,在做梦时想起……反正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师弟了。

师父把小师弟丢给我,只说了一句“不准带他出谷”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也不太清楚别的孩子都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我知道,小师弟很不同。

刚开始的几天他谁也不理,看见师父时那眼神就像路遇仇敌一般。奇怪的是他的怒火只是停留在眼睛里,从来没有哭闹叫骂之类的举动,安静地让我不知所措。他若是哭闹我可以哄他,若是叫骂我可以劝他,可他只安安静静的坐着,我便只能陪着他坐着了。就那么枯坐了几天,他终于开始和我说话了。

那时我真得好兴奋,小师弟的声音软软亮亮的特别好听,不像我的声音低低哑哑。所以当他缠着我聊天时,我常常会忘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一连好些天,我们从早聊到晚,我惊讶的发现他懂得东西比我只多不少,而且他的好奇心也比我料想的要旺盛;当他听说师父的名字时,那一连串的问题几乎把我问蒙了……可惜关于师父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让他很失望吧。

我原以为他肯和我说话就表示他会留在谷里了,但事实证明我错的相当离谱。当我好不容易找到受伤昏倒在石阵外的小师弟时,我终于明白了这里是我的家,却不是他的;他,想要离开这里,回到他的家。

虽然外伤很重,但他的伤口愈合的奇快,休养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连个伤疤都找不到了。师父说小师弟是吃了一种稀世的避毒圣药,所以体质特殊。我听后既高兴又担心,庆幸他恢复健康,担心他又贸然去闯阵。

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伤好之后,小师弟对出谷的事绝口不提,像是忘记了一般。他每天一大早就钻进我放书的那间屋子,一待就是一整天。我这才渐渐发现,小师弟不仅识字,而且是过目不忘,他学东西的速度之快更是连师父都惊讶。不过他学东西和吃饭很像——都挑剔的很;那一屋子的圣贤典籍、兵法谋略、武功法诀、旁学杂记中他只挑有关阵法和轻功的看。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却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每种武功的运气通路和法门都有所偏差,由于他看得太多且不分轻重,导致精力分散反而难得要领。看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焦急懊恼,我心里也很着急,但却不能说出来。

小师弟不知道,谷口的乱石阵连我都还过不去,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除师父外的其他人从那里进来。后山有另外一条小路通往山外,每次我出去采买东西走的都是那条路。可我如果如实说了,那小师弟就会离开了,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我不想他出去。

本以为小师弟碰了壁就会放弃,岂料半年后他非但没放弃,反倒悟出了失败的原因。从那时起,他开始专练一套轻功,并且进步神速。我心里暗暗着急,连稳重如山的师父也隐隐有些无奈了。我看得出,师父其实非常在意师弟,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师弟不肯理他时,他嘴上强硬,眼睛里却有明显的失意。如果师弟真的走了,他心里也许会比我还要难过的。

又过了一年,小师弟重新开始闯阵,并且一次比一次坚持的时间长。我和师父都明白,终有一天,这里将再也困不住他,而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可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某天我偶然间说起外面纷乱的局势,当时小师弟的反应就有点反常。自打那以后,他又把出谷的事搁到了一边,整天没日没夜地看书,而且每次我看见他拿的书都不一样;与此同时,他竟破天荒地跑去求师父教他武功,师父不答应他就以绝食相挟。师父这个人就够犟的了,可他比师父更甚!偏偏师父又拿他没辙,最后只得答应了他。

每次练功的空档,小师弟总拉着我,要我给他讲外面的局势变化。为此,我每次外出都尽量打听这些事,有一次竟然忘记买东西了!虽然回来后被师父数落了两句,但北姜退兵的消息却让小师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的45

今天午饭后,小师弟突然问我擅不擅长经济。我是不太喜欢的,不过如果小师弟高兴我也没问题。因此我就直接回答他,要是他希望我去考功名我一定全力以赴。哪知他先是一愣,继而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说“此经济非彼经济”,弄得我一头雾水。他收了笑,说要去看书了,邀我晚上去他屋里同睡,到时候再慢慢解释。

不知怎么的,我登时慌了神,忙推说怕挤着他,还是另找时间解释为好。可他却说他白天要看书,而且习惯了睡半边床,所以没什么挤不挤的,说完就径自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整个下午我都无法集中精力,什么事都做不好;一时害怕天黑,一时又期待天黑,无故紧张,手心出汗……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翻遍了书也没找到类似这种症状的记载。

上天啊,我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