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源居’茶坊。青天白日却关着大门不待客,虽然它外观很不起眼,内里别有洞天。一条窄狭的走廊后,突然别开生面,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境。

一色的碧玉珠帘,金澄澄的檐顶,大气不失清雅,奢华而不俗气。

成乾挑起珠帘,见室内已有一人正襟危坐,他带点戏谑的笑意道:“呦,来得这么早,倒是少见嘞。老狐狸这么勤快,该不是终于沉不住气了吧?”

对面那人一袭深灰色长衫,须发斑白,笑道:“听成将军的口气,似乎心情不错。”

成乾大喇喇坐下,拿起案上新制的茶慢悠悠品起来。直到一盏茶喝完,还不见那人有何动静,成乾霍地站起身,“老狐狸真有你的!是不是只要我不开口,你就一直这么闷坐着到天亮啊?”

那人隐忍笑意,语气寡淡:“我不问是因为知道成将军必然会说,又何须抢白?”

成乾恨声咒骂了句,终究忍不住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对于你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该怎么谢我?”

“成将军所谓的好消息,没准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上回你说王迁安必定是你掌中之物,可惜你杀了他那可爱乖巧的小侄儿,非但没迫得他低头,反倒将他逼上绝路,险些还酿成大祸”那人叹息道。

“这几十年你倒养出了个习惯,你是不是一天不数落俺老成,吃饭都不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挂在嘴上”成乾抱怨两句,又道:“这回我保证你就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到!那御医冯林被我软硬兼施拉过来之后,透露了一桩大秘密。圣上被人下了毒,已经无药可治,快登极乐了!”成乾焦急的语气中隐含一丝兴奋。

见那人仍是冷冷淡淡,竟无半点反应,成乾急道:“我说,看你这架势,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坐得端端正正、四平八稳。

“究竟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将老皇帝放倒?俺老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看那人笑而不语,成乾焦躁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成将军想让我说什么?”

成乾急道:“跟你们这些书呆子说话就是费劲,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老皇帝就快蹬腿了,难道你还要眼睁睁看着小娃娃顺顺遂遂的回来登基?这机会可是失不再来!”

“圣上就算真的不行了,你道就能为所欲为了?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夫好意提醒你一句:你这样急不可耐,当心正落进张开的网中。”

“你左等右等,眼下正等到这大好时机,难道咱们就甩手看着,等那乳臭未干的小太子坐稳了皇位,咱们再伸出去脖子等着挨宰?”成乾气哼哼道。

“非也!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已完备,是该全线收网的时候啦。接下来就看成将军你了。”那人悠哉悠哉道。

成乾气得干瞪眼:“那你还同我胡扯半天,说那些个废话作甚?越老越啰嗦!说话跟拉屎一样不痛快!”

“将军这毛躁的性子何时才能改一改。我听说太子已在回程的路上了。”

“这好说,我把城门一封,他就是长着翅膀也飞不进来!只要拦住太子回宫,现在老皇帝又只剩一口气了,整个皇宫就在我们控制之下了。到时候我们的意思也就是皇帝的意思,即便周统大军压境,也师出无名。”

“成将军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如意算盘纵然打得好,别忘了盯着这块肥肉的可不止你一个!”

“你是说逍遥王?”成乾问道。

“且不说逍遥王此时赶回来必有所图,他那王妃只怕也要翻云覆雨了。如今宫中的禁军统领覃风又是皇帝培植的心腹,此人颇有手段。”

“禁军也不过三千人而已,能成什么气候?”成乾不屑道。

“三千人?就是三人有时也足够扭转大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届时外有西域屯兵关外,周统兵临城下;内有三千精锐,这可是插在心头的一根尖刺。待到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之时,又背负着谋逆的罪名,遭天下人唾弃,成将军觉得你有多少胜算?”

成乾皱紧眉头,追问:“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倒不如等逍遥王动手之际,你一举将其拿下,这样弑君的罪名自然有人替你抗下。”

“你怎知逍遥王一定会先动手?这小狐狸奸得很。”

“他若没有这个决心就不会娶哈拉汗公主。他蛰伏了这么些年,绝对不会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大战在即,成将军可要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楚中天,你这老狐狸!我倒真想看看那只小狐狸到底有多厉害!我走了,先把赵巽那臭小子料理了是正事。”

“成将军别忘了我们的协定!”那人冷不丁说道。

“我就不明白了,杀了赵巽那小子不是落个干净!”成乾极不情愿,但瞟见那人冷冰冰的眼神时,只得改口:“放心,忘不了!”

冷月无声,凄风如霜。城门外,一辆马车逡巡许久,终于缓缓驶离。

车内一个少年双眉紧锁,面容冷峻,开口问:“果真进不得城?直接亮出我的太子令,难道他们还敢拦驾?成乾反了不成?”这俊朗威严的少年正是赵巽。

坐在他对面的许士璠幽幽道:“此番他们拦得就是太子殿下。成乾身居高位,深沐皇恩,居然做出此等忤逆之行,其心当诛!”

“那父皇可有危险?”赵巽紧张道。

“殿下放心,成乾还不敢张狂至此。”

“城门尚且如此难过,宫门岂非更难!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等接应我们的人”许士璠似乎胸有成竹。

燕宁宫。

成怡红着一双眼睛,带着哭腔说:“可是,他都那么绝情了,我还能怎样?”

皇后瞟了她一眼,脸上堆起温柔之色,拿丝帕替她拭泪,“巽儿这孩子是被我宠坏了,着实不像话,知道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话说回来,天底下做夫妻的哪有不吵不闹的?一辈子和和顺顺的,本宫还真是没见过,这风月里哪能记仇呢!”

“可是我处处退让,他却对我没有丝毫改观,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过些微碰了些钉子就心灰意冷。本宫问你,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巽儿?”

“我当然是真心,我敢赌咒!”成怡信誓旦旦。

皇后柔柔一笑,捉住她欲抬起发誓的手,又道:“那就是了。女子这一生不就是求得个如意郎。若你将来所嫁夫婿待你再好,却不是你心尖上的人,你能真正快乐吗?等你到了本宫这样的年岁,回头想想难道不会遗憾吗?”

成怡若有所思。

皇后趁热打铁,“本宫苦熬了那么多年才得圣上青睐,本宫出身寒微,当年初进宫时作过粗使宫女,干过最脏最累的活,被主子毒打过,被其他宫娥欺凌过。以你尊贵的身份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可是本宫从来无怨无悔。这辈子能站在圣上身侧,纵然受过再多苦也是甜蜜。风月账哪能算得清,究竟谁欠谁的,何必非要算计那么明白。都是一家人,肉煮烂了还不是在锅里。”

成怡动容,只是还有一腔幽怨无处诉。

皇后惋惜叹道:“既然怡儿心意已决,本宫又怎好勉强。是巺儿他没福分,日后悔恨的滋味只能慢慢品尝了。殊不知这世上多少痴男怨女皆是因一念之差。当时执手处,只道是寻常。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成怡眸光闪了闪,突然道:“皇后娘娘,怡儿明白了,怡儿不会轻易放手,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皇后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背,道:“怡儿果然伶俐。你还叫本宫皇后娘娘吗?”

成怡疑惑的望向皇后。

“等太子回来,册立太子妃的旨意也该颁下了。你说这称呼是不是得改一改?”

成怡双颊腾起红云,细声叫了句‘母后’。

皇后无比受用的夸了句‘乖孩子’。

成怡道:“母后今后有何差遣,怡儿定惟命是从。”

皇后眼风虚虚一瞟,“眼下有桩事确实非你不可!”

……

夜已深沉,一辆装饰华丽的双驾马车来到城门口,一名车夫出示令牌吼道:“还不快开城门。”

守门卫士叉腰喝道:“深更半夜出城作甚?车里是什么人,先下来让军爷查验查验。”

车夫怒骂几句,无奈那名卫士一把将其推开,径直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探头检查。突然‘啪’的一声脆响,那名卫士冷不防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车中的少女喝道:“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小姐是谁,将军府的马车你也敢拦,是不是想让我爹剁了你们的狗头。还不滚!”

几名卫士齐齐跪倒在地:“小的不知是镇国大将军府千金大驾,还望恕罪。”急令人打开城门放行。

不出半个时辰,成小姐的马车回来。此番守城门的卫士也不敢过问,直接将她放了进去。

成怡的马车奔到西华门时,覃风上前相迎,对先行下车的成怡施礼道:“蒙成小姐出力,成小姐功不可没,覃风一定禀明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