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一回京市那天在下雨。

他不喜欢下雨天, 因为总会让他想起母亲过世那日,但今天看着车窗外的雨丝,他的心情却没那么低落。

傅时一点开微信, 看着聊天框里, 他与纪瑰夏对话消息还停留在上周。

司机将车停在时代科技大门口, 傅时一推门下车,看见一楼关门的咖啡店, 皱了皱眉,叫来保安询问。

“怎么没开业?”

保安这次知道的可比上次清楚,将昨天亲眼所见的盛况绘声绘色的向傅时一描述。

傅时一的眉头随着保安的话越皱越紧。

沈漾闻讯从楼上赶来, 听到保安正在向傅时一讲述,是怎样有人混在其中往纪瑰夏身上砸鸡蛋的, 讲砸碎了好多东西,人挤得太多还把吧台上的咖啡机撞倒了, 十几万的机器‘啪’一下砸在地上, 砸了个大窟窿出来。

保安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我靠,我从来没见过那场面, 跟拍电视剧一样。”

沈漾觑着傅时一的表情, 连忙拦住还要继续说下去的保安。

傅时一脸色阴沉如铁,看向沈漾:“这事你知道吗?”

“我昨天下午正好在公司,你放心, 纪瑰夏没事, 我带了保安把她从侧门护出来的。”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傅时一嗓音俨然带了怒。

沈漾下意识想说‘你不是在谈项目’, 可触到傅时一的眼神, 抬手挠了挠额头, 心虚的移开眼睛。

傅时一转身, 快步上车。

司机从后视镜观察到傅总的脸色,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听到地址,连忙发动车子。

傅时一拨通电话,发现纪瑰夏关了手机,窗外雨丝飘落,保安描述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傅时一只觉心烦意乱,沉声催促。

“再开快些。”

沈漾在微信里向傅时一解释了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现在还在发酵,今天纪瑰夏虽然没开业,但还是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记者,他派了保安赶了好几次,到了下午才消停些。

沈漾又转来几条网上热度很大的新闻,都是在说今年的WBC冠军疑似作弊,还截图粘贴了一些WBC官方公告。

傅时一看着报道的内容,忍不住皱眉,向下翻阅网友的评论更加不堪入目。

【真是给中国人丢脸!】

【之前还一堆人夸她是美女呢,搞不好这个冠军是怎么贿赂来的。】

【我还挺喜欢她的颜,竟然是作弊?真的假的?】

司机开车到小区外,车还未停稳,傅时一已经推门下车,健步如飞直奔单元楼,看到电梯停在二十多层,傅时一已经无心再等下去,转身拉开安全通道的铁门,一步三阶向楼上跑。

傅时一一口气跑上十层,压着胸膛起伏,抬手敲门,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他又拨通电话,纪瑰夏仍是关机。

一股让不安的情绪从心头冒出来,傅时一不由加重力度,继续敲门。

“纪瑰夏,是我,开门。”

‘吱呀’一声,邻居的门开了。

大妈开口喊道:“你快别敲了,都把我孙子吓醒了。你找那家的姑娘吗?我今一大早就见她拎着箱子出门了。”

大妈话落,又‘嘭’一声,将自家大门重重关上。

傅时一独身站在空**的楼梯间,心中的不安再也压制不住,如洪水海啸般,这么多年,他从未觉得如此紧张和慌乱。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也如现在这般,学校论坛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而他因为签了保密协议,封在实验室里,毫不知情。

他不敢想象那段时间纪瑰夏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更不敢想那段时间,当她拨通他的电话,而他一直关机的时候她又是什么心情。

这五年以来,傅时一总是克制不住的想,如果当年他没有接那个实验,如果当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是不是他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当年也是这样,在舆论最盛的时候,纪瑰夏一个人悄悄的走了,等他发现时已晚,而她一走就走了整整五年。

雨势渐大,从纪瑰夏家门前离开这一路傅时一走的很缓慢。

他垂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雨水打湿,水珠滴滴落下,沿着宽阔的额头,掉在他的眉骨上。

雨中行人步伐匆匆,傅时一身量本就高,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上黑色的长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他逆行在撑伞的人流中分外显眼。

司机坐在车里,看着渐大的雨势有些焦急,终于等到傅时一拉开车门,他坐进来,裹了一身的寒气,风衣的料子不沾水,有雨珠顺着笔直宽阔的肩膀淌下来。

后视镜里,傅时一面寒如水,司机抱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小心开口。

“傅总,回公司吗?”

*

何晓晓从美术馆走出来,一看手机,半个小时里傅时一打来十个未接。

何晓晓又惊讶又疑惑,连忙回了电话过去,几乎瞬间被接听。

“纪瑰夏和你在一起吗?”

何晓晓还未来得及开口,傅时一略带沙哑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没有呀,”何晓晓有些懵:“我陪我妈妈来苏州买画,这几天都不在京市,夏夏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咖啡店吗?”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傅时一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那她有联系过你吗?”

“是出什么事了吗?”何晓晓觉出几分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傅时一将网上传纪瑰夏在WBC赛事中作弊的事告诉何晓晓。

“我现在找不到她,我很担心她一个人。”

何晓晓连忙搜了新闻,看完不由骂道:“这不是纯属造谣吗?贴的什么狗屁证据,和夏夏有什么关系啊?”

傅时一沉默许久,忽然很疲惫的开口:“你有赵长安的电话吗?”

何晓晓闻言一愣:“有…倒是有,你要?”

傅时一的嗓音又低又沉:“也许,夏夏和他在一起。”

这一个下午,傅时一给他能想到与纪瑰夏有联系的人都打了电话,纪照申,纪童,甚至是赵长安。

可是他们要么不清楚纪瑰夏出了事,要么是同样联系不上她。

这么多年,傅时一经历了无数艰难的事,可却从未觉得像今日这般煎熬,他感觉心口在泛着疼,一丝一丝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他害怕纪瑰夏会和五年前一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手机响起,傅时一连忙看向屏幕,看到‘何晓晓’三个字,有一瞬的失落。

“喂?傅总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昨晚夏夏问我在哪里租车,我正好有朋友做这行,就把微信推给她了,我刚才问了朋友,夏夏从他那里租了辆山地越野车,你说夏夏是不是特意出去散心了?”

傅时一眯起眼睛:“山地越野?”

“对,特意租了辆能开山路的车,我猜她是去周边旅游散心了,你别担心,也许她晚上就回来了…”

何晓晓话未说完,傅时一那边突然挂了电话。

四十一层电梯门打开,沈漾一抬头便撞见傅时一:“你…你这是去哪?”

傅时一不等沈漾出来,先一步走进电梯,按了B1层,电梯门关合,他扫了眼沈漾:“找人。”

“你知道纪瑰夏去哪了?”

“不知道,”傅时一盯着电梯跳跃的数字:“京市周围就三座山,我挨个找一遍,一定能找到她。”

“山?”沈漾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山?外面下大雨,你上什么山啊?而且你怎么知道她就在山上?”

‘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

傅时一快步走入地库,挑了辆底盘高的车,他开门坐入驾驶室,沈漾追了上来,伸手拦住车门。

“三座山,三个方向,你要怎么找?而且下着雨,山路多危险啊,她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松手。”傅时一皱眉。

“你还是再等等,实在不行去她家门口等,也好过你漫无目的四处找她。”

“等?”傅时一发动车子,闻言盯着沈漾:“当年我就是这样等她的,结果是什么?”

沈漾对上傅时一的眼神,心头一顿,抓着车门的手慢慢松开。

傅时一关上车门,猛地一脚油门急速离去。

沈漾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尾,忍不住骂了句,他算是看透了,傅时一这辈子彻底栽在纪瑰夏身上了。

*

离开市区,上国道,往西北方向十几公里,有个座山,是京市著名的景区之一。

纪瑰夏一大早带好行李,开着租的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开车上山顶,路过一段段坑坑洼洼的泥石路段,最后找了个平坡停车。

纪瑰夏打开后备箱,支起车尾小帐篷,又拿出折叠桌椅,摆在地上,然后打开箱子,里面躺着一件件精致好看的咖啡器具。

纪瑰夏手里抱着红白相间的格纹马克杯,坐在帐篷下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祖国的大好山河。

桌子上摩卡壶‘咕噜咕噜’冒着泡,纪瑰夏仰头看了看天,上山的时候还天气晴朗,这会儿飘来好几片乌云。

不一会飘起了毛毛细雨,纪瑰夏将摩卡壶里煮好的咖啡倒入杯子里,因为下雨起了雾,从山顶向下看去,山腰之下一片朦胧雾色,又是另一番景致。

纪瑰夏喝了两壶咖啡的功夫,雨势越来越大,纪瑰夏叹了口气,只好收了帐篷,回到车上,打算下山回家。

‘刺——’

尖锐的一声响,紧接着‘哐当’一声,车子熄了火。

纪瑰夏手握方向盘愣了一会,她尝试着重新点火,可无论怎么拧钥匙,车子都毫无反应。

纪瑰夏试了好几次都点不着火,冒着雨下车绕了一周,发现自己开错了路,汽车的两个前轮陷入了泥地里。

人倒霉的时候,或许真的连喝凉水都塞牙。

纪瑰夏跑回到车上,有些郁闷。

雨越来越大,从牛毛细雨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车窗上作响,挡风玻璃前汇了无数道水流,前面的路也变得扭曲模糊了。

纪瑰夏从包里翻出手机,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关机了,又找出充电宝,充电开机,想打电话求援,却发现山上根本没有信号。

纪瑰夏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埋头趴在方向盘上。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漆黑一片,昨天在咖啡店发生的种种却像是彩色照片,一幕幕涌现。

寂静的车厢里,雨声清晰而响亮,纪瑰夏听着听着雨声,鼻尖开始发酸。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她原以为自己内心锻炼的已经足够强大,原以为只要出来散散心,便不会胡思乱想。

可是原来,她高看了自己,她还是会忍不住委屈,会气愤,会难过。

从国外回来这半个月,经历了太多事,她以为她是能应付的,她以为只要不见白志鹏,他便影响不到她的情绪,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哪怕不见不听不想,他这个人,他所做的事,还是一辈子烙印在她的人生里,洗不清忘不掉。

纪瑰夏慢慢从臂弯间抬起头,她就快被这些事裹挟着难以呼吸。

放下车窗,冷风夹杂冷雨刮进来,身体冷了,纪瑰夏迫使自己冷静,她仰起头压抑着眼底的红,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许哭,不能哭,不要哭。

纪瑰夏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雨停了还没有信号,她就只能走下山,若雨一直不停,她便要在车里困上一晚。

纪瑰夏仰着头,确保眼泪不会掉下来,才吸了吸鼻子,缓缓低头,视线触到挡风玻璃外,纪瑰夏心上猝然一顿,她盯着前方,整个人不可置信的愣在车里。

挡风玻璃上雨流如瀑,隔着雨幕,一道身影逆风撑伞从山下走上来。

纪瑰夏愣愣看着从雨中一步步走来的傅时一,心脏在怀中一下又一下‘咚咚’撞起来。

傅时一看到停在山上的汽车,透过挡风玻璃发现车里的纪瑰夏,他几乎冲上前,隔着车窗,四目相对,傅时一看着纪瑰夏望来的懵懂的眼神,克制不住发火。

“纪瑰夏,你乱跑什么?”

“下这么大的雨,你不知道山体可能会滑坡吗?为什么不回家?”

傅时一的声音很严厉,纪瑰夏怔怔看着他,眼睛忽然发酸,那些被她强压下的委屈瞬间排山倒海的涌上来。

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傅时一站在车窗外,看到纪瑰夏的眼泪,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扔掉手中的伞,猛地拉开车门,俯身侵入驾驶室。

傅时一抱住纪瑰夏,用力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