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吸顶灯将走廊照得通亮, 病房的门悄悄关合,傅时一和何晓晓一前一后走出来。

“怎么回事?”

傅时一的眉头一直紧锁着。

何晓晓透过门上的窗子,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她叹了口气, 将之前纪瑰夏接了个电话就突然出门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傅时一的眉头更紧:“谁的电话?”

“我倒是真的看到了一眼, 本市的号码,但是没有备注, 不知道是谁。我问了夏夏好几次,她都不告诉我。”

傅时一回头,窗子内透着微弱的光。

“你先回去吧, ”傅时一转身,手扶在门把手上:“司机在楼下, 让他送你。”

何晓晓想了想,点头:“那我明天早点过来。”

傅时一推门走入病房, 刻意放轻脚步, 缓缓朝病床走去。

病房很大,只亮了一盏床头灯,纪瑰夏躺在病**, 脸颊的红稍退, 睡得很沉。

傅时一摸了摸纪瑰夏的额头,继续用温毛巾替她擦拭手心脚心,做着最原始的物理降温。

一直到凌晨, 天际隐隐泛白, 纪瑰夏的体温才慢慢下降, 但变得更加怕冷, 傅时一从卫生间洗了毛巾回来, 便见纪瑰夏侧身缩在床边, 眉心蹙着,嘴唇泛白,像婴儿一样蜷缩抱着自己。

傅时一停住脚步,在床边立了片刻,他放下毛巾,关掉床头灯,病房里暗下来,他绕到另一侧,掀开被子上床,手臂一伸,将纪瑰夏从另一头捞到怀里。

傅时一低头,看着怀中一团温热的人,她脸颊粉粉的,呼吸一深一浅,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抬手,指腹又轻又缓的擦过她的肌肤。

她枕着他的手臂,紧贴着他的胸膛,乖得像只小猫,似乎是感觉到了暖和,蹙着的眉心渐渐松开,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最后找到个舒服的地方,便一动不动了。

傅时一抬起头,望着医院空旷的天花板,连他自己都无意识的暗暗叹息一声。

他微微缩紧手臂,将纪瑰夏更用力的抱在怀里。

傅时一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快速抓到手机挂断,然后看向怀中的纪瑰夏,见她还沉睡着,松了口气。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傅时一看到屏幕上‘赵长安’三个字,才意识到是纪瑰夏的手机。

来电的名字有些刺眼,傅时一盯看片刻,下床走到窗户前,手指滑动屏幕接听。

“小夏,抱歉,我昨晚应酬喝多了,没看到你的微信,你要找我说什么事?”

傅时一站在窗前,天色大亮,视线向下,医院花园里人来人往,抬头望向远处,云层间日出朝阳分外刺眼。

“喂?小夏?你在听吗?”

“她在医院。”

傅时一收回视线,冷冷开口。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好一会赵长安疑惑的声音传来。

“是…傅总吗?”

“嗯。”

“怎么是您接电话?啊,不是,小夏怎么了?她怎么在医院?她在哪个医院啊?”

“你找她有事吗?”傅时一语气俨然不耐烦。

“有…有,她昨晚上给我发微信说有急事找我,她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傅时一心间涌起一股烦躁,抬手捏了捏眉心,将医院地址告诉赵长安,便挂断电话,转身发现病**纪瑰夏已经醒了。

纪瑰夏刚睁开眼睛时有些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害怕,就先听到了傅时一的声音。

纪瑰夏从**坐起来,怀里抱了团被子,看到傅时一站在窗边接电话,昨晚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他挂断电话,转头看来,四目相对,纪瑰夏心想原来不是梦啊。

傅时一朝病床前走去,他先将手机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随后垂眼去看**的纪瑰夏。

她缩在雪白的被褥间,仰头看过来,脸颊粉扑扑的,耳边是几缕不听话的卷发。

傅时一面色沉着,伸手将掌心覆在纪瑰夏脑门上,停留一阵,温度已经降下来。

纪瑰夏像是被傅时一的动作按了暂停按钮,她僵坐在**,一动不动,直到他的掌心移开,她的眼睫才迟缓的眨了两下。

傅时一按了下护士铃,随后拿起柜子上的保温杯,倒了杯温水递到纪瑰夏面前。

傅时一不说话,纪瑰夏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接过杯子,匆匆瞄了傅时一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埋下头小口喝水。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她回国那天,想到那晚在安全通道的种种,耳朵已经不受控制的热起来。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傅时一突然开口,嗓音不甚愉悦,纪瑰夏正出神,闻言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傅时一看着纪瑰夏的反应,胸腔里的那团无名火愈演愈烈,更加无处安放。

护士敲门走进来,带来抽血的器具。

纪瑰夏神色一变,她手里抱着杯子,手肘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这是要干什么?”

“您昨晚高烧,给您化验一下血常规。”

“不用了,我就吃点药就行了。”纪瑰夏看着已经给针头拆封的护士,连忙拒绝。

傅时一大学时就知道纪瑰夏怕扎针,能躲就躲,集体打疫苗,她也是一位让一位,一直排到最后,不得不打了,才肯咬着牙上前。

傅时一垂手站在床前,看着见了针头脸色都白了的纪瑰夏,胸口闷气未散,懒得管她。

护士面上笑眯眯,却直接拿走纪瑰夏手里的杯子,然后拉住纪瑰夏一只胳膊,就不容商量的开始绑压脉带。

护士拿起针,还不忘笑着“威胁”一句:“不要乱动哦,不然针会折在血管里。”

纪瑰夏闻言,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睁睁看着针尖触碰到肌肤,就要扎下去,眼前忽然一暗,温热的手掌从身后来,蹭过她的耳廓,盖在了眼睛上。

“怕还盯着看。”

傅时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像是在责备。

纪瑰夏出神的功夫,针扎进肉里,疼得她咧嘴。

何晓晓提着早餐进来,就看见床前一幕,护士弯腰抽血,纪瑰夏嘴咧了老大,表情管理扣一百分,傅时一站在纪瑰夏身后,一手将人环在怀里,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何晓晓顿时觉得自己很多余,在原地站着不动,等护士抽完了血,才慢慢走上前。

纪瑰夏压着棉棒,眼睛红红的,看向走来的何晓晓,终于想起来问。

“我怎么在医院啊?”

何晓晓瞄了眼傅时一的脸色,才回道:“你还好意思问,你昨晚上跑哪去了,回来就发烧,吓死我了,还好有傅总过来把你送医院,还守了你一夜。”

傅时一守了她一夜?

纪瑰夏怔了怔,眼睛往傅时一身上瞟了下,又快速收回。

何晓晓将粥碗递向纪瑰夏:“你昨晚上到底去哪了?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纪瑰夏手里还压着棉棒,也不知道血还冒不冒,迟疑的功夫,粥碗被傅时一接了过去。

面对何晓晓的疑问,纪瑰夏抿了抿嘴唇,没接话,转头看向傅时一,他侧着身子坐在床边,一手托着碗底,一手掀开盖子,又拆开餐具,用勺子盛了粥,他先低头吹了吹,然后抬眼看来,将勺子递到她唇下。

纪瑰夏感觉耳朵在发烫:“我自己…”

傅时一看来的眼神不见多温柔,她话未说完,他就是耐心不足的打断:“张嘴。”

何晓晓瞬间觉得自己更加多余了,她看了看天花板,又玩了玩手指甲,很快,比她更多余的人来了。

赵长安一手提果篮一手抱鲜花从门外进来。

纪瑰夏看着前来的赵长安先是一愣,随后渐渐反应过来傅时一刚才那句‘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傅时一听到声音,侧眸看了眼来人,面色不改的继续喂纪瑰夏喝粥。

何晓晓就算了,现在赵长安也来了,纪瑰夏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让傅时一继续喂下去。

“我自己喝。”

纪瑰夏扔了棉签,抬手要接过粥碗,结果被傅时一躲开,他蹙眉,手里的勺子直接贴到她唇上,带了些强迫了意味。

纪瑰夏只好张口将粥喝下去,紧接着道:“我饱了。”

傅时一闻言,目色沉沉的审视纪瑰夏片刻,突然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

他放下勺子,抬手朝她靠近,指腹压在她的唇瓣上,来回揉搓两下,擦拭掉沾染的水渍。

纪瑰夏瞬间脸红。

傅时一收手,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将粥碗放到柜子上,他扫了一眼还怔愣着的纪瑰夏,转身视线淡淡的落在赵长安身上。

赵长安进门便撞见此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向傅时一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走上前:“小夏,你这是怎么了?”

经傅时一这么一弄,纪瑰夏心里莫名尴尬起来。

“没什么,就是小感冒。”

纪瑰夏话落,病房里安静了片刻,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昨晚没看到你的消息,”赵长安将花束和果篮放在柜子上面:“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纪瑰夏听到赵长安的询问,低头迟疑片刻,再抬头时,她看向傅时一和何晓晓。

“我想…我俩单独聊聊。”

何晓晓一愣,待反应过来,偷偷觑了眼傅时一的脸色。

“那正好我就先走了啊,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何晓晓拿起手袋,暗吐了下舌头,转身往外走。

傅时一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他单手踹在口袋里,垂头目色深深地注视着纪瑰夏。

纪瑰夏触到傅时一的目光,逃避的低下头,耳边响起脚步声,她察觉到一旁的身影离开。

病房的门被从外关上,纪瑰夏没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感觉心头压下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

“我昨天接到监狱电话,他住院了。”

赵长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闻言顿了顿,接着一下子明白了是什么事。

他与纪瑰夏相识,源于五年前一场谋杀案。

那是一件震惊业界的案子,最初只是一件寻常的遗产纠纷案子,后来越调查越深入,发现了端倪,最后警方介入,查出了藏匿在背后的一起蓄谋已久的谋杀。

那个案件的两位当事人,正是纪瑰夏的父母。

被害者是她的母亲,而凶手是她的父亲。

阳光暖暖的从窗子照进来,纪瑰夏坐在病**,光照在肌肤上,有些刺目,她垂着头眯了眯眼,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的侧影看起来分外脆弱。

赵长安看着纪瑰夏,眼前的身影忽然与记忆中的重叠起来。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律所,她也是这般垂头坐在一楼的长椅上,那天天气特别好,碧蓝天色如洗,她身后铺满阳光,他远远的望过去,一道侧影足矣惊艳。

那时他以为是哪个背着经纪人跑出来的大明星,他走过去,试探的叫记录单上的名字。

她闻声慢慢抬起头,目光相对,他触到她眼底神情,那么悲怆那么易碎,他心头一颤,不由想,便是明星,也是个落了难的明星,她憔悴的模样,与光鲜亮丽毫不沾边。

赵长安回神,纪瑰夏现在的状态与五年前很像,他不禁担心:“小夏,医生怎么说?”

纪瑰夏大致将昨晚的情况讲给赵长安,说到最后,她已经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是外公留给我妈妈的房子,是被他骗走的,他害死了我妈妈,当年没有判他死刑,现在他竟还妄想用我妈妈的房子救命,他在做梦。”

赵长安看到纪瑰夏眼底泛起的红,连忙站起身,抬手抚了抚她的背,安慰她冷静下来。

赵长安叹了口气:“可是,从法律上来讲,他的确有权处理那栋房子,他为了救命,赔钱也要卖。”

“小夏,别为难自己,他的人生已经与你无关了,这件事你不要管。”

“不行。”纪瑰夏仰头看赵长安,微红的眼底带着执拗:“那栋房子里有我和妈妈的记忆,我不能让它卖掉。”

“那你是怎么想的?”

赵长安见纪瑰夏如此坚定,猜她心里多半已经有了想法。

“我想请你帮我拟个合同,房子我按照市价买,他拿钱救命,就当我还他给的半条命,从此以后,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赵长安闻言有些迟疑:“小夏,那虽是个老房子了,但在那个地段,这些年京市的房价一直在涨,你一时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纪瑰夏侧头看向赵长安:“你尽快帮我拟合同,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再找谁帮忙,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明白,你放心。”赵长安说完,看着纪瑰夏迟疑了片刻,随后缓缓开口:“我手里攒了些积蓄,要不你先拿去急用?我积蓄不多,肯定买不下那栋房子,不够的你再找何晓晓凑一凑?”

纪瑰夏闻言愣了愣,她看着一脸认真的赵长安,突然一笑。

原本因为白志鹏的事情,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两个人的情绪都很低沉,纪瑰夏这样一笑,反倒让赵长安也愣了。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赵长安抬手挠了挠额头。

纪瑰夏笑着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朋友可以给你带来快乐,可以给你陪伴,是最懂你的人,除非有一天,你和他借钱。”

赵长安被纪瑰夏逗笑了,无奈摇了摇头:“小夏,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纪瑰夏笑着拒绝:“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赵长安听着纪瑰夏客客气气的态度,暗叹了声,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纪瑰夏怎么才能在短短两天里凑出那么一大笔钱,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很突兀很意外,却让他一愣。

赵长安下意识朝房门处看了一眼,回头再看纪瑰夏,心里存了些犹疑,他踟蹰许久,终究没能将怀疑问出口。

赵长安赶回律所拟合同,房门一关一合,傅时一从外面走进来。

耽搁这么一会,何晓晓送来的粥凉了,傅时一收拾了一下餐具,看到一旁赵长安送来的花束,嫌弃的皱了皱眉,扬手扔远。

“想吃什么?”傅时一转身问纪瑰夏。

纪瑰夏暗暗观察傅时一脸色:“我觉得我好了,我想回家。”

“是么,”傅时一挑了挑眉:“急什么,反正咖啡店还在歇业,你既无事忙,就住院多观察几天。”

他眼睛看着她,停顿片刻,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就喜欢待在家里?”

纪瑰夏听出来了,傅时一这话是在内涵她。

自从那天晚上,她就一直躲在家里,她承认她确实是在躲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的关系就像是列车脱了轨,不在她预料中,也不受她控制。

纪瑰夏看着傅时一,底气不足的辩了句。

“我真的得回家,不能住在这里。”

傅时一恍若未闻,拿起手机:“你是想吃海上酒楼的早餐还是茗四季?”

铃声响起,傅时一看了眼屏幕,接起电话向外走。

没走几步,袖口突然一沉,傅时一停住脚步,转过身,他的视线先落在袖子上,那上面正抓着一只雪白的小手,随后他的视线上移,慢慢落到纪瑰夏脸上。

作者有话说:

18号要上夹子,当晚十一点准时更,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