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的凉了下来,过了十月,太阳下山的时候,甚至会有一丝让人打颤的冷厉。

将珠儿和蕾儿送回芷兰阁,慕嫣然牵着肇哥儿的手回到了瑞安宫。

“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外祖家?”

脚下是摇曳着的灯笼疏影,肇哥儿顽皮的踩着那团晃动着的亮光,一边摇了摇慕嫣然的手问道。

初五是慕昭扬的寿辰,而今年恰好是他的六十大寿,是故,这几日,都城里竟似比往日都热闹了几分一般,频频有各地的官员送来贺礼为恩师祝寿。

“爹爹说,我们初四下午回去,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找二舅舅家的韬哥儿玩了。”

知晓肇哥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慕嫣然笑着回道。

欢喜的点头应着,一进了瑞安宫的宫门,肇哥儿就撒开慕嫣然的手朝东配殿跑去,没一会儿,便听得殿内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似是在翻找什么。

慕嫣然缓步跟进去,便见他撅着屁股在几个箱子里翻东西,不时的还回头来冲服侍他的宫婢喊:“不许过来,我的东西,你们都不许乱翻。”

无奈的摇头笑着,叮嘱宫婢服侍好他,慕嫣然转身回了正殿。

沐浴完躺在**没一会儿,贺启暄便回来了,两人说了会儿话,不自禁的就提起了慕风。

“暗卫都派出去好几拨了,可如今,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沉声说着,贺启暄怅然的叹了口气,心里的不安也愈发强烈,却不敢说出口。

“如今,假若慕风追去的那人真的是威远侯,你说,若是威远侯落在了他手里,他会如何处置?”

以己度人,慕嫣然试图猜想出如今的形势。

为难的摇了摇头,贺启暄犹豫着说道:“倘若是威远侯落在了慕风手里,慕风自然不会逗留到现如今还不回都城。我怕的,却是他落到了威远侯手里。”

心口一紧,慕嫣然有些紧张的坐起了身子。

如今看来,这样的可能,却是最大的。

威远侯老奸巨猾,虽然慕风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清风公子,可威远侯既然蛰伏了这么多年又露出了行踪,必定身后有所依仗。

而慕风,却是单枪匹马的出了都城。

顺着贺启暄的话往下想,慕嫣然愈发觉得心惊难安。

慕风已是正二品的将军,是慕嫣然的义弟,如今又有了家室,若他真的落进了威远侯的手里,威远侯必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杀了他,到那时,对慕风而言才是生不如死的痛楚吧?

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慕嫣然的眼中眸色变幻不定,一颗心也愈发难以平静。

伸出手轻抚着慕嫣然的背,示意她放松下来,贺启暄轻声安抚道:“如今,这都是咱们胡乱猜度出来的,算不得数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了。慕风在军中也这么多年了,办事历来稳妥,这一次非同小可,他必定不会冲动行事的,咱们且等着吧。”

这么多年,慕风的口中,极少提及从前赏菊阁里的往事,也从未提及过威远侯。

可慕嫣然知道,慕风对威远侯的恨,不是简单的杀死他就能抵消的,那是一种恨不得弑其骨喝其血,浸在骨子里的一种态度。

即便威远侯仍旧好端端的活在这人世间,对慕风而言,他已经是一个死物。

所以,打从分辨出那人是威远侯的时候,慕风的心里,怕是已经来回思忖过千万遍了吧?

而这一次,慕风必定不会让威远侯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为了玉郎,也为了他自己。

如是想着,慕嫣然的心里才稍微轻松些许,摊开手,手心里已尽是汗水和月牙形的指甲掐痕。

初四,早朝方一结束,贺启暄便带着泰和帝和肇哥儿出宫了,慕嫣然牵着珠儿和蕾儿,先去乐清殿寻了玉太嫔,一行人才紧随其后的到达慕府。

都城中常有暖寿一说,是故,虽然初五才是正日子,可初四这一日的暖寿宴,慕府也张罗的极为隆重周到。

除了慕敏然大着肚子,据说有些胎像不稳没来之外,其他远嫁的女孩儿们尽数带着夫婿,牵着孩子们回来了。

正是午时,外院的宴客厅里,已经坐了满满的贺客,都是和慕府有些亲戚关系的。

女眷们随着柳氏和何氏到了大花厅,八人一桌的坐在一处说着话,整个慕府上空都洋溢着浓浓的欢笑声。

午后,来客渐渐的散去,最终,便只剩下一家人,和睦的聚在了柏松堂。

待到晚宴时分,看到卓远之携着长平郡主到来,慕嫣然的眼中,却顿时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色。

卓远之也比较识趣,只说今日是恩师的暖寿之日,明日再来拜寿,不过,却极为隆重的送上了贺寿礼。

卓远之走后,慕昭扬打开礼盒,不禁怔在了当地。

那是一副秋日山水图,作画者是谁无从考据,可这幅画,却是当年慕老太爷寿辰时,先恒王派人送来的寿礼中的其中一件。

那幅画意境悠远,慕老太爷极是喜欢,可之后却不了了之了,这幅画也没了去处。

可因为不是什么名画,慕府的人便再未留意,可如今,这东西却出现在了卓远之手中,再次当做寿礼赠给了慕昭扬,顿时,连慕昭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屋内的人见慕昭扬对着手中展开的画卷发愣,都你看我我看你,眼光问询着彼此,见大家的脸上都是茫然的怔忡,心内愈发好奇。

而慕昭扬回过神来,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收好那幅画放回锦盒,吩咐下人送去翠竹苑书房交给福伯放起来。

一个小小的波折,很快就消散在了众人满是吉祥话的祝词里,慕昭扬环顾着四周,见面前母慈子孝,心情大好,跟着贺启暄和慕容言等人喝了许多酒。

及至月上柳梢头,一顿暖寿的晚宴才落下帷幕,整个夜空中,弥漫着欢庆过后的浓郁寂寥。

夜,渐渐的深了。

今日和慕昭扬同坐一桌,贺启暄几人便没敢放开酒量喝,此刻,二人坐在院子里,感受着清凉的风从面上拂过,心中都充斥着岁月静好的安谧。

两人说了会儿话,想到明日一早贺启暄和泰和帝还要早起回宫去上早朝,慕嫣然便拽着他起身,进了内屋各自歇下了。

而翠竹苑的书房内,慕昭扬看着面前的那副秋日山水图,却陷入了一阵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被发出的轻响惊醒,慕昭扬再抬眼,便看到是福伯捧着热茶进来了。

“阿福,我记得有一副泰山赏日图,你可记得收在哪儿了?”

慕昭扬抬眼问道。

福伯正给慕昭扬换杯子里的凉茶,听了他的话,思忖了一下答道:“那幅画,是当年先恒王送来给老爷的,后来,老爷让我收起来送去流渊阁了。”

流渊阁,是慕府在都城中的一家古玩铺子。

听福伯这么一说,慕昭扬似是想起来了,点了点头,他接过茶碗,看着福伯嘱咐道:“明日,你亲去流渊阁一趟,将那副泰山赏日图取出来,送去卓府给远之。”

知晓慕昭扬此举定然有他的深意,福伯未多问,点头应下便转身出去了,而慕昭扬,再度看着面前的那副秋日山水图发起了呆。

第二日一早,刚刚破晓,慕府的大门前,便响起了欢腾的鞭炮和鼓乐声。

慕嫣然起身梳洗完,唤来了蕾儿和肇哥儿,仔细的叮嘱了他们不许到处乱跑,一旁,珠儿也软语说自己会照看好弟妹。

一切收拾停当,慕嫣然带着三个孩子到了明徽园。

慕昭扬和柳氏端坐在上首处,以慕容言和何氏并几个孩子为头,各自给慕昭扬磕头祝了寿。

再出了明徽园,前院已不停的有宾客登门了,慕容言兄弟几人都各自去上朝了,慕容谨便跟在父亲身后去前院招呼客人。

正午时分的寿宴最是隆重不过,男客和女客们全部坐在宴厅,只中间用屏风隔着。

慕嫣然身后恰好是两扇屏风的对接处,透着那细微的缝隙可以看到男客那边的人,肇哥儿偎在慕嫣然怀里,不时的回头透着屏风去看一旁的热闹,说不出的淘气。

酒过三巡,那边的祝酒声已经越来越大,而女客这边,已经快要结束了。

肇哥儿不停的在怀里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开慕嫣然出去玩,慕嫣然软语哄着他吃了几口饭,好歹填饱肚子,再回头,却见肇哥儿指着缝隙说道:“娘,那些人都去给爹爹敬酒了,爹爹今天又不过生辰。”

这样的场合,贺启暄哪里能避开朝臣们的敬酒?

抿嘴笑着,慕嫣然透着缝隙朝那边去看,目光逡巡着从慕容言等几人红通通的脸庞上闪过,待到看见卓远之,慕嫣然脸上的笑意,却渐渐的淡了下来。

此刻,厅内的人,都满含笑意的看着贺启暄那一桌,卓远之也不例外。

可他的眼光不时的从慕昭扬身上掠过,眼光中的冷意,却让慕嫣然看到,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该是怎样一股刻骨的仇恨,才能让他眼中泛起这样的凛冽啊?

慕嫣然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可她知道,这一世,卓远之再无机会害到自己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