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林子深处掩映着一座小楼,虽只是背面,可慕嫣然不会记错,那是方寸书院的览竹阁,当年,她和贺婉茹兴致勃勃的在里面品评过那些细小精致的竹木制件。
虽时隔多年,而且又多年未来过方寸疏远了,可慕嫣然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可也是这份笃定,愈发让她存了疑惑。
“这儿是都城之内?”
慕嫣然回头看着贺启暄问道。
见他点了点头,慕嫣然才顿时明白,为何方才出发前,贺启暄会说那样的话了。
明明众人是坐了船又换了马车才到了那处四季景致分明的庄园,可在密道里兜兜转转的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又回到了都城之内,这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密道,怕是有些年头了,那日我发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比你现在好多少。”
虽是笑着,可贺启暄的心头,仍旧有那日的惊惧。
这样一条密道,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从城外溜进来而不被人知,倘若真是到了万分紧急之时,这儿便是异变顿起的地方啊。
似是猜到了贺启暄所想,慕嫣然深呼了几口气,有些不解的叹道:“这样鬼斧神工,若是用在正途上,该多好,可惜,就这样白费了。”
笑呵呵的点着头,贺启暄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泰和帝身边。
打从出了密道,几个孩子便有些欢喜的雀跃起来,对他们而言,这像是捉迷藏一般的好玩,及至听慕嫣然说已经回到了都城内,他们愈发寻到了宝藏一般的开心。
珠儿像护雏的小母鸡一般,紧紧的跟在蕾儿和瑜哥儿身边,生怕他们磕着碰着了,而泰和帝,站在方才出来的石门那儿,一脸的沉思。
“想什么呢?”
贺启暄蹲下身子,看着儿子问道。
“爹爹,这里什么时候开始填埋?”
泰和帝环顾了一眼四周的人,见俱是自己和父母身边信任的人,才放心的问道。
泰和帝一语中的,贺启暄愈发开心,回头摩挲着石壁上的纹路,沉声说道:“等咱们今日出了这院子,就会有人从两头一起动手,将这条密道填充好,日后,都城内,不会再有此类密道。”
“应该不会是谋逆的焕王……”
径自思索着,泰和帝喃喃的说道。
“不是他……”
肯定着儿子的猜测,贺启暄分析着说道:“这密道,就外头的掩饰也好,里头的情形也罢,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焕王当日入都城,可是乔装过后才进来的,所以,不是他。”
父子二人一蹲一站,说话的神情却一般无二的认真,慕嫣然就那么远远的看着,偶尔回头看看在另一旁追逐嬉闹的三个孩子,心头便有些家有儿女初长成的自豪。
没一会儿,便听得院门处有人轻轻叩响,院内的动静倏地一下就停了下来。
小贵子跑去应门,没一会儿,身后跟着慕容言过来了。
“臣见过摄政王,皇上,王妃……”
一身盔甲,慕容言单膝跪地行了礼,待到贺启暄抬手示意,才站起身回话道:“一切都布置好了,一会儿王爷和皇上离开此处,便会有人进来准备,不出一个月,这条密道将消失于无形。”
点了点头,贺启暄又问询了几个问题,方带着慕嫣然和孩子们出去了。
马车里,贺启暄考校一般的问着泰和帝,“若是有人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将来便又是一件祸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置?”
如今,知晓密道的人定然是有的,可却不多,而一旦动手填埋密道,动静大小且不说,只那些工匠,都是一个麻烦。
泰和帝想了想,认真的答道:“将都城和通州内的死刑犯都聚在一处,填埋密道的这段时期内,不许出了园子门,一旦密道填好,这些人即刻关押回大牢,及时处死。”
虽有些冷酷,可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密道的存在,本就是个极大的隐患,是故,自打发现了密道以后,除了贺启暄,知晓的便是当日跟在一旁的几个人,便连朝中几个忠心可嘉的大臣都不知道。
而对密道的处理方法,也是贺启暄和慕容言等人商议过后才决定的,可泰和帝只思忖了这么一会儿,就想出了一致的法子。
贺启暄抬眼去看,慕嫣然的眼中也有些震惊,谁能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思忖的这么周详?
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贺启暄戏谑的说道:“早知道,爹爹就不瞒着你了,早点儿告诉你,我们就不用参详的那么辛苦了。”
知晓父亲这是夸赞自己,泰和帝笑着偎过去,抱着贺启暄的胳膊拍马的讨好道:“爹爹心怀天下,所以才没有那么快的想出来。”
贺启暄的笑声从马车里漾出,车外的街道上,频频有人回头张望,而贺启暄浑然不觉,脸上的得意却愈发明显。
马车驶到慕府才停下,因着晚上宫里还设了宴,贺启暄和慕嫣然等人便未逗留太久。
柏松堂里,慕嫣然陪着慕老太太和柳氏说着话,而贺启暄做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翠竹苑书房。
得知密道的所在,慕昭扬脸上微微一惊,旋即就归于平静了。
“依你所见,这条密道是从何而来?”
慕昭扬问道。
似是有些犹疑,贺启暄把玩着腰间悬着的一块羊脂玉牌,猜度的说道:“从四季园林那儿逃走的人,似是与军营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撤走的极为干净利索,一点儿线索都摸不到。可那条密道却有些年头了,我想来想去,除非,是先恒王时就有的,否则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太搭的上关系。”
点了点头,慕昭扬沉声应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如今的关键在于,从园子里逃走的那些人,又是什么来历?他们和先恒王是什么关系,如今又想做什么?”
“是啊,一日弄不清,夜不能寐啊……”
唯有在此刻,贺启暄的脸上,才透出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凝重,方才对着慕嫣然和孩子们时,他谈笑风生轻松自如,仿若那条密道真是用来捉迷藏的一般。
见贺启暄这般,慕昭扬笑了笑安慰道:“好在如今已经有了应对之计,即便抓不住那心藏祸害之人,可填了密道,也算是大功一件。其余的,慢慢筹谋就是……”
“岳父大人所言甚是。”
点头应着,贺启暄再未提及密道琐事,和慕昭扬说了会儿话,两人便起身回了柏松堂。
待到再回到宫里,已经临近酉时了。
生辰宴布置在英华殿,天色将暗,外头已响起了轻微的丝竹声。
进了英华殿,前来赴宴的人都已经到了,泾渭分明,左侧全是文官,右手边则尽是武将。
待到歌舞起,频频有人前来给贺启暄敬酒时,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回了瑞安宫。
小厨房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每人一碗清汤水饺,一模一样的碗,便连最小的肇哥儿,也吃的干净,最后,母子几人都摸着肚皮躺在临窗的软榻边,相视一眼,说不出的好笑。
泰和帝极是自律,刚过了戌时,便起身带着小林子回乾安殿了,说做一个时辰的功课就要歇息了。
慕嫣然起身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了乾安殿,再回来,肇哥儿已经睡得呼呼的了。
直等到月上三竿,贺启暄才脚步踉跄的回来,知晓他今日高兴,慕嫣然也不嗔怨他,吩咐了白薇去取来了醒酒汤,坐在身边柔声哄着他起身喝了。
沐浴完,贺启暄又比方才清醒了几分,二人偎在一处说着话,便听得外头小贵子压低了声音问白薇王爷是不是已经歇下了。
“进来吧……”
抬手敲了敲窗户,贺启暄扬声说道。
慕嫣然坐起身,端起茶壶沏了杯温茶递给贺启暄,再回头,小贵子已进来了。
“王爷,确实如您所言,下午时分,那儿一有动静,便有人闻风前去了。”
小贵子看了贺启暄一眼说道。
唇边泛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贺启暄吐着酒气问道:“查清楚了吗?都是谁派去的?”
点了点头,小贵子继续说道:“第一拨人,是借着官府清查人口的名目去的,盯梢的人一路跟到了南宁候府后门,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从南宁侯府出来。第二拨人是浏阳王府派去的,最后一个人最不起眼,也最光明磊落,从园子附近经过,径直回了举生堂,再无动静。”
“举生堂?”
神情一怔,慕嫣然抬眼看着小贵子,一脸的问询确认之意。
当年,是慕昭扬推荐卓远之进了举生堂,继而又让他进了慕府的,是故,如今的举生堂,已经不仅仅是寒门学子专心苦读的单纯学堂了,多少人妄想在此被贵人看中,从此青云直上。
而卓远之,即便进了慕府之后,也时常回举生堂去和那里的学子讨教学问。
所以,此刻听小贵子提起那个人是从举生堂而来,慕嫣然的脑海中,却顿时浮起了卓远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