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是慕风的生辰。

慕风对自己的生辰早已没有了印象,自小到大,也从来没有生辰这样一个概念。

到了云都城后,慕嫣然就将救下他的那日当成了他的生日,每年到那日,慕嫣然都会送几身自己和紫云紫月缝制好的新衣服给他,再让小厨房给他做一碗寿面。

若是贺启暄在,一大家子人便会在一心堂摆一桌酒席,吃吃喝喝,极为快活。

后来,慕风跌落山崖,又被夏蝉救起,伤好出谷的那日,慕风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再回头看看山谷内幽静的一切,喃喃的自言自语道:“破茧成蝶,重活一次,今日,便是我重生的日子。”

自那以后,慕风便把那日当成了自己的生辰。

每年到了七月二十二,夏蝉都会下厨坐一桌酒菜,为慕风庆生。

早几日,都城中许多人家就收到了慕宅送来的名帖,那些人家,大多都是武将出身,男人们都与慕风同在军营里任职,内眷们也常常互相往来的。

还有些主动送来拜帖要赴宴的,则是夏蝉这些年诊过病,那些人家感念在心里的。

所以,到了二十二那日,刚过了辰时,西祠胡同里就车水马龙的喧闹起来了。

巷道里停了许多马车,先来的都是内宅的夫人们,一起聚在二进主屋里,和夏蝉说着话。

快近午时,外头马蹄声骤响,频频有郡马嘶鸣的声音,没一会儿,有小厮进来回禀,说将军回来了。

丁香引领着夫人们朝宴厅去了,夏蝉服侍着慕风更了衣,又交代了乳母照看好两个孩子,方起身去了宴厅。

宴厅被两座四扇花草虫鱼的屏风相隔,分男女两席。

因着慕风和夏蝉性子淡泊,自打入了都城,这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宅院里张罗宴席,是故,得了名帖的人尽数都携着妻女来了。

又加上大多数都是武将的缘故,席间的气氛分外热络,屏风一侧吆五喝六的敬酒声频频响起。

而女眷这边,到也不担心,反而寻了交好的,凑在一处低声说着话,兴头来了,还举起面前的果子酒,碰杯后一饮而尽。

孩子们偎在母亲身边,填饱了肚子后都兴高采烈的朝外头去玩了,夏蝉叮嘱了下人好生照顾着,自己则在厅内周旋着。

夏蝉医术了得,云都城里开出药方救治过摄政王的事情,如今更是被人广为流传,是故,富贵人家都存了要结交她的心思。而夏蝉性格温婉平静,和她说话,就像面对着一泓轻柔碧绿的潭水,心里说不出的澄澈清凉。

所以,虽然才回到都城两年多,夏蝉在都城内宅中的声名却极好。

就像这一次赏菊阁不断闹出的谣言风波,男人们面上如何不说,心里却都怜香惜玉的同情着玉娘,直摇头暗骂清风公子,也就是慕风不知恩图报。

而夫人们,却都觉得夏蝉脾气太好,要换成她们,定然带着家里的护院们打进赏菊阁去,将玉娘那个贱人抓花了脸送到军营里去做军妓。

可这样的话,夫人们也只是暗里和夏蝉说说,解解气罢了,哪里敢当面直言?

毕竟,慕风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将军,若让夏蝉这诰命夫人做出那样的举动,丢的仍旧是慕风的脸面,连带着慕嫣然这义姐也面上无光。

酒过三巡,男客那边,都已经醉了三分,早已忘了今日是慕风的生辰宴,大家想起平日里的痛快事,喝的愈发畅快,不时的有人高声直呼“换大碗”,抑或是“快拿酒来”。

而那些酒量不行的,早已借着尿遁的机会,和慕风打了招呼后各自离去了。

午时二刻,宫里摄政王赏下了贺礼,小贵子亲来悬赏。

撇过金银珠宝不说,只那二十坛美酒,就让众人直呼“此物更合慕将军心意”。

磕头谢了恩,又亲自将小贵子送走,慕风再返身回来,宴厅内剩下的人,便尽数都是军营里的同僚了。

慕风笑呵呵的吩咐了小厮去将方才赏下的御酒搬来十坛,顿时,一众人都眼睛愈发明亮,眼巴巴的等着,一副今日不醉不归的模样。

女客那边,十几位夫人相视一眼,心中愈发了然。

朝臣生辰,君王赏赐,这虽是常有的事,可得到赏赐的,也都是些上了年纪劳苦功高的老臣,以慕风如今,不看军功,只他是摄政王妃的义弟一事,就足以让身边许多人艳羡不止了。

眼见那边不喝到天黑怕是结束不了,夏蝉在外院交代好丁香等人将御赐之物都好生收拾起来,再回到宴厅,便请夫人们去屋里喝茶聊天,权当休息会儿,总不能和男客们一样,一直僵坐在宴厅里。

白日里的来客,总有二三十户人家,及至最后留下来的这几位,都是素来交情颇深的,又是喝了几杯酒,再聚在一起说话,自然就没有了那许多顾忌。

“夏妹妹,以你如今的年龄,已是堂堂二品诰命,这荣耀,可是都城里头一份儿啊,要我说,你就更该拿出点气势来,也好给你家将军,还有我们女人们长长脸……”

喝了口茶,一位年逾四旬的中年夫人直率的说道。

“啧啧啧,还是田夫人口气大,要知道,慕夫人的性子可是再好不过的,哪像你一样河东狮吼啊?”

旁边,另有夫人戏谑的打趣道。

田大人是三品参将,从前和慕风平级,两人虽差着十几岁,可平日里却好的亲兄弟一般,是故,田夫人和夏蝉也走动的极是频繁。

而接了话的,则是张副将家的夫人。

被张夫人打趣,田夫人却一点儿也不羞窘,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道:“河东狮又如何?你不就想说我是母老虎嘛,可我告诉你,这女人啊,该柔的时候,自然是要柔一点,可这该厉害的时候,也千万不能手软。我家老爷,你别看杀敌的时候威武勇猛,可一回了家,耳根子那个软哟……我要不厉害点,我后院那几个花红柳绿的,还不骑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

说的,自然是家中几个猖狂的妾侍。

田夫人起了头,在座的一众夫人们顿时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起了自己家里的那些闹心事,屋里的气氛非一般的高涨。

等到一轮说完,顿时有人冒起了酸水,半是羡慕半是妒忌的说道:“所以要我说,还是慕夫人最有福气。慕将军有本事不说,还痴情。如今,慕夫人既得了诰命,还有慕将军的一片痴心,这女人要是活到了这个份儿上,要换成是我,死都值了。”

“你?没办法,你家老爷不如慕将军,你也比不上慕夫人一星半点啊……”

众人打趣的说着,本还羡慕夏蝉的人,顿时提起了玉娘。

田夫人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道:“我看不见得,夏妹妹也不比咱们好过。咱们谁家没个妾侍,可她敢把家里的丑事拿出去满大街说去?她要敢,我当时就能给她一巴掌,让她一旬见不了人……”

得意的笑了笑,田夫人满含同情的看着夏蝉道:“赏菊阁那个贱人,把你家慕将军的名声都快败坏完了,你就这么着静静的听着,什么都不做?”

见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夏蝉似乎早有预料。

面色平静,夏蝉有些为难的低声说道:“那样的地方,说出那样的难听话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嘛。清者自清……”

“哎呦我的傻妹子哟……”

斜了夏蝉一眼,似是觉得她这幅模样着实让人气恼,张夫人斥道:“谎话传的多了,可也架不住日夜相传啊,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假的也说成真事儿了。我虽没念过几本书,可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却也是懂的。”

“还请几位姐姐赐教……”

夏蝉真诚的看向几人问道。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位夫人相视一眼,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可见,几人的主意都是一样的。

“夏妹妹,那贱人这般造谣生事,先是说玉郎对清风公子有如何的大恩,又百般诉说自己这么多年是如何辛苦的寻找兄长,得知兄长噩耗时又是多么的伤心难过。司马昭之心啊……”

田夫人一脸不屑的说道。

“是啊,可不就是看着慕将军如今得了势,又年轻有为,所以想着法儿的想攀附上慕将军嘛。既如此,你不如遂了她的心意……”

张夫人软语劝道。

见夏蝉低垂着头思忖起来,田夫人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咱们几个,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如今,可不是见不得你好。实在是那贱人太猖狂了,可如今她在赏菊阁,你收拾她反而是脏了自己的手,倒不如收进来,到时候是打是杀,还不是任你拿捏?”

在座的几位夫人,家中有妾侍也都是从青楼里抬回来的,这样的事,司空见惯。

而夏蝉似乎也极是意动,一脸挣扎的思忖了一会儿,她点头应道:“谢谢几位姐姐一心为夏蝉思量。回头,我便请媒人去赏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