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是淑敬皇后的忌日,从前在云都城时,贺启暄和慕嫣然都会去城外的寺里听主持师傅讲一篇经文,然后,两人静下心来在寺里抄录几遍。
然后回到王府,再去静心阁静坐一会儿,以慰思念之情。
而此番回到都城,贺启暄和慕嫣然自然要去帝陵拜祭。
前一日已经告了假,不用去早朝,天一亮,贺启暄和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出了府,马车疾驰着朝城外的帝陵而去。
那年,淑敬皇后刚刚薨逝,贺启暄在帝陵守了三个月的墓,如今再回来,看着干净整洁如斯的墓碑,贺启暄却觉得仿佛一切都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心里的难过,就那么涌了出来。
“母妃,儿子来看您了,带着嫣儿,带着您的孙子孙女们……”
坚毅的脸上,溢满了浓浓的眷恋深情,贺启暄跪在石碑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轻声呢喃着。
瑜哥儿和肇哥儿,马车里的时候,还在争先恐后的探头到车外,想要跟着贺启暄骑马,可自打进了帝陵的大门,两个小家伙却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乖巧的跟着慕嫣然。
此刻听贺启暄这般说,瑜哥儿转过头问道:“娘,这里葬着祖母,对吗?”
点了点头,慕嫣然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柔声说道:“祖母是最疼你们的,来,给祖母磕头。”
珠儿已经大了,虽然模糊的记忆中对宛贵妃已经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每年一到五月十二和六月初八那两日,父亲和母亲,都会去静心阁坐一会儿,珠儿便知晓,他们是在怀念一个很重要的人。
及至大些,珠儿便知,静心阁里供着的牌位,是她的祖母。
冲蕾儿和瑜哥儿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珠儿牵着肇哥儿,一行四人齐齐拜倒在贺启暄身后,冲石碑磕起了头。
东升的旭日,缓缓升至半空,和煦的阳光洒照在众人身上,心里,也渐渐的多了一份暖意。
围墙外的高大树木上,叽叽喳喳的停了许多只飞过的小鸟,看着跪在墓碑前的一家六口,没一会儿,便连小鸟,也似是懂人心思一般的静谧了下来。
耳边,唯有缕缕清风,浅浅飘过。
及至再从帝陵出来,已近午时,贺启暄将肇哥儿从马背上递回到马车上慕嫣然的怀里,出主意一般的说道:“反正回去也晚了,不如今日就带你们在城郊玩一日,如何?”
慕嫣然还未答话,一旁的几个孩子已欢呼雀跃眼巴巴的张望着她,慕嫣然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车帘复又放下,径直朝东大街的百位轩驶去。
再回到王府,天色已暗。
进了一心堂的院门,便见小贵子面带急色的在廊檐下踱来踱去,贺启暄面色轻变,回过头让慕嫣然带着孩子们先进屋,方看着奔过来的小贵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早朝时分,皇上脸色便极是不好,散了朝,召集了几位大人过去议事,便眼前发黑的晕厥过去了。”
小贵子低声答道。
“可宣了御医?”
朝前走着的脚步瞬间便顿住了,贺启暄转过头盯着小贵子问道。
点了点头,小贵子的话语愈发低沉,“主子,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太医院几位院史大人都过去了,把了脉,瞧了症状,却无人能诊出皇上患了何病。而那位柳大人,更是讳莫如深,无论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怎么追问,他都说自己医术不精,着实不知皇上晕厥所为何故。”
小贵子的话,让贺启暄本就急躁的心,更是如煮沸的水一般躁动了起来。
“你去备马,我这便更衣入宫……”
摞下一句话,贺启暄便大步的奔进了一心堂,不一会儿,一阵风一般的掠出了王府。
及至奔到乾安殿门口,一阵微风吹过,贺启暄才顿时冷静下来。
倘若景熙帝真患了病,以贺启暄和慕嫣然的揣测,他必定心内已经有了计较,是故,如今的他,怕是不希望任何人对他的病情有质疑,抑或是猜测的。
而自己,听到传来的消息,便不管不顾的冲进宫来,落在旁人眼中,怕是原本险急三分的病,也要生生变成险急七分了。
胡乱思忖间,便见小林子疾步跑来,“王爷,皇上宣您进去呢。”
颔首应下,贺启暄缓步进了偏殿。
一身暗棕色的便衣长袍,景熙帝斜倚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一份奏章看着。
“臣有罪,还请皇上降罪。”
贺启暄跪倒请罪。
放下手里的奏章,景熙帝坐起身,虽面色平静,可眼眸中,却有一丝淡淡的喜意,“你初听到消息的震惊,和入了宫之后的冷静,朕,都很欣慰……”
“皇上?”
看着面色蜡黄的景熙帝,贺启暄一脸的不解。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平身吧,起来说话。”
摆了摆手,景熙帝示意小路子带着殿内的宫婢都退下,一边看了贺启暄一眼,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朕还记得,十几岁那次,咱们兄弟四人摆兵对阵。那时候,朕和庐王各自为一方的将军,你和焕王,各自为随身副将,身后,是我们的二十名侍卫……”
眼神看着窗外,景熙帝的心思,似是已经飞到了若干年前的青涩往事中。
那时的贺启暄,还不到十岁。
庐王沉稳,焕王奸诈,太子仁厚。
兄长们的排斥,以及亲生母妃的漠视和宫人的不敬,让幼时的贺启暄心中虽有不满,更多的,却是不在乎,不计较。
终于被太子皇兄点为随身副将,那一刻的他,不是不欣喜的。
可对方到底是年龄相近的庐王和焕王,太子即便兵术得法,身后的侍卫们又不敢真把面前的几位皇子如何,是故,当庐王和焕王默契对视后,奔着擒贼先擒王的宗旨合力前来对付太子时,却被贺启暄拼命的护住了。
也就是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太子险中求胜,指挥着身后的士兵拿下了焕王。
虽是一场游戏,可游戏中的几个人,都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最终,胜负已定。
如同十几年之后的夺嫡一般,其实,胜负是一早便已注定的。
事后,太子扶起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包的贺启暄,不解的问道:“我并未发令让你前来护卫,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我既然是副将,自然该拼死护住大将军。再说了,我们既然是一方,便该合力击敌。”
幼时的贺启暄,振振有词,一脸坚定。
许多年前的一桩事罢了,贺启暄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此刻听景熙帝说来,贺启暄一脸的追忆,最后,仍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皇上还记得,臣弟都忘记了。”
“朕封你为兵马大将军,护国并肩王,你心里,其实一直为此纳闷不解,可对?”
景熙帝拍了拍贺启暄的肩膀问道。
点了点头,贺启暄转过头看着景熙帝,却见他笑了笑道:“因为你不争……”
“很多东西,并不是你争,就能属于你。可是,你的不争,愈发让朕在乎这份兄弟之情。就像方才,你听到朕晕厥,首先想到的,便是你的兄长病了,身体不好了。在那一刻,朕,只是你的兄长,不是大梁的皇帝,可对?”
景熙帝虽是猜测,却一脸的肯定。
点了点头,贺启暄苦笑着说道:“假如臣弟和焕王,抑或是庐王兄一般,兴许臣弟如今和他们一样,心中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自小,臣弟就知道,只有不争,在这宫里,臣弟才能活的好好儿的。”
神情一怔,似是没想到贺启暄的答案会是这般,景熙帝也摇头苦笑了片刻。
“你,其实很像你母妃……”
景熙帝沉声说道:“淑敬皇后一世无争,可恰恰就是她的不争,让她得到了其他人拼命争抢着的东西。如今,她虽然已经去了,享尽荣耀,而且,仍旧占着父皇的一颗心。可旁人呢?什么都没有……”
景熙帝话语中的旁人,指的,自然是太后。
自景熙帝即位,永成太上皇出宫云游后便落落寡欢幽居于永寿宫的太后。
不知该如何接话,贺启暄沉默了下来,转瞬,却想到了自己进宫的目的。
“皇上,您的身体若是真不舒服,太医院若是没有可信任的得用之人,臣弟愿举荐名医前来为皇上诊治。”
贺启暄起身拜倒,言辞恳切的说道。
原本想及往事而有些舒缓的表情,因为贺启暄的话,而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景熙帝低咳了几声,摇了摇头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
“皇上,你这样……”
贺启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景熙帝打断了,“你放心,朕不是那讳疾忌医的人。”
说罢,景熙帝转身从炕几上取过一本奏章递给贺启暄道:“你看看,这是麟州军营里呈上来的,朕看过了,觉得以他所说,定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你来看看……”
一脸的无奈,可看景熙帝的样子,至少自己今日是说服不了他了,贺启暄叹了口气,接过景熙帝递过来的奏章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