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殿内,灯火通明,龙座上,永成帝一脸平静的看着手中的折子,眉眼不动,殿内静悄悄的,仿若只有他一人一般。

案桌前的台阶下,同样一身明黄色服饰的太子直直的跪在殿中央,一脸决然。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永成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苏平带着两个小太监提了食盒进来。

目不斜视,苏平摆了摆手示意那俩小太监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在偏殿里的炕桌上,自己则走到案桌前垂首问道:“皇上,御膳房送了夜宵过来,您好歹用几口吧,晚膳就没用,这身子骨儿怎么经得住啊。皇上……”

“退下吧,没有朕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头都没抬,永成帝沉声说道。

“是,奴才告退。”

知晓他的脾气,苏平再未劝说,到偏殿门口招呼了两个小太监,带着他们迈出了乾安殿,跨出门槛一转身关上了殿门。

瞬时,乾安殿内又恢复了方才一般的静谧。

“师傅,小的在乾安殿伺候也五年多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太子殿下罚跪呢,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了嘛?”

门外的廊檐下,苏平的徒弟小林子低声问道。

面无表情的斜了小林子一眼,苏平转过身瞄了瞄殿门,低声说道:“你第一回 遇上?咱家也是第一回呢。”

面上显出一抹惊色,小林子朝苏平身边挪了几步问道:“师傅,今儿到底怎么了啊?您跟小的说说,心里有底了,小的这些日子也伶俐着些,免得触了主子们的霉头,到时候要是差事办不好,岂不是丢了师傅的脸?”

“小猴崽子……”

伸手在小林子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苏平轻斥了一句,方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儿本该太子殿下去了尘庵接远东大将军的夫人和小姐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最后去的却是焕王殿下,这不,太子殿下从宫外一回来就跪着了,爷俩晚膳没用,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没说呢。”

转着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苏平越发低沉的说道:“咱家估摸着,里面闹不好一会儿会有大动静呢,你们都警觉着些吧……”

连连点头应着,小林子一脸惶恐的回头看了看透出了一丝光亮的殿门,踮着脚走到门前,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朝苏平摇了摇头。

还未等小林子踮着脚走回廊檐下,乾安殿内,想起了一声茶碗碎在地上的响声。

顿时,小林子一激灵,一脸苦色的看向苏平,却见苏平摇了摇头,二人像雕塑一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逆子……”

看着碎在太子身侧来回翻转的破茶碗,永成帝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的怒声吼道。

缓缓的从龙座上站起身,永成帝恨恨的盯着跪的笔直的太子厉声问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朕的旨意?”

“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您责罚儿臣,莫要气坏了身子。”

弯下腰朝皇上磕了个头,太子朗声说道。

“原因呢?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错,那你总该告诉朕你抗旨的原因吧?”

平复着怒气,永成帝沉声问道。

抿了抿唇,太子沉默不语,一边,却是俯身又磕了一个头。

被太子的噤口不语气到,永成帝遏制不住怒气的拍了一下案桌,一边厉声说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莫要以为朕全然不知晓。自过完年,你每月必寻一个借口去一趟秦府,你当朕不知道嘛?”

话音落毕,太子一脸惊愕的抬起头看着他,嗫喏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说。

“秦家那丫头,朕从前是有心要选她给你做太子妃的,可是,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她,你就别再惦记着了……”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永成帝沉声说道。

“父皇,为什么?您当日也说了,秦老太爷是帝师,学问极好又颇具影响力,秦素儿哪里比不上远东大将军家的小姐?”

仰起头直着脖子看着贺自翔,太子一脸不忿的问道。

“若说从前,放眼大梁,秦素儿自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可如今却跟从前不一样了。如今天下太平,各地官员上下齐心,便是有些小龌龊,却也如蚍蜉撼树,于国体无碍。可远东大将军就不一样了,边关时有作乱,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那林将军虽也是忠正之臣,可谁能确保他永远是一颗忠君爱国的心?”

反问着看向太子,永成帝遥想起当年的事,一脸凝重的说道:“朕当日登基之时,他手中的三千铁甲兵,却全都站在朕的对立面,若不是朕留了后手,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可就不是朕了。这样一个人,若换做是你,你敢尽信嘛?”

见太子不吭声,永成帝长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天下太平时,那些文官便是国之根本,有他们尽心为国效忠,才能国富民强。若一旦有了战事,那这些手握兵权的人,就比那些文官重要的多了,这也是朕为什么一定要选他家女儿做太子妃的缘故。如今,你可懂了?”

眉眼间闪过了一抹痛苦的挣扎,太子沉重的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儿臣一直都懂,可儿臣还是无法放弃,父皇……”

原本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教导,太子能听进去,此刻见他如此回话,永成帝顿时觉得方才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一抬手,案桌上整齐摆放着的一沓奏折就凌乱着落在了地上。

“该讲的道理,朕已经跟你讲清楚了,若你还是执意如此,朕也不想再和你白费口舌了,你回宫去好好想想朕的话吧……”

无奈的说完,永成帝抬起头一脸不悦的瞪着太子说道:“总之,无论你想通与否,选秀之后,你就等着迎娶太子妃吧,在这之前,你只要有一丁点的异动,秦家那丫头,朕就让她永远的消失。”

被自己父皇的这一席话惊到,太子面色巨变。

抬起头不甘的看着永成帝,太子疾声求道:“父皇,儿子求您,求您……”

可到底求什么,太子一时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了,自他出生以后就被立为太子,这么多年,所学的,也都是作为储君该做的,他心里清楚,娶远东大将军的女儿,对自己的将来有百益而无一害,可他,仍旧狠不下心来。

不甘心的看着永成帝,太子朗声喊道:“父皇,即便没有远东大将军的支持,儿子也会做个好储君,将来也会是个好君主,父皇,儿子求您,求您把秦素儿许给儿子做太子妃,父皇……”

不满的摇着头,永成帝满眼的失望,手撑在案桌上,他看着一脸希冀的盯着自己的太子厉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林成的威名,又何止是在军中?我大梁边境处的子民,如今心中敬仰最多的,怕是他远东大将军,而不是我这皇帝。林成只这一个女儿,你若娶了她,将来他就是国丈,不用你吩咐,他也会带兵守好大梁疆土,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还用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父皇……”

还要再为此争取,太子一脸急色的急于开口,却不料他的这般举动更加激怒了永成帝。

提起案桌上的一本奏折朝太子兜头扔来,永成帝狂怒的吼道:“你当了二十年的太子,朕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如今,你就是这样做储君的?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你……”

心里气急,永成帝看着这个一向深得自己欢心的儿子,恼怒的说不下去了。

“滚回你宫里去面壁思过,没想明白之前,不许你再踏出宫门一步。”

阴沉着脸冲太子说了一句,永成帝无力的坐在龙座中,一脸的颓败。

自下午回宫便一直跪倒此刻,已有好几个时辰了,膝盖处酸麻肿痛到已经没有了知觉,太子又是悔恨又是无助的站起身,抬头看了龙座上对自己失望之极的父皇一眼,转过身轻挪着步子朝外去了。

“若是还想不明白,执意要娶秦家那丫头,朕看,你这太子,不做也罢,将大梁交给你这样儿女情长的储君,早晚有一日会辱了祖宗颜面。”

冲远去的背影沉声说完,永成帝猛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偏殿去了。

站在殿门内的太子,一脸的挣扎。

失魂落魄的回到正华宫,正殿里,是一脸焦急端坐在上首处的皇后娘娘。

“母后……”

轻唤了一句,太子一脸沮丧的走过去坐在了锦塌的另一侧。

“源儿,听母后的话,别再犯傻了,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娶了林小姐,将来你这江山才坐的更稳啊。”

柔声劝慰着太子,皇后一边招手示意周掌事等人去偏厅布膳。

“母后,儿臣只是想找个喜欢的人陪在身边,那么,即便将来一人站在金銮宝座上俯瞰众生,回到后gong,总还有个懂儿臣的人,让儿臣觉得不孤单,母后……”

喃喃的说着,太子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无力的脆弱。

“将来,等你做了君主,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都可以选进宫来,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陪着你了,源儿,别在拗性子了。”

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无助的模样,皇后的心中一软,语气越发轻柔起来。

“母后,当日在王府时,你可后悔过同意表姨进府?”

转过头看着皇后,太子轻声问道。

见皇后面色微变,太子继续说道:“如今,母后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她虽位列昭仪,却得了父皇的一整颗心,母后,你可曾悔过?”

面色巨变,皇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深的伤痛,放在案桌上的手背上,甚至突起了一道道青色的筋络。

无数个夜晚,午夜梦回时,她也曾这般自问:你,可曾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