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垂死挣扎

锦言也是神色一凛,赶忙下床让阿棠她们重新把头发梳起来,皎兮拿胭脂来的时候,书月微微一笑,说:“别上妆了吧。”

锦言也同意,只拿了粉来,在脸上扑了两下。

皎兮掰着小姐的脸左右看看,笑说:“嗯,怪可怜见的。”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临走时,阿棠把带帽的披风取了来,给锦言披上。夜里风着实大,锦言走到茗秋堂时,还打了两个喷嚏。

厅堂人不多,丫鬟婆子们都被摒下,只留了家里人。老太太、虞氏、林氏依次坐着,文姨娘、丽姨娘在一旁伺候,明甫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中间的空地上,徐姨娘半跪半坐地瘫着,锦心跪得笔直。锦音掐着手在门口等着,一见锦言来了,便急忙迎了上来,糯糯喊了一声:“姐。”

锦言笑笑,摸摸她的头,却见她眼睛里泛着水光,心里便明白她是忧心徐姨娘,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她的手进去了,心里忍不住叹:“做人父母的,不给儿女立好榜样,倒过来还让儿女难做。”

不仅是锦音,锦心脸色也不太好,眼睛红红的,早已是哭了一场的。

锦言走到中央,便敛衣请安。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锦言半晌,点了点头:“是瘦了。”

锦言低下头,柔声一句:“让祖母忧心了。”

老太太板起脸,硬声说:“可知道怕了?三更半夜的敢溜到街上去,哪个大家小姐像你们!传出去了莫要辱没了家风。你才回来,许你歇几日,缓过来了必须来我这里领罚。”

“是……”锦言吐了吐舌头。可见,锦心诱她出去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锦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锦心,开口道:“这一回多亏了二妹妹,若不是她早早地通知了侯府几位哥哥,恐怕我这会儿还不知在何处呢。”

闻言,最惊的是徐姨娘,侧头狠狠地看了锦心一眼,锦言暗咬着唇,眼圈已经红了。

老太太也深深看了锦心一眼,点了点头:“这样说,倒是无关心姐儿的事了。盈儿方才怎么不说?”

徐姨娘冷冷一笑,瞥了一眼女儿:“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说?”

老太太嘴角一扬,望向锦心:“那心姐儿呢,方才怎的不为自己辩解?”

锦心眼神低垂,望着地板,说:“是我没有劝着姨娘,姨娘也是一时糊涂……”

徐姨娘冷然打断了锦心的话:“不需要姑娘为我求情,我为姑娘掏心掏肺,敢问姑娘置我于何地?”

锦心的嘴唇几欲咬破,眼泪在红红的眼圈里乱滚。

锦音也带着哭腔低唤了一声:“姨娘。”

徐姨娘却是挑着眉一直冷笑,眼睛在两个女儿身上转了个来回:“姑娘们一个个都攀上高枝了,也不用再理会我这个处处低人一等的姨娘。姑娘们心底一直有怨,我哪里不知,都恨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妨碍了你们的姻缘前途。可有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无论姑娘们心多大,都不该忘了我十月怀胎的恩情,而不是当白眼狼,反咬我一口。”

锦心的眼泪终于耐不住,夺眶而出。

锦言笑着摇了摇头,迎上徐姨娘的目光,讽刺道:“姨娘真是言辞有力、字句铿锵啊。”

徐姨娘目泛寒光,栽在眼前这个小妮子手上,真有些不甘心。

锦言努力平稳着声色,端然道:“姨娘若真舐犊情深,护女心切,当日又怎会用锦心做饵,引诱我上钩?姨娘难道没有想过,若然事情败露,牵连了锦心,又该如何?”

徐姨娘咬住牙,娇美的面孔上现出凶厉之相。

锦言又道:“容我更恶意地揣测,若锦心没有告密,我安然回家时,姨娘会不会弃车保帅,将罪责推诿到锦心身上了事呢?”

听到这里,立在窗前的明甫指节慢慢收紧。

锦心绷直的身体微微发颤,脸色青白。

徐姨娘眼色渐凝,忽然笑出声音:“言姐儿是想挑拨我母女二人的关系?”

锦言正色道:“姨娘都已经亲手破坏了,又何须我来挑拨。”

“既然已经认了,”老太太微微颔首:“就商议个惩治的法子吧。”

文姨娘悯怜地看了一眼地上威风八面的徐姨娘,颇有些物伤同类的心情,转身给各位换上茶,叹了一句:“徐姨娘触犯的是官非,但这种败兴丑事,总不好传到外头去,让人议论,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告官,不如就商量个法子,私下处置了便是。”

徐姨娘薄薄的唇一勾,笑得轻狂:“这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一句话说得文姨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好再开口,退到一旁了。

老太太转头看向虞氏,缓缓道:“是明甫房里的事儿,就交由太太做主吧。”

锦言低头轻叹,这个祖母,还真是人精里的人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倒想起母亲来了。

虞氏倒也不客气,茶盖一磕,便将心里早就想说的那句话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就去咱们家奉养的尼姑庵里做姑子吧,青灯伴古佛,平一平你身上的煞气。”

徐姨娘听到命运被宣判,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眼中有轻蔑的笑意。

锦音已经不能自抑,将脸埋在手里痛哭起来。锦心的头低得厉害,已经看不清神色了。

“老太太。”徐姨娘扶着墙忽然站起身来,踉跄几步,指向老太太,猖狂地笑:“你说我没有你聪明,呸,我只是没有你好命而已!你年轻时做了什么?婚前霸道,利用权势,陷害情敌,强夺夫君;婚后狠毒,凌夫赶妾,害死庶子,逼死儿媳……哪一样,哪一样不比我的手段凶厉!只不过,你是元帅府的千金,我是粮油店的女儿,身份天地之别,于是你作恶,就能恶无恶报,尽享天伦!而我,只能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老太太的脸色,慢慢地变青。

“给我闭嘴。”明甫终于忍无可忍,沉声威胁。

“哈。”徐姨娘秀眉一挑,半笑半哭,又指向明甫,指尖轻轻颤抖:“你,老爷!我进府那年,才十五,才十五啊!太太坐着,我只能站着,生下来孩子,不许喊我一声娘,却要喊太太娘。我只为城南大街上那一眼,我图的,就是老爷能正眼看我一眼呐!结果呢?沈子钰,一个沈子钰打破了我所有幻想。在老爷看来,沈子钰,哭是好的,笑也是好的,一皱眉一扶发都是好的。我算什么?我在老爷的眼睛里,只看到一个沈子钰。我只能把委屈咽进心里,我心里苦得发酸,苦得发疼,可又有谁知道呢?我不算计,我不谋划,我如何立足?”

明甫缓缓闭上眼,握紧的拳头不由地发抖。

不仅文姨娘,就连丽姨娘,听着也有了凄凉之色。

徐姨娘又将目光移向虞氏,哭着笑着点了点头:“沈子钰走了,我以为我能熬出头了,后来呢?老爷把影水居改成了漪兰居,日日站在窗前挂念一个女子,我便知道,我又败了。两个太太,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一见倾心,我呢?我只不过伺候完一个太太,又迎来一个太太。呵,不过,虞文澜,我并不讨厌你,因为你跟我同病相怜呐,老爷心里排第一位的,不是我,也不是你呀。”

“如此,”虞氏清冷冷的声音接了下去:“我便该如你一般,算尽人心么?”

徐姨娘凄然一笑:“各有各的生存之道罢了。”

虞氏的面孔轻扬:“人心可贵,只有以真心待人,才能换取真心。”话说得是没错,可虞氏的表情里,分明还是有一丝落寞。

“人心……人心?”徐姨娘笑声渐弱,心头忽然被什么扼住般难受,喘息间,眼前的一切像被浸入了墨汁,身子软倒,一切都堕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