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虚张声势
出了茗秋堂,徐姨娘恶狠狠地剜了虞氏一眼,虞氏只当没瞧见,拉着锦言的手,淡淡说了一句:“以后要是借我的幌子去整人呢,先告诉我一声。”
锦言垂头,闷闷嗯了一声。
虞氏瞧她心虚的样子,忍不住一笑,问:“怎么样?戏唱完了没?”
锦言喃喃:“还差一点点。”
虞氏抿嘴在锦言的头上敲了一个暴栗:“淘气。”
其实锦言心里早有打算,恶整徐姨娘,只不过是顺了个便罢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揪出漪兰居的那个眼线。这回这个眼线给徐姨娘的情报有误,徐姨娘一定不会再信她,这个弃卒虽再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放在漪兰居,始终是个隐患。今天这么一出,肯定打草惊蛇了,蛇既已惊,再想诱之上钩就难了……
玉辰、良辰、婵月、黛月,反正来去就四个可疑的,心里有鬼,最怕见鬼,心虚的人总会露出破绽……这么一想,锦言心里就有了主意。
回了漪兰居,锦言将书月她们四个喊了来,说:“你们找一间空旷些的客房收拾出来,只设两把椅子就好。”
阿棠嘟嚷:“小姐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锦言盘腿坐在榻上:“你们分别通知那四个有可疑的丫鬟,让她们不同时辰来客房就是,口风把严一些,让她们以为我只喊了她们一个而已。”
阿棠眯起眼睛笑道:“原来小姐是要审犯人。”
流光却沉吟道:“若真是个藏得住心的,恐怕吓一吓也露不出什么马脚来。”
锦言拧着眉头想了会儿,说:“是个人都有软肋,我只能赌上一赌,如果真试不出来什么,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我必须得禀了母亲去。”
四个人正准备出去时,锦言又喊了一声:“一会儿皎兮你陪着我问人。”
皎兮回头眼神怨念:“为什么?”
锦言说:“嘿嘿,因为你凶,镇得住场子嘛。”
书月找的屋子倒是个好地方,朝着阴面,外面站着两棵大榕树,大白天的也只是微微透点光进来,屋顶也低得伸手就能摸着似的,设了两套桌椅,锦言在房间里走了一走,说了两句话,连回声都有。锦言缩了缩脖子:“书月姐姐,这是客房呀还是山洞?”
第一个来的是从正门出去的二等丫鬟婵月,进来依着规矩福了福身,眼神在房里一绕,便笑了:“这个屋子因潮气太重,常年空置的,小姐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儿么?”
锦言坐在主位上,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坐着说话吧。”
婵月的头一低,没敢坐下,只说:“尊卑有别。”
锦言也没勉强,问:“你跟了母亲多少年了?”
婵月笑着答道:“回小姐,五年了,太太进府第二年我便跟着太太了。”
锦言点了点头:“凭着良心说,母亲待你如何?”
婵月点了点头:“太太为人大度,对我们下人都是极好的。”
锦言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和进来时候区别不大,于是慢慢说:“母亲赏罚分明,只要是个忠心的,到了年纪自然会给选个伶俐的小子。”
婵月的脸微微一红,声音明显低了:“太太……难道已经……有人选……哎呀,小姐还没出阁,太太跟小姐说这个做什么。”到后来,脸跟个熟透了的番茄似的。
锦言觉得如果眼线真是婵月,那她的演技和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因为锦言的问话,无心的人听起来,不过是闲叙家常罢了,可心里有鬼的人听起来,应该觉得句句都带着威胁。
以防万一,锦言又多说了一句:“我听宝岑姐姐讲,说她们家有个丫鬟怀有二心,就被打发配给了农庄上一个头长赖疮疤的罗锅,你说可怜不可怜?”
婵月倒是一笑:“有什么可怜的,这种事不怨天不怨人,自作孽不可活。对了,小姐,您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儿啊?”
锦言微微一笑:“哦,我瞧这个房间夏天纳凉不错,你明天带几个人收拾出来做凉室吧。”
玉辰的情况和婵月差不多,说是一到阴天她娘就犯头痛,于是从厨房要了两块姜熬了姜汤去敬孝道,言语前后没什么不妥。其实锦言对这两个从前门出入的并没有怎么上心,毕竟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越少人瞧见越好的。等问到良辰的时候,锦言才打起十分精神。
“你进府几年了?”
“回小姐,两年了。”良辰年纪不大,娇娇怯怯的长得倒不错。
锦言打量了她两眼,笑了一声:“听说你祖母在老太太那边当差?”
良辰点了点头:“是,是茗秋堂的尤嬷嬷。”
锦言微微颔首:“你嬷嬷有你这样的乖孙女,也是晚来之福。”特别加重了“乖”字的语气。
良辰脸上微微发红,不知该说什么。
锦言探了探身子,扯了扯嘴角:“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今年也想进府来伺候了。”
良辰点了点头说:“是。”
锦言端起茶来,轻轻吹了吹茶面,不冷不热地添了一句:“你妹妹有你这样的姐姐做榜样,也差不了。”
良辰的脸色忽然由红晕转成苍白,汗也下来了。
看着她的表情,锦言几乎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转而硬起声来:“再过两年,你到配人的年纪,母亲定会考虑到你的表现,好好给你选个小子。”又加重了“好好”两字的语气。
良辰两行泪刷地就下来了,跪在地上颤抖不止。
锦言满意地歪了歪身子,懒懒问:“说吧,昨晚干嘛去了。”
良辰知道事情藏不住了,颤音哭道:“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不……不用饶了我,只要不迁怒到我祖母和我妹妹身上就好,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锦言点了点头:“你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我定会帮你跟母亲求情。”
良辰抬起满是泪珠的脸,呜咽道:“我和我表哥并无苟且,只不过我亲手做的衣服偷偷舀给他罢了。”
锦言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咬牙道:“你……你们……你出去是为了这个?”
良辰的声音凛冽起来:“不管小姐信不信,我和表哥从未越雷池半步,我虽然只是个奴才,可也知羞耻。”
锦言捏了捏眉心,忍着胸口的一阵难以抑制的伤感,说:“扣起来,到时候让母亲处置。”然后悠悠道:“下一个。”
皎兮:“小姐,是最后一个了。”
锦言喘了口气:“我知道……”
皎兮:“小姐,这个问完没有下一个了。”
锦言擦了擦汗:“我知道……”
皎兮:“小姐,这个要再不是就代表你的计谋没有用了。”
锦言扶着额头:“皎兮,不然你出去玩一会儿吧。”
皎兮:“小姐,你是怕我看见你失败的样子么?”
锦言已经累得瘫了,但是因为皎兮的一番话,又被激起了斗志,因为是最后一个了,前面三个都不是,于是锦言格外在意这一个。
黛月长得娇小身段,寡淡如水的五官,无甚特别的,进来便顺眉福了福,声音柔软:“大小姐安,不知找我来为何事?”
锦言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眼睛只瞟着琥珀色的茶面,问:“听说你很忙,都在忙什么活计呢?”
黛月低着下巴,规规矩矩回答道:“领了太太的命,将前儿摘下来的梅花果腌在缸子里做甘草梅。”
锦言“嗯”了一声,似不经意般道:“只要是忙正经的,总有你的好处。若像徐姨娘一样,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那就只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吃力不讨好了。”
黛月如水一般的五官并未起一丝波澜,只说:“大小姐教训的是。”
锦言搁下茶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为母亲尽心效力,母亲还想着,该怎样回报你才好呢。”
黛月的唇角扯了扯:“劳太太费心。”
锦言忽而一笑:“听说你还有哥哥嫂嫂在咱们家的绸缎铺里做事?你要是有个好前程,他们一定很开心。”
黛月的声音忽然凉了:“他们过他们的,我怎样和他们有什么牵扯?”
锦言缓缓抬起眼皮:“怎么会没有牵扯?你兄嫂定然是忧心你的姻缘前程的,听说,前儿还母亲说,你兄嫂托人来问,是把你说给体面的小子呢,还是还了你的籍让你嫁到外边去呢?母亲说,你这般忠心,你的前程母亲自然会好好考虑,总不会把你送给人做妾吧。”
黛月脸色忽然煞白,嘴唇颤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锦言瞧见她的神色有变,又紧接了一句:“我听说,侯府里有个丫鬟嘴碎了一些,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被送给一个年近花甲的员外郎做第房小妾,生生糟践了一辈子。我们家虽比不上侯府规矩多,但若碰见这种丫鬟,也绝不姑息的。到时候一个员外郎说不定还是好的,运气差些什么杀猪的卖肉的贩夫走卒都有可能。”
黛月的声音像过了一遍冰水:“太太是要打发我嫁人了?”
锦言微微笑说:“你紧张什么?”忽然,心里一个灵光,慢悠悠说:“不仅是太太关心你的前程,就连徐姨娘,今早上还巴巴地问太太,许你个什么良配呢。”自然都是锦言信口胡说的。
黛月却终于有了惊惧之色,可这惊惧之色一瞬便熄灭了,换上一副冰冷的表情,硬声说:“太太既然已经知道了,还在这跟我绕什么!”
锦言扶着椅子起身,皱起眉:“原来你真是奸细,亏得太太这样信任你,把你贴身放着。”
黛月供认不讳了,这时又哭又笑:“信任?太太就是不信任我,才把我放在她身边时刻看着。要不然,怎么会一出了事情,就知道是我做的,让你来盘问我。”
锦言冷冷地看着她,说:“母亲什么也不知道,都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知道是你,只不过试你一试,果然被我试出来了,小时候外婆跟我说,越是心里有鬼的人就越会觉得别人是鬼,果然不错。”
黛月平淡的五官扭曲起来:“我是鬼?我就是鬼,也是被人逼的。”
锦言懒得听她鬼扯,只问正经的:“你为什么要做徐姨娘的眼线?”
忽然,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几束苍白的光线照射进来,虞氏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声音依然冷冷清清:“因为她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