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日抹药, 姜璟脖子和手上的牙印慢慢淡化,虞枝心里的别扭和不自在方才没有那么重了,不再过度避讳。
同时, 贺嘉忙完手中要务,继续来教虞枝功课。
两人见面就是寒暄叙旧, 虞枝过问贺嘉这几日可乏累。
贺嘉道尚好。
“那令容他没有再为难你吧。”
贺嘉道:“陛下从未为难过某, 夫人无须忧心。”
“那就好。”
练字时,虞枝看眼贺嘉, 问:“老师, 我送您的笔你可用过了?”
贺嘉一怔,随即道:“尚未开封。”
“老师你要是开封了, 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用, 当时我买的时候那掌柜的把笔夸得天花乱坠,若是不好用, 我定然要找他算账。”
听罢, 贺嘉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属于人的色彩。
然下一瞬, 笑意消失,仿佛根本不存在。
虞枝不会知道,在她送他笔后,笔便被姜璟用更好的工笔换过去。
姜璟只能容忍虞枝送贺嘉一次桂花糕, 那次以后,姜璟遂吩咐贺嘉, 若虞枝再送东西给他, 他都不可动。
再思及这几日的忙碌和姜璟的告诫, 贺嘉摇摇头, 不寒而栗, 从一开始姜璟就不该把他送过来。
虞枝犹豫两瞬,轻声问道:“老师,您心情不好吗?”
虞枝觉出贺嘉郁郁不欢,其实贺嘉惯来会隐藏情绪,奈何虞枝与他相处多日,加上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贺嘉情绪不对劲。
贺嘉摇头,虞枝蹙眉。
夜里,姜璟照常来玉漱殿,虞枝问姜璟:“令容,你可是为难老师了?”
姜璟颇感冤枉:“此话从何说起?”
虞枝疑惑道:“那老师缘何今日心情不佳?”
“母妃观察甚微。”姜璟意味不明地笑,因为旁人,虞枝竟然开始怀疑他了。
当真是又是一次新鲜的体验,令人不虞。
可是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疼也得忍耐。
不过他可未曾为难贺嘉。
贺嘉欺君,在他和虞枝之间从中作梗,导致虞枝与他多日疏远,种种罪状,皆可定下贺嘉死罪。
若非不想看到虞枝伤心,与他再生嫌隙,贺嘉早已成为一具尸体。
最后姜璟只是小惩以示告诫——勒令贺嘉认祖归宗。
虞枝:“你知道是为何吗?”
姜璟不答反问:“母妃这般关心他?”
虞枝:“难道不该吗?他是我的老师,自当敬重关切,换做是你不开心,我当然也会担心。”
姜璟淡淡地笑,又问:“倘若儿臣和贺嘉同时出事,您是先救他还是先救儿臣?”
虞枝怔然。
姜璟很有耐心地注视虞枝,静静等候她的回复。
“都会救。”
“暂时只能救一个。”姜璟说,“您必须回答。”
虞枝愁眉,神情陷入纠结中,她轻轻动了动嘴唇:“那就......先救你了。”
说完,虞枝非常惭愧,恼羞成怒道:“你作甚问这种不会发生的奇怪问题?”
姜璟笑容温柔,道:“儿臣要确定儿臣在您心里的地位。”
“你......”虞枝叹气,好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还说让我不把你当小孩子,你现在自己却在问些幼稚的问题,真真是自相矛盾。”
姜璟不以为然道:“儿臣这可不是幼稚。”
虞枝叫停:“好了好了,话题都偏到天外去了。”
姜璟道:“贺嘉不高兴,许是因为贺家,他要认亲了。”
虞枝瞪大眼睛:“什么?”
这实在突然,虞枝犹记贺嘉对贺家的排斥和反感,怎么一下子就决定要认亲了?
虞枝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贺嘉的决定,虞枝也不可能去改变什么。
虞枝平息心中波澜,忽而,她脑海中蹦出一个与贺嘉眉眼生得相似的少年。
“母妃,您在想什么?”
虞枝惊醒,“没什么,就是有点震惊老师要回宋府了。”
姜璟:“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贺嘉到底是宋家的人,迟早要回去的。”
虞枝:“你说得对。”
只是若贺嘉回去,那宋云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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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贺嘉递给虞枝一份请帖:“这是宋夫人拜托某交给夫人的帖子,她请你过去宋府参加寿宴。”
贺嘉无奈而呐呐道:“某已决定和宋府认亲,鉴于某与夫人你的关系,宋夫人让某送帖子给你。”
贺嘉本不欲接下,然宋夫人百般纠缠,贺嘉被迫妥协,只好答应送了。
“某建议夫人你不要去,某实在惭愧。”
虞枝却摇头:“老师,你勿要这样说。”
“既然老师你决定认亲,那宋夫人便是你的母亲,我怎能不给你母亲面子,何况我也想出去看看,对了老师,您订好回去认亲的日子了吗?”
贺嘉道:“就是她寿辰的那天。”
“这岂不是更好,我还可以为老师您撑腰。”虞枝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
贺嘉作揖:“夫人,你实在折煞某也,某不过是你的老师,你无须如此关怀某。”
虞枝道:“你是我敬重的老师,我作为你的学生,也只能为老师你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不足挂齿。”
贺嘉沉默以对。
“老师,你为何突然打算回宋府了?”
贺嘉道:“就像你说的,回一趟宋府也不少块肉,所以认祖归宗也无伤大雅,何况我确实是宋府的孩子。”
本来贺嘉打算在宋夫人寿辰时过去宋府一趟,然后按照虞枝出的主意,当着众人的面表明自己不会承认自己是宋府的孩子,如果宋家还要纠缠,贺嘉直接跑到人家祠堂立下誓言。
可惜如今被姜璟命令,贺嘉万般无奈只能选择认祖归宗。
因果循环,自己一时冲动,导致犯错,终究是尝到恶果。
因宋家先前行径,贺嘉厌恶宋家,姜璟拿捏住贺嘉痛处,直截了当让贺嘉品尝到什么叫痛苦。
真是不愧是陛下。
当然,贺嘉也清楚,姜璟对他是手下留情了。
虞枝道:“如果日后老师遇到什么难处,可与我说。”
贺嘉:“夫人言重,你的情义实在贵重。”
“哪里像老师所言那么贵重,我就只是关心自己的老师而已,老师你真的无须对我这般见外。”
说着,虞枝掠过贺嘉的眉眼,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长相昳丽的小郎君以及年少模糊的回忆。
贺嘉面上佯装点头。
虞枝笑了,“寿辰在三日后,届时我与老师一同前往罢。”
闻言,贺嘉正要开口婉拒,虞枝堵他的口,道:“老师你才答应不和我见外的。”
贺嘉汗颜,只好颔首。
虞枝想了想,随意道:“老师,你知道为何令容会选你过来吗?”
贺嘉:“因为夫人你看中我的画像。”
“对,当时我看到老师你的画像,目光在你的画像上停留两下,因为我无意挑选面首,是以跟令容说自己一个都没看上,但令容细致入微,注意到我的眼神,这就把老师你送来了。”
话及此,虞枝道:“因为我一时不慎,给老师你添麻烦了。”
“夫人言重,被夫人看中是某的荣幸。”
“这可不是荣幸。”
虞枝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轻描淡写道:“老师,你和我一个故人长得有五分像,特别是眉眼,都冷冷的。”
“故人?”
虞枝没有回答,面容透出淡淡忧伤,身影伶俜单薄,冷不丁道:“老师,我其实有点羡慕你,感觉你运气真好,在十几年后能遇上自己的亲人,我十八岁离乡,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已有十年,这十年我没有和自己的亲人再见......不过好在我如今有令容这个家人,也不算寂寞。”
贺嘉一愣,从未想过虞枝竟然与自己的亲人分离十年之久,按道理她作为宠妃,如果思念亲人,那皇帝肯定会让她的亲人召来长安与虞枝团聚的。
回过神来,虞枝笑道:“抱歉,老师,我好像说错话了。”
贺嘉压下疑惑,看出虞枝在思念自己的亲人,宽慰道:“夫人不用道歉,你没错,你也会和亲人再见的。”
虞枝眼眶微红,点点头。
贺嘉思忖道:“夫人你既思念家人,为何没有和你的家人见面?”
虞枝鼻子一酸,垂首叹息:“说来话长,只怪我太过软弱无能。”
她不是没有和成佑帝抗议过,然成佑帝在这件事上毫不退缩,虞枝央过,闹过,哭过,都没用。
末了,虞枝只好放弃,好在心里的空缺被姜璟填补上。
夜里,姜璟过来,虞枝告诉他她要去参加寿宴的事。
姜璟没有说反对的话。
他察觉虞枝恹恹的,开口道:“您心情不好?怎么了?”
虞枝吸了吸鼻子,温声道:“嗯,有点想家人了。”
姜璟道:“儿臣就是您的家人,会一直陪着您,您别难过,有儿臣在。”
虞枝点头。
“告诉您一件好消息,从长安寄过去的信笺和东西已经到吴县了。”
虞枝又惊又有点怯:“真的?”
“真的,您别担心,他们是您的亲人,肯定从未忘记过您,心里定是也记挂你的。”姜璟遇到温柔如水。
听着姜璟安慰自己的话,埋藏在心里十年的思念之情再度涌出来,虞枝想哭,眼瞳湿润。
“儿臣的肩膀可以借您靠。”
“您要么?”
虞枝默不作声,很轻很轻地动了下脑袋。
姜璟顺势坐在虞枝边上。
虞枝踟蹰片刻,把头慢慢靠在姜璟的肩膀上,鼻端俱是姜璟散发出的令人心神宁静的白檀香。
“您母亲的忌日快到了,这次就做九十九盏天灯如何?”
“......好。”
虞枝补充道:“你别落下自己的母亲,也要做九十九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