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皱眉, 没见过像宋云弘这般趾高气扬的人,简直是欠教训的孩子。

既然同为本家,怎地还带着外人去欺负自家人?

而甲士一听宋云弘大放厥词对虞枝不敬, 无法原谅宋云弘的无知,登时粗暴地拎起宋云弘的衣襟, 将他的脸摁在桌上。

“嘭!”是宋云弘的脸砸在木桌上的动静。

紧随其后是宋云弘的闷声惨叫, “啊......”

有鲜红的血从桌上蜿蜒下来,像一条条可怖的血蛇, 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触目惊心,令人寒毛倒竖。

旁边的纨绔子弟被甲士的粗鲁凶狠吓坏了胆, 惊觉甲士方才对他们算是手下留情了。

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什么气焰一轰而散,眼下只能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胆量和自尊, 饶是如此, 身体仍抑制不住瑟瑟发抖。

虞枝扫过宋云弘和其余纨绔子弟, 道:

“是你们不依不饶在先, 平白无故抢人的钱袋不还,还合起伙来冷嘲热讽,肆意欺负这位小郎君,在场的客人同样看得一清二楚, 我也看得很清楚,你们可还叫记得你们长辈是如何耳提面命教导你们的?”

“我不会走, 我方才已叫了街使过来, 待街使过来主持公道, 若判定我有责任, 我不会逃避, 但若是你们寻衅滋事在先,那就请你们向他道歉。”

“现在,请你们把小郎君的钱袋归还。”透过帷帽,众人听到虞枝掷地有声的话语。

分明是个女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在她说话时就是没人敢出声,能从她的话中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威仪。

无人敢说不。

“是是。”一名识相的纨绔赶忙佝偻着背脊拿起钱袋,然后狗腿地送过来,当真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软怕硬的典范。

绿萝接过,再还给少年宋云熙。

宋云熙看着失而复得的钱袋,紧紧捏着,脑中不断重复一个认知:这是与他萍水相逢的虞枝帮他的证据。

钱袋好像烫起来。

这一刻,宋云熙心中动**。

郁气一散,宋云熙眼中忽然闪烁泪光,配上青青紫紫的脸,显得可怜兮兮的,他由衷地言谢:“谢谢你,姐姐。”

字里行间充满少年的赤诚。

他看得出这位娘子是比他要大,不过宋云熙私心作祟,斗胆开口称呼她为姐姐。

虞枝轻笑,又有点惊讶宋云熙竟然要流眼泪。

虞枝语调安抚道:“无事,往后你可要保护好你的钱袋,方才听他们说,这是你要用来给你母亲买寿礼用的吗?”

“是。”

“那可要好好挑选寿礼,你母亲肯定会喜欢你送的礼物的。”虞枝鼓励道。

宋云熙闻言,心中一酸,随即仰头,眼泪倒回。

他对着虞枝笑,两颗小虎牙微微露出来,五官一下子鲜活起来,如春日最美的朝霞。

透过帷纱,虞枝与宋云熙的眼睛对视,彻底看清宋云熙的脸庞,心中一惊。

这位小郎君竟然长得比贺嘉还有像两分。

久远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虞枝生生怔了两息。

“我会的。”宋云熙重重点头,将虞枝的话放在心上。

“可以放了。”虞枝道。

甲士得令,收回手退回虞枝身后,如一堵坚硬的铁壁护在虞枝身边,不让她遭受一点儿罪。

被押住的宋云弘得以喘息,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摸了摸鼻子,一手的血,狼狈至极。

猛然间,一股强烈的愤怒冲上天灵盖。

宋云弘被怒意占据头脑,怒目直视虞枝等人。

“是谁在云水间闹事?”这时,身后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

是绿漪找的街使到了。

街使带着几名佩刀的金吾卫大步流星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宋云弘一见是自己认识的崔街使过来,喜上心头。

稍作冷静后,他赶紧冲崔街使使个眼色,然后卖惨控诉道:“崔街使,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现在伤成什么样了,都是那个女人支使她的奴仆打的!”

那个女人简直愚蠢,竟然请街使过来,以为自己会占据上风吗?好在老天开眼,好巧不巧,来的人竟然是宋云弘熟知的崔街使。

往日宋云弘可没少和崔街使打交道,二人私底下算是酒肉朋友,关系不错。

而今崔街使一来,难道还不帮他?大局已定,那个女人和宋云熙注定要败。

想到这,宋云弘心里乐了,面上不可抑制地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其余纨绔也在见到崔街使时眼睛一亮,预感可以扬眉吐气了。

“是他们几个。”虞枝则道。

闻言,宋云弘和纨绔子弟眼神嘲弄,而宋云熙则担忧地看着虞枝,他小声道:“姐姐,他和堂兄认识。”

虞枝淡定道:“无妨。”

话落,跟在街使身后的绿漪回来。

“什么我们,明明是你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他来打我们,我脸上的血就是罪证!你还要狡辩什么!”宋云弘横眉眦目。

宋云熙:“宋云弘,你少胡言乱语,这位姐姐她是为了帮我,就因为你带头抢我的钱袋,见敌不过我就带着这群人打我!”

宋云弘:“什么打你,不是你自己先开始的吗?还有,这里没你这个废物说话的地方!给我闭嘴!”

“够了!”看够热闹的崔街使出声。

“我来时便从那位姑娘的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崔街使严肃地看向宋云弘等人,眼底划过一丝怜悯和庆幸。

“宋云弘!”崔街一本正经怒道,“你不仅当街抢夺堂弟的钱袋,甚至还欺骗堂弟,将其带到酒楼后言语侮辱,甚至带人动手围殴你堂弟,你简直毫无人性,冷血至极,当真是肆意妄为,把大夏律法当什么了!”

崔街使一通义愤填膺斥责下来,属实让宋云弘等人皆懵懂不已。

“什么姑娘?崔街使你在说什么?”宋云弘满头雾水,傻傻弄不明白情况。

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

绿漪吱声:“是我去请街使过来,自然是我告知的。”

宋云弘:“什么?崔街使,她可是那个女人的侍女,你莫不是想凭借她的一面之词就轻易下结论?”

虞枝:“绿漪不会说假话。”

宋云熙附和道:“宋云弘,这二楼所有的人都是目击者,你抢我钱袋的事也有不少人看到,就比如说你的好兄弟们。”

纨绔们一听,打马虎眼:“什么?我们可没看到。”

他们正说着,甲士的目光扫过来,纨绔们顿时泄气似的,越说越小声,导致后面一句话根本没人听到。

身后没声了,宋云弘愣愣注视着倒戈的崔街使,始终不明白为何崔街使不帮他,反而去帮那个女人和宋云熙讲话,甚至要定他的罪。

宋云弘百思不得其解,也陷入孤立无援中,可谓腹背受敌。

崔街使含着怜惜地目视宋云弘等人,唉,这几个人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这下真是踢到铁板了,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招惹了宫里的贵人,真是单纯得可爱。

不对,是蠢得令人发指。

收拢心绪,崔街使道:“按照律法,围堵殴打他人笞四十,下手最重的为主犯,其他人皆为从犯。”

崔街使寸寸审视宋云弘等人,宋云弘等人见状就要开口辩驳,然而崔街使压根就不听他们的借口。

他继而端量宋云熙的脸,问道:“宋郎君,你身体可伤到了?”

宋云熙收了收手臂,双拳难敌四手,现在的他肯定很是狼狈,那虞枝肯定都看到了,想到这,宋云熙红了脸,微微窘迫道:“哪里都疼。”

崔街使点头:“打伤身体,八十下。”

“来人。”崔街使干净利落地大手一挥。

“给我将这群找事的人给我押回去受刑。”

宋云弘等人试图反抗,但以他们的力量压根抵挡不住金吾卫的气力,宋云弘等人就这样因为寻衅滋事被带走,此事告一段落。

在离开前,崔街使道:“夫人,没什么事,我便先告辞了。”

虞枝道:“有劳崔街使了。”

崔街使点头,又叫一声:“好了,大家都各干各的吧,热闹已经结束了。”

话落,崔街使离开,看热闹的客人也慢悠悠收回视线,但又忍不住在收回时再看眼虞枝。

因着街使没处置虞枝,甚至还唤她夫人,二楼不少酒客都在猜测虞枝的身份,然虞枝面都不露,神秘十足,让众人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虞枝的真实身份。

长安城什么时候出了一位如此年轻的夫人?

既然是受崔街使的尊敬,想必身份定然不简单。

虞枝早已习惯旁人目光,没什么不自在,她对宋云熙道:“事情已经解决,你快去找个医师看看,让他给你开点药。”

宋云熙没立刻走,或者说他舍不得走,他道:“承蒙姐姐担心,我会的,真的谢谢你,姐姐,如果没有你,我今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虞枝柔声说:“相遇便是缘,你无须在意,不过举手之劳。”

“不,对我而言,姐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宋云熙顺理成章道,“请恕我冒昧,敢问姐姐名讳,家住何方,这样我日后才好回报姐姐你的恩情。”

“对了。”宋云熙补充道,“我姓宋,名云熙,家父是礼部尚书,住在崇仁坊......”

闻言,虞枝没忍住笑了,绿漪和绿萝也被宋云熙的直白逗笑了。

宋云熙听到她们的笑,耳根发红,茫然地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虞枝摇头,她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赤诚如火的少年,“就是......你不用讲那么细。”

宋云熙颔首,他继续道:

“那我介绍过自己了,该姐姐向我介绍你自己了,礼尚往来。”

少年的真诚和纯粹打动到虞枝,加上第一眼见少年的背影时,莫名令她回想起姜璟少年时的模样。

虞枝想了想,开口道:“我姓虞。”

“虞姐姐。”宋云熙十分顺口地喊出这三个字,说完后,他又在舌尖来回咀嚼,回味其中。

虽然虞枝没讲住所,但宋云熙已然很是高兴了。

高兴之后,他紧接着想起适才的“夫人”二字......

“姐姐,他为何叫你夫人?你是成亲了吗?”宋云熙忍了忍,实在憋不出心里的想法。

虞枝点头。

宋云熙的眼里的光没了。

直到他听到虞枝的下一句:“但他已经不在了。”

宋云熙强忍着喜悦,故作歉疚道:“抱歉,姐姐,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无妨。”

“你和崔街使是认识吗?”不然崔街使怎会那样做?

虞枝道:“不是,只是因为一些旁的原因。”

听言,宋云熙不再问,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虞枝道:“我定了三楼的雅间,要上去了。”

宋云熙立刻道:“等等姐姐,我以后要怎么找你报恩?”

虞枝丢下一句“有缘再见”,便带人上楼。

只留下宋云熙一个人,他攥紧手心的钱袋,依依不舍地目送虞枝。

【作者有话说】

“”围堵殴打他人笞四十,下手最重的为主犯,其他人皆为从犯。”

“打伤身体,八十下。”———简化摘自《唐律疏议》,微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