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 虞枝再未见过姜璟。
虞枝安心烧香祈福。
今日是最后一日。
用过午膳,小侄子困得没精神,虞枝让小厮带他下去休憩, 她则继续抄写佛经。
她再抄一个时辰就准备回府。
抄了半个时辰,虞枝腰酸背疼, 遂搁下笔歇息, 突然小厮跌跌撞撞进了屋,白着脸色道:“娘子, 娘子, 不好了,小郎君他不见了。”
虞枝心口一跳, 忙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哆哆嗦嗦道:“不久前小的陪小郎君玩闹, 半道时小的肚子闹动静,急着去如厕, 便交代小郎君在原地等他, 可是等小的回来后人就不见了, 找遍了附近都没有!”
小厮欲哭无泪, 心慌得要命,都怪他粗心大意。
闻言,虞枝眼前一黑,手脚发软, 身形不稳。
“娘子,小郎君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虞枝肯定道。
稍作冷静, 虞枝心里琢磨, 她想虞大郎应该没有被拐走, 毕竟是光天化日下, 且这里还是庄重的寺庙。
应该不会, 虞枝必须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
虞枝猜测肯定是虞大郎偷跑走了。
小厮说找遍附近没找到,那就该在别的地方,菩提寺不小,其他地方尚未搜过。
思及此,虞枝赶忙去找寺里的住持,请他帮忙找。
住持好说话,得知虞枝的要求,也不含糊,召集寺里的一些出家人帮忙搜寻虞大郎,虞枝也跟着去找。
“大郎,大郎。”虞枝一边找一边喊,遇到来进香的香客就问可有见过一个八岁的小孩。
可是得到的俱是失望。
虞枝难受得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又慌又忧。
倘若大郎真出事了,她那回去如何同二嫂和二哥交代?
特别是二嫂,如此还怀有身孕,假如她得知此消息,那势必会备受打击,后果无法想象。
虞枝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继续找,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喊得嗓子冒烟了都没察觉。
又无功而返时,虞枝忽然听到前方路径上有两位妇人在说话。
“适才你听到了吗?刚刚那边好像落水声,还有小孩子的呼救声,会不会是有小孩子落水了?”
“有吗?我可没听到,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不会吧,我们过来时不是见到一个男童嘛,你说会不会......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话音未落,虞枝就猛然过来,迫切至极地问:“夫人,你说你方才见到了一个男孩对不对?是不是这么高,看起来八岁?”
虞枝快速比划虞大郎的身量,再说明他的长相。
妇人思量道:“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他是不是往前面走了?”
“对。”
虞枝深深吸口气,面白如纸:“那你听到的落水声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妇人点头。
虞枝心凉了半截,即便脚重得像灌进了铅,依旧亟不可待地往前面跑,“大郎,大郎。”
由于跑得急,她差点绊倒石子摔了一跤。
虞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尽头,看到了莲池。
这一刻,虞枝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眼睛模糊起来。
“大郎!”虞枝靠近莲池用力地喊。
就在这时,“姑姑,姑姑。”
虞枝怀揣着希冀的目光循声望去,旁边成了落汤鸡的虞大郎哭着鼻子跑过来。
路上留下一片湿痕。
“大郎。”虞枝立马蹲下来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喜悦渐渐填满她的心。
“姑姑。”虞大郎扑进虞枝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方才他经历一场生死,再见亲人,怎能不哭?
“别怕别怕,没事了,姑姑在。”虞枝柔声安慰,观虞大郎通身淋湿,头上还沾了水草,虞枝琢磨他定是落了水,只不过没事。
虞大郎不会凫水,那便是被人救上来了。
虞枝庆幸不已,悬着的石头落下,松了一口气。
想起什么,虞枝抬头,见到了虞大郎的救命恩人——姜璟。
虞枝怔住。
他站在七八步外,浑身湿透,身形消瘦。
似是冷的,姜璟的脸色特别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憔悴虚弱,唇也淡得毫无颜色,甚而有点发紫,如同颓靡枯竭的花。
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像是毫无生机的草木,失去了过往的鲜活与美丽。
“咳——”
姜璟咳得艰难,那咳声像是狠狠刮过肺部后从喉咙挤出来的。
姜璟对虞枝露出微笑,缓缓张口,说得很慢:
“我住在这里。”
虞枝愣了一下,才知他是在解释他为何出现在这。
“池水冷,快些带他回去换身衣裳吧。”
语休,姜璟转身离去。
虞枝出声挽留:“等等。”
姜璟顿步,背对虞枝。
虞枝道:“谢谢你救了我侄子。”
姜璟很淡很淡地“嗯”了一声。
“你......没事罢?”
“无事。”
音落,姜璟缓缓消失在虞枝面前。
虞枝皱着眉,脑中酝酿着言辞,意欲说出来,可话到临头,她喉咙干涩,竟是一句话音都吐不出来。
回去路上,虞大郎同虞枝解释,他原是在那里追着蜻蜓玩,结果追的时候没看到路,就摔进池里。
春寒料峭,池水冷且深,若非姜璟及时赶到,恐虞大郎就真要被淹死了。
虞大郎说着说着心里后怕,不由自主捉紧虞枝的手。
虞枝安慰虞大郎。
紧接着虞大郎委屈巴巴认错,他不该偷偷跑走,害得虞枝担心,自己也差点出了事。
虞枝告诫他下不为例,这次的事她就不告诉二哥了。
虞大郎重重点头,如果让他父亲知道这件事,定会怒火三丈,狠狠打他屁股。
回到厢房,虞大郎浸沐热汤,又喝了姜汤,气色逐渐好转。
“对不起,这件事也有姑姑的错,是姑姑没看好你。”虞枝也有责任,很是愧疚自责。
“不是姑姑的错。”
“好了,不说这个了,等会我们就回去。”
虞枝想了想,道:“回去后我们再亲自登门拜谢崔叔叔。”
“好!”
虞枝摸摸虞大郎的头,脑海浮现姜璟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口发紧。
她低吁一口气。
.
翌日,虞枝捎上礼与虞大郎一道去隔壁宅院拜谢。
犹豫半晌,虞枝才敲门。
然没有见到姜璟,出来会见的是崔九。
虞枝问:“他怎么了?”
崔九道:“郎君病了?”
“他......还好吧。”
崔九犹豫了,虞枝道:“你若骗我,我便告诉绿萝。”
崔九如今是要与绿萝议亲了。
崔九微恼,只好将姜璟的情况原原本本告知虞枝。
姜璟病了,且病得不轻。
本来姜璟身子骨就不好,接着淋雨,发了一次热,再度下水,风寒加剧,偏姜璟不肯休息,得知虞枝回府,他也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结果一回来姜璟便昏厥过去,还发了高烧,差点就没捱过一夜。
如今尚且在昏迷中。
虞枝抿唇。
好半天她才道:“这般严重?”
崔九道:“不敢欺瞒,句句属实。”
虞枝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堵得慌。
虞大郎扯扯虞枝的袖子:“姑姑,崔叔叔他没事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虞枝面色微白,心头咯噔一下,随即她打了一下虞大郎的头:“说什么胡话,没有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姜璟会因为一次风寒而没了命,但崔九所言中也切切实实告诉他姜璟差点就没了命。
倘若不是姜璟命硬,恐他昨夜便已然没了。
虞枝感觉大脑好像空白了很久,紧接着就被什么钝物刺中,一股尖锐的痛感从脑中蔓延至全身。
虞枝吃痛咬牙,她闭了闭眼,嗓子略哑:
“既然他病了,那我不便打扰,改日再登门探望。”
“夫人,我有些话想告予您,但不知当讲不当讲。”崔九踟蹰道。
虞枝涩声道:“你说罢。”
两人到无人处,崔九道:“夫人,陛下这三年来日理万机,旰食宵衣,整日将自己投身在朝堂政务之中,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从来没有真正休息后,加上陛下也睡不好,日复一日中,陛下屡次因为劳累过度病倒,御医多次建议陛下要适当休息,可陛下从来不在乎自己的龙体,故而这三年他的龙体越来越差,一日比一日消瘦,想必夫人你也是有目共睹。”
“陛下如今的龙体是沾不得一点寒的。”这席话分量很重,砸在虞枝心头,压得她难受。
“我说着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让您了解陛下而今的情况。”
“昨夜陛下在昏迷间口中不时唤着您的名字,夫人,您若有空暇,不妨多来看看陛下,我恳请您。”
“您来了,陛下肯定会高兴,再有您的监督,他的病也会好得很快的。”
“陛下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肯吃药的。”
回到府中,虞枝心情烦躁,百感交集。
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恰好被出来散步的二嫂瞧见。
“怎么了?”
虞枝下意识摇头:“没事。”
二嫂道:“有心事就说出来,都是一家人,勿要憋着心里,你们方才不是去隔壁了嘛?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二嫂一针见血。
虞枝脑子乱七八糟,无法组织言语同二嫂说清楚。
“二嫂,我......”
二嫂端详虞枝神色,若有所思。
半晌后,二嫂道:“是因为崔郎君?”
虞枝:“嗯。”
“我上回就看出来了,他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难道他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
“不是。”
虞枝缓声道:“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你个傻子,既然他病了,就去探望他啊。”
虞枝犹豫,心有顾虑。
二嫂看出虞枝在纠结,于是道:“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它有没有告诉你它想不想去?”
虞枝捂住心口,复而垂下脑袋。
“既然想去,那就去,何须纠结?”
“我与他之间......怎么说,很复杂。”
“管他如此复杂,就跟随你的心声走,人生在世,图的是乐,不是苦,要往前看,别老是想着过去的事,被过去困扰,绊住手脚。”
二嫂牵住虞枝发冷发抖的手,柔声道:“宝儿,我看得出来,你对崔郎君也是有意的。”
这段话滚出来,振聋发聩,如同一道惊天响雷,轰然一声闯进虞枝脑海里。
叫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千辛万苦堆积的虚假躯壳瓦解,负担莫名消失,俱化成灰烬。
此时此刻,虞枝方才发觉,她并非是重新陷入那泥泞中——自始至终,她都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
出现那种错觉,只是因为她在自欺欺人,她在逃避姜璟,在逃避自己。
被姜璟诱入陷阱后,她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她在罪恶背伦中清醒,在惶恐不安中心动。
虞枝眼角渗出泪。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两章完结,本来还想写点狗血,比如把前夫拉出来溜溜,后来想还是算了。
前面我也删了前夫的戏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