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聚散

县城的一饭馆里,我跟胖子,大金牙点了一桌菜,正喝着呢!

这小子够意思,给我们带了几套衣服,有将校呢、剪茸帽、军挎包、回力鞋。还给了我们带几件倒斗用得上的工具:两支手电筒、几截干电池、还有防身用的两把军刺。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特别是那两把军刺,不知道金大牙哪弄的,要知道我们在北京打架那会,大家还都是抡着自行车锁、菜刀呢,好一点的也就弄一把芬兰匕首。上次倒斗要是有这些家伙在,何至于弄得险死还生的!

“原来你们这次倒斗这么悬乎啊,连白毛粽子都遇上了!”大金牙听了胖子添油加醋的一描述,听得眼睛都直了。

“下次带上我怎么样,咱也去开开眼,要是有明器什么的,也可以给哥们把把关嘛!”大金牙急切地说,两眼还直冒绿光。

“得了吧你!”我摆了摆手,干脆地回绝了他。“就你这身子骨,先天的哮喘,还倒斗?弄不好再折在里面,你家老爷子还不撕了我们哥俩!”

大金牙神情一黯,拿起杯子一口就灌了顶朝天。我在旁边看得一咋舌,好家伙,这可是60多度的老白干啊!这小子,量不浅嘛!

一边胖子明显就没大金牙的量,两三杯黄汤下肚,说话都不利索了。拉着郁闷不已的大金牙就开始讲他的英雄事迹,详细地描述他是怎么把大粽子一脚踹下山沟,当时心里怎么激烈挣扎怎么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当然,就是喝到这分上了,他也一句不提抖得跟筛糠似的糗样。

我一听就纳闷了,这还是咱胖子嘛,乍一听还以为是董存瑞又回来了呢,就差没背一zha药包了。

一旁金大牙倒听得挺起劲,聚精会神的。估计是说到口渴了,胖子抓起桌上的杯子一灌,“噗”的一声又全喷了出来,呛着了……

“嘿,悠着点哥们!”金大牙上前拍着胖子的背帮他顺气,好一会儿胖子才缓过劲来。

这时候金大牙也琢磨出味来了,问:“涛子,那个墓是怎么回事?按胖子说的,就紧挨在那沟边上,哪有人会把墓安在那种地方?”

一旁胖子也回过气了,说出了他的见解:“那里风水好,你看那沟,简直一土龙嘛!”

“风水好?”我嗤之以鼻,“虽然咱对风水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得水之地为上等,藏风之地为次等,那地界,无水漏风,不说它是凶穴就是客气的了!还风水好?胖子你丫的不懂就别乱说!”

“我不懂你懂?你倒是说说它为什么把墓放在沟边上!”胖子老脸一红,不服气地说。

“你丫的就是无知,8,900年前,大粽子下葬那会有没有那条沟还得两说呢!”

大金牙就要灵醒得多,若有所悟地道:“你是说,那沟是后来形成的?”

“嗯,陕西自古多地震,世界上死亡人数最多地震就发生在陕西。大概400多年前吧,死了80几万人。还有,在咱陕北这块,在西夏那会也有次很大的地震,死伤惨重啊!当时那些党项人还起义了来着!”当时看到那个墓的位置我就在琢磨了,十之八九是后来地震裂开的,还好墓就在沟边上,不然我跟胖子估计都得交代喽!

“对了,金大牙,你丫的怎么这么快就过来,我估摸着你至少也多再过一两星期才会到!”

“北京那放出风了,过一段要大抄(严打),我家老爷子让我出去避避。你来信的那会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差点没收到哥们的信!”(这里指的是69年春节前的那一次全城规模的大搜捕,开了我国严打的先河。)

“要大抄?那关你啥事?”我就纳闷了,大金牙虽说也是一玩主,但丫的就不是一好勇斗狠的料,他跑什么?

“这个……”大金牙扭捏地说,“四九城有不少佛爷(小偷)都给逮了,我这不是怕把我扯出来吗?正好我也想学点手艺,我家老爷子就让我到海南我老子那避避,跟他学点!”

我一听乐了,说:“大金牙你丫的混得不错嘛,养起佛爷来了!”

“哪能啊!咱就是向他们收购些古玩什么的!”大金牙连忙否认!

“收购?你就装吧!我看是出钱让他们去帮你顺出来吧?”

大金牙笑了笑不说话,来了个默认。

……

酒足饭饱后,我们说上了正题。

“涛子,那两件明器怎么办?”大金牙小心翼翼地问。

“你拿去就是了,还能怎么办?”

“那这钱?”

“你看着留点就行了!以后你每过几个月就过来看看我们哥俩,顺便把新摸出来的明器带走,你看着卖!等过几年我们回北京了,咱再算算帐,三个人平分了就是了!”

大金牙一听挺感动,激动地说:“哥们既然信得过我,那就这么着了,一起发财!”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不放心了,赶忙又叮嘱了他一句:“老金啊,发财归发财,卖国的事咱可不能做!汉以前的东西,那可都是国宝。这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许往国外卖!”

大金牙听我这么说不乐意了,怒道:“涛子你把哥们当什么人了,我老子当年也是三野的,为国家连腿都废了,咱能干那卖国的事!不仅不把国宝往外卖,以后老子学了手艺,专做假货卖洋人!”

“得,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喝着!”

我们哥仨就着小菜,直喝到天黑,当晚,就在县城里的小旅馆住了一宿。

第二天,金大牙给我们留下了500块钱,只身离开了陕北,直付海南岛去了。他老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倒斗的手艺人,后来当了兵杠上了枪,在朝鲜把腿给冻废了,落了残疾。因为气候的原因,他就一直呆在海南岛,没住到北京来。后来听大金牙说起过,就是在这段时间,他跟他老子学了一手做假造假的手艺,弄得后来潘家园旧物市场上假货,有一多半都是出自他的手。

大金牙从海南回来后,被安排到云南去插队,没几月又跑回了京城,从此成为一正经古董贩子,以倒腾古玩为生,我们哥俩摸出来的明器,也全是经由他的手流出去的。

大金牙走后,我跟胖子凭着他留下那500块钱,很是潇洒了一阵。除了给村里买回了一些粮食外,我们俩中华烟抽着(当时中华烟才1块钱、牡丹5毛、大前门3毛),西风酒喝着,小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自在。

没钱了就再去倒斗,明器通通丢给金大牙。这种即舒服又刺激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

……

浑浑噩噩的,我跟胖子迈进了69年——这个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的年份。后来我跟胖子回忆起那段时间,都不甚唏嘘。

就在这一年,我们的倒斗经验迅速累积,技术日渐成熟,成绩斐然。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连带着柳树村的村民也不再为吃饭发愁。

就在这一年,我们跟金大牙建立起了生意上的合作,一直持续到我们退出倒斗这一行,始终牢固而不可破。

就在这一年,胖子平生第一次跟我分开,这一去就是十多年……

在69年底,大金牙提到过的严打终于开始了。那时候北京城的玩主们人人自危,气氛紧张。同时,也有人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因为,中央又解放了一批老干部。这其中,就有胖子他老子。

历史问题一清楚,胖子的立马摘下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顶大帽子,同年,通过他老子的关系,走后门当兵离开了陕北。

分别那会我跟胖子眼睛全红了!胖子一直说对不住我,这么走了是不仗意。我说这是你老子的意思,又不是你想走的,一天是哥们一辈子都是哥们,等你复员回来咱再一起打天下。

就这么抹着眼睛,把胖子送上去开往青藏高原的火车,他所在的那个师正驻扎在那呢!谁知道这么一别,就是十几年……

胖子走后,我又在柳树村呆了两年。那两年在村里小孩的帮称下,我又倒了几个斗,顺便带出了几个徒弟——他们就是后来第一批以“南张门下士”为号行走的摸金校尉。这也算是我在段时间的唯一收获了吧!

日子就这么平静如水的流了过去,直到胖子离开后整两年的那天,我突发奇想,认为该试着换一个活法儿了,做做以前从未做过、甚至想都没想的事情。这念头来得不经意,却又无时无刻地抓挠着我的心。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偶然看到县城帖出的布告,上面说,考古队诚征一世代从事考古发掘,有丰富实践经验且年轻力壮的行家,陪同在陕西省甚至在全国都大名鼎鼎的考古权威——陈光复陈教授,一起赴毛乌素沙漠进行考古研究。

看到这布告我当时心里就活动开了,还世代从事考古,以前有这行吗?不就是征倒斗的手艺人嘛,偏他们当官的会说,摸金校尉到他们口中,就变成世代从事考古发掘……

去毛乌素沙漠考古,这是我从来没经历过也没有想过的事情,当时我心里正躁动着呢,这不正符合我的要求吗?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立马就按着布告上标出的地址找到了陈教授。

一番畅谈后,他对我的专业水准表示了肯定,当场拍板定了下来,下个月跟他一起进入毛乌素沙漠考古去。考古队找盗墓者合作?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解放后,国内的考古业不发达,考古过程中常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这时候,有丰富实践经验的盗墓者们便可以发挥出很大的作用,据我所知,早期我国的考古人员中,就有很多洗了手的长沙“土夫子”。

我显摆了一番,得到陈教授的赏识后,我就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个考古队中多蓄盗墓者这件事虽然行内人都知道,但一向秉着国人“宁为人知,毋为人见”的传统,即使招人也多是通过隐秘的渠道,不会这么名目张胆的。

陈教授于是向我述说了这次考古的由来和这么做的原因。原来,前几天陕北的市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批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其中有青铜小刀、青铜指环等物件,距今有近4000年的历史,这可都是些国宝啊!后据调查所知,是从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一个村民手中流出的。他自称是被狂风卷走,落地时已经离原处有100多公里了,这些青铜器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陕北那会考古还不发达,陈教授虽然是留学归国的考古专家,但独木难支,全考古队上下,除了他外,就没有一个懂行的了。并且在沙漠中,一阵大风,就可能把遗迹覆盖得严严实实,以当时考古队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发掘。于是只好联络我们倒斗的手艺人,以摸金的手法尽可能的抢救些文物出来。

事情弄清楚后,我更加的感兴趣起来,深入沙漠中,在沙地上倒斗,怎么想着都觉得兴奋。

就这么,在胖子离开的两年后,我成了考古队的一员,开往了地处陕西省最北边的毛乌素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