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治家(八)
书房里这一会儿当值的是朱福,正在带着两个小厮们理文案,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跟王妃的人。
门帘一打进来的却是朱喜,一脸的神采奕奕:“福哥,”两个人抱在一起抱一下这才分开。朱喜先问道:“王爷不在?”
“有一批运往军中的船只在梁王封地上被扣压,王爷亲自去了。你有事情先候着,王妃一会儿就到。”朱福往外看一看天色,自己去给朱喜倒一碗茶来递给他道:“王爷不在家,王妃都是这个钟点过来。”
朱喜这才问出来:“山上打的怎么样?”王爷动大军,已经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朱喜在外面也关心这件事情。
把手中的公文看一眼理一件,朱福这才慢慢朱喜:“归顺的不少了,那个叛逆到底的嘎格头人,把持一处地势严峻的山头,上面又有不少相连的山洞,都烧了三次山也没有把他烧死,王爷命将军只是在山下守着,一到入冬,困死他。”
然后不由得朱福不笑:“这混蛋想来早就有叛逆的心,困了他一个多月,山下还有粮食吃。咱们的人又混不上去,只看那射箭还有力气,就不是饿鬼了。想来是在山洞里早就存下粮食。”所以烧山也不怕,困住不得下山也不怕。
“王爷又是什么事情呢?”朱喜把薄胎茶碗放下来,问上一句。朱福一笑道:“你想想王爷能是什么意思,困着他等他来投诚,好为四方山寨做一个表率。至于他这个人吗?眼里没有王法,也没有天伦规矩,自己的父亲弟弟都不放过……”
那位吴龙头人幸好是命大,不然也差一点儿命丧自己的儿子之手。
朱喜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听了,这样没有规矩没有王法的人,活捉以后只能是关在牢里监禁余生。
一个小厮走进来:“福哥喜哥,王妃来了。”朱福朱喜往外面看去,沈王妃已经进了书房的院门,两个人赶快迎到廊下。
看到朱喜在,妙姐儿更高兴,道:“起来。”先问若花:“若花好不好?”妙姐儿还是不习惯称呼若花是你家的,或是朱喜家的,好好的一个女人也有名有姓,为什么要称呼为谁家的,好象成亲就卖给谁一样。
没有等朱喜回答,沈王妃自己笑起来了:“看我一见你就只问若花,差一点儿问出来孩子,你也是刚从军中来。”朱喜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听着王妃道:“进来吧。”
朱喜跟在沈王妃身后进来,看着她坐在锦榻上,朱福把今天到的信件都送过来。慢慢打开一封信,妙姐儿才对朱喜道:“王爷不在呢,走的时候还对我说,如果你回来了,让你就在这里休息一阵子。
上个月我让人去京里告诉若花,京里的事情收拾一下,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让她带着孩子过来,没有若花在这里,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方便。”说到这里,沈王妃冲着朱喜笑一笑道:“以后让她还是陪着我,我也着急看孩子。”
想一想出门去的朱宣,妙姐儿只是猜测一下是什么事情。梁王扣了运往军中的船只,一向和梁王关系没有这么糟,由梁王不能不想到被关在京里的梁王世子。
这位世子刚封的世子,还是过年前才封的,是六皇子帮他出了不少力。原来却是狼狈为奸。可怜他才当上世子不过几个月就要关进昭狱。
朱喜赶快谢过王妃,这才从容回禀事情:“军中没有太大的战事,小有骚扰不足为惧。王爷让奴才回来的时候从新城里走一趟,那铜矿这半年来产量不错。
以往产量忽高忽低,是因为时有奸细作祟,又贪钱,所以偷运铜锭的事情时有发生,监守自盗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妙姐儿这才吁一口气,对朱喜道:“上次舅舅们来信说,要给铜矿上增加伙食,我也同意了,想来总要吃上跟得上才能有力气挖矿,后来又说产量上来了,我听着也高兴。”
书房外侍候的瑞雪走进来回话道:“朱大娘来了。”朱子才家的走进来,对王妃道:“新到的一批铺盖都到了,请王妃的示下,是不是小楼里先铺陈好?”
沈王妃这才想起来,每天事情实在是太多。那幢藏娇的玉石小楼,总觉得是一件奢侈品,今年回来一路上看到多少穷苦人,妙姐儿更是不忍心住到那小楼去,只是命里面收拾了,与朱宣在有兴的时候就跑去住一夜。
园子里本就凉快,妙姐儿还是对自己成亲前住的地方情有独钟。当下妙姐儿对朱子家的道:“小楼里先铺陈好吧,今年秋老虎热得不行,也许王爷回来会到小楼里去住,再在楼下把毅将军和顾姑娘的房间也收拾好,孩子们要是愿意去住,还是只管去就是。”
朱子才家的这才出去,妙姐儿继续和朱喜在说话:“表哥说你要请战去军中当将军,我一听打仗就心里有几分怕,你的卖身契已经赏了,我想着在家里当差不是更好。你去军中,若花也会担心的。”
福禄寿喜的奴籍都已经脱籍,朱喜提起这件事情,却是几分自豪地对王妃道:“若花,她是同意奴才的意思的,她也愿意奴才去军中当将军。”
既然这样说,妙姐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和朱喜说完话,看着他出去,妙姐儿才专注地看一看来往的信件。
朱福重新走进来,对王妃也是带笑道:“那位桐花夫人在王府门前求见王妃?”这个人又跑来了,不由得朱福不笑,害死那么多人,沈王妃一提起来这件事情就恨得不行。
就是妙姐儿也微微吃惊:“她又来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她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想上一想,妙姐儿冷冷地笑道:“问她有什么事情,让她说明白了。”
等朱福出来,沈玉妙从榻上站起来,这个人真的还敢来?一定是有事情。不由得沈王妃不挑高眉头冷笑一声,在房里来回踱步走上一走,这才冷笑自语道:“烧了三次山,困了一个多月,就是有粮食看他能撑一年还是能撑半载?
哼,又想来花言巧语,人人都知道我心肠软……房里独步的妙姐儿等着朱福过来回话,一面恨恨不已,至少还在病榻上调养的小陈大人,从山林里吸多了瘴气,一直还没有完全好。正在想着,朱福进来回话:“她在府门前长跪不起,说一定要面见王府。”
心到底是慈软的妙姐儿这才慢慢道:“带她大殿外去,我在那里见她。”然后走出房去,回房去换衣服。
再一次来到王府的桐花这一次才是进到王府里,一路之上看到房阁宽大,有凛然之气,屋脊上吻兽也是怪相怪异,一向生长在山寨里的桐花也对这汉人住处的精美在心里赞叹不已。
引路的是一个清秀的青年,也是板着脸异常地冰冷,而且态度也不怎么客气,朱福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四处张望,心里其实是在好笑。
引她到大殿外站定,桐花更是有惊叹的神色,更是高阁飞檐华丽无比,殿下站定的都是一排排衣甲鲜明的侍卫,目不斜视的手按在锃亮的刀把上。
想一想南平王的大军在山头下一围就是一个月多,又连续烧山把这一块儿烧得寸草不生,再看此处军士威武,府内气氛毅然,沈王妃特意选在大殿这里见她,就是给她一个心理威慑。
让桐花在殿外候上一时,等得她心焦的时候,才听到殿内走出两个女官来:“宣桐花夫人殿内进见。”
两个女官也是衣帽崭新的引着桐花夫人进殿来,殿内地面上全是亮闪闪可以照人的金砖,大殿之上的宝座上,居中是空间,一侧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个俏丽的人,正是沈王妃。
女官宣礼:“行礼,”桐花到了此时,是不得不随着女官的话而行礼,仍是不肯叩头,只是弯腰行礼,但是心里已经对这威严有所寒噤。
“有什么事情吗?”可容百官的大殿上只有殿上侍卫和女官,沈王妃慢慢的一句话说出来隐隐然有回音。
桐花已经到此,而且胆大才敢第二次过来,当然要把话说完,先解释那次的事情:“……是我的头儿兄弟之争,不想牵连到大人们,此事是一个意外……”
妙姐儿听完只能微笑,这个人不仅是胆大能辨,而且很会狡辩,决定不同她废话:“你说吧,这一次见我是什么事情?”
“我的头人想同王妃面谈一次,你们烧了我们一个山头,杀了我们两百多人,想来你们死的人也抵过来。”桐花不惧不怕,站在那里侃侃而谈。
原来这样的人命帐是这样算的,你们死了几十个人,他们死了两百人,这帐就可能消掉,沈玉妙不怒只能继续微笑,眼前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思绪。
“见我也没有用,事事要听王爷的,王爷又是听京里的王法,你们不守王法,以兄弑弟,子欲弑父,难道就没有血脉亲情。”沈王妃慢慢道。
桐花这一次态度和软,稍有下气,道:“汉人的书都是有好生之德,”她把上天有好生之德弄成都是有好生之德,然后继续道:“我们头人决定归顺,我们只服有能耐的人。现在我们决定归顺了,你们也有得利的地方。”
“哦?”妙姐儿不得不关注一下,明亮的大眼睛在大殿内犹如两颗明珠:“我们有什么便利之处?”
桐花偏了偏面庞,象是不愿直接面对这珠光一样的明眸,这才道:“王爷的意思是想四方山寨一起听他的,这个,”说到这里,桐花骄傲地道:“只有我们头人才能做到,吴龙头人年纪大了,以前服他的人只会服从他强壮的儿子。”
妙姐儿含笑看着桐花的眼睛明亮了,说以强壮的儿子这句话就更亮了,嘎格头人在过去几年里,杀了自己的其它几个兄弟,不管大小都死在他的刀下,野心早就表露出来。
殿内只响起来沈王妃一阵轻笑声,有如玉珠泄地,笑得站着的桐花有几分不知所措,过上一会儿,沈王妃才收住笑容,吩咐一旁的女官道:“去请来给桐花夫人看一看。”
女官出殿去,沈王妃才悠闲地对着桐花道:“听说你是在这山林里长大的,想来认识的人不少。”
“是的。”桐花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着沈王妃又继续说道:“听说你以前也是经常往吴龙头人那里去,只是成了公公,反而不去了。”当然是因为父子不和睦的原因。
桐花涨红脸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我们的家事是不喜欢外人管的。我此次来,只是想把头人的事情对王妃说过就是。”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不管你们的家事,不过只是让你见一个人。”妙姐儿见到女官进来,身后还带着一对母子进来,一起在下面行礼:“见过王妃。”
桐花睁着眼睛打量这一对母子,耳边听着沈王妃悠然的声音:“金尼夫人,这是一位认识你的旧朋友,所以请你出来见上一见。”
“啊”桐花吃惊地喊上一声,她幼小之时常往吴龙的寨中去玩,却是认识这位金尼夫人,一旁站的那个孩子有十一,二岁左右,眉眼和吴龙头人很是相似,当然也象他的哥哥嘎格头人。
一闪念间,桐花完全明白为什么这几年在南平王的眼皮子底下,吴龙的其它儿子一个一个身亡,却不见南平王有一点儿动静,这个爱管闲事的汉人,一向喜欢别人样样都要听他的才好,只有这几年却是不闻不问,由得山林里自相残杀。
难怪放火烧山,全然不怕把人都烧死,在这幽深的宫殿之中,还有一个吴龙的血脉,“天啊”桐花不能不双手抱住头惊呼一声,再看一看大殿上坐着的沈王妃,还是一脸的微笑,当然她生的好看,这笑容看起来更是雨后红花上的露珠,又象是春风里和熙的春风。
这露珠春风只是对着金尼夫人,沈王妃含笑道:“你们下去吧,”至此至始,金尼夫人和儿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冰凉地看着桐花。
大殿上重新只余下沈王妃和桐花两个人,妙姐儿唇边当然是含笑,而且嫣然:“如何?你以为只有你的头人才是王爷要用的人?”真是太天真,就是沈玉妙也是在一个月前,才知道朱宣几年前就收留了金尼夫人,然后派了人暗夜里把她的儿子接到王府里。这幢王府占地不小,可以藏人的地方倒是多的是,养上个几十年也不会被人看到。
朱宣做完这一切,再看着山林里杀来杀去,当然是不闻不问,任由着他们去劣存优。桐花至此才知道最后一条可以用来和南平王谈条件的筹码也没有了。
听着沈王妃徐徐地道:“想当年,你的公公吴龙头人也是一条汉子,在四方山林里至今尚有威望,所以他要是西去,能在这山林里重新威望众人的只能是他的儿子。”
看着桐花的脸越来越白,妙姐儿手里轻轻把玩着丝帕,淡淡道:“听说吴龙头人快被儿子气死了,这山林里换头人也不远了。”
“天呐,”桐花身子摇摇欲坠又轻声痛苦的喊了第二声,沈玉妙这个时候脸才慢慢绷起来,隐然有怒气:“你还来同我谈什么条件,你以为你还能回去吗?”
桐花苍白着面孔道:“我不回去,我来了就没有打算这一次能回去,如果王妃愿意再给一个商谈的机会,我留下来不走,头人他一定会来接我的,能在这山林里让人人心服的,只有我们头人。”
“好,”沈玉妙立即应声道:“只要他来接你,我就听他再说一次,如果他不来……”妙姐儿只是淡淡一句:“现在是晓谕他绑缚下山来,还可以饶他一命,再作顽抗,就不能留着他了。”看着桐花道谢:“多谢王妃。”话一说完,就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让妙姐儿倒是惊愕一下,难道我还能吓倒人不成?不是人人说我心慈软。看着女官去检查过,才回禀道:“她背上有刀伤。”想来是在朱宣大军攻山的时候被砍伤的。
“请医生来给她诊治,”沈玉妙觉得那位见过一面的嘎格头人也足够混蛋,让一个受伤的女人来为他传话,对朱福道:“把她安置在二门外面,东小院的厢房里,让人好好看着,给她治伤,别让她死了。”
做完这一切,看着殿内重新归于平静,妙姐儿一个人坐在空****的大殿上犹在生气,害死那么多去商议的人还敢来见我,又生气一个受伤的女人这样的胆识,可怜她身边没有人怜惜,那位死守在山洞里的男人就任由一个受伤的女人来作这样的事情。
步出大殿,殿外乌珍牵着自己的马在等候,如果是走着过来,那倒不是有意怠慢桐花夫人,她要等更久的时间才行。
妙姐儿对着一地的大太阳在心里作一个鬼脸,我一点儿也没有让桐花等,我换好衣服再过来就是这个时间了。
回到房里,顾冰晶迎上来帮着服侍换衣服,换过金凤冠小心地捧在手上看一看,顾冰晶对妙姐儿道:“伯母,这个珠冠真好看。”
一顶黄金打造的小巧束发金冠,凤凰样式,上面镶嵌着珠光宝气,各色珍珠各色宝石倒有上百颗,第一次妙姐儿戴上时只是一个感觉,千万别从头上掉下来砸到脚才是,砸一下子不是好玩的。
看着顾冰晶小心地把珠冠放到打开的盒子里去,又用自己的丝巾小心地擦了擦,象是爱不释手的样子,妙姐儿只是微笑,人的际遇真是难说,自己遇到了朱宣,而朱宣又如此能干,才能有现在的生活。
而顾冰晶,一开始顾家是想许给世子朱睿的,那这顶金凤冠以后就将是她的了。再想一想睿儿,妙姐儿在心里叹一口气,表哥这个也不行那个也看不上眼的,世子到底是要许婚给谁,就是太夫人也说不上来。
擦拭好金凤冠,顾冰晶从赶快把茶给妙姐儿端上一碗来,就是房里的丫头也会对着王妃说一句:“顾姑娘很是孝顺。”
两天没有来请安的石姨娘和易姨娘一起进来请安,也帮着服侍王妃,妙姐儿再一次注意到,一看到两位姨娘,顾冰晶就先是一抹不屑的表情,让妙姐儿想起来京里太夫人的来信,说这一次顾冰晶之行倒是原因多多。
怕和毅将军太生分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顾家也是妻妾争宠的厉害,原来许给毅将军的是顾家的妾生女儿,是顾夫人去宫里德妃面前哭求过,这才送来见的是顾冰晶。
妙姐儿只能笑一笑,表哥虽然没有说过重嫡庶,可是自己和姨娘们的待遇从成亲前就相差太多,顾家送一个妾生女儿来订亲,只怕表哥恼怒起来,觉得顾家诚意不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母亲,”毅将军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两个蝈蝈笼子,进来看到顾冰晶也在,道:“你也在这里,你要好好服侍母亲才是。”
然后把手里的蝈蝈笼子给母亲看:“父亲不在家,我送这个来陪着母亲。”蝈蝈在笼子叫得正欢,毅将军径直把笼子挂在房里,回头问母亲:“好不好听?”
妙姐儿对儿子招手,让他近前来,用手抚着毅将军一头的汗水,对儿子嗔怪道:“就是功课好,也不能就是玩,斗过蛐蛐儿斗蝈蝈,你说你去薛家斗蛐蛐儿,我问过宝绢了,她说你没有去呢。”
“和女人斗什么蛐蛐儿,”毅将军嘿嘿对着母亲笑一声,才道:“我是怕母亲让我带着冰晶去,才这么说的,斗蛐蛐儿,是在赵大人的家里。”
看一眼顾冰晶,毅将军道:“你今儿晚上陪母亲,免得母亲一个人睡不着。”妙姐儿用手指点一下儿子的小脑袋,嗔道:“你这个孩子,又满口里女人男人的了,看你父亲回来,我告诉了,让他捶你才是。”
毅将军这件事情上不怕父亲,反而对母亲道:“父亲才不为这个捶我,只是我想哥哥了,怎么哥哥还不来,难道不和我们一起过年?”
刚才想过世子朱睿,次子又来提起长子,妙姐儿一阵心伤,瑞雪赶快对毅将军道:“小王爷快别提起来,王妃天天想着伤心呢。”
“伤心作什么?”毅将军觉得自己才应该伤心才是,对母亲道:“我只伤心我养的鸟儿,都留在京里了,只怕死得不剩几只了。”然后再叹气:“哥哥什么时候来,我有好蛐蛐儿给他。”
是夜,顾冰晶是睡在妙姐儿房里陪她,看着熟睡的小小的面庞,妙姐儿只是轻声的叹气,想儿子想女儿,也想在外的朱宣,迷迷糊糊地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先是朱禄来回话:“桐花夫人夜来起了烧,一直不褪,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昏迷中,只是要见王妃。”
妙姐儿站起来,顾冰晶已经快手快脚地把衣服取过来,呈给妙姐儿。妙姐儿微笑披上衣服,对顾冰晶道:“你先吃饭吧,不用等我。”
随着朱禄一同走出二门,东小院是派驻不少士兵看着,桐花住在厢房里,两个医生出来迎接王妃,对王妃细说这位女子的病情。
先是刀伤,想是淋了水,一路不容易才进到城里,又是急气攻心,一下子夜里起了烧自此不退。
“王妃……我要见王妃,”昏迷中的桐花仍在喃喃,坐在床边的妙姐儿,一向是心软的妙姐儿,很有母性地接上一句:“我在这里。”
桐花仍然是喃喃着,全没有醒的样子。坐上一会儿的妙姐儿也没有等到她醒来,只能先回房里去。
顾冰晶迎出来,丰年跟在后面解释道:“顾姑娘还没有用早饭,说要等着王妃。”沈玉妙一笑,从刚才的一心郁闷中解开来,对顾冰晶温和地道:“你这个傻孩子,说了不用等我。”
再看一看厢房里,也没有毅将军读书的声音,想起来今天史敬功是给孩子们放假的妙姐儿对顾冰晶道:“我们进去吃饭吧。”毅将军回过母亲,已经出去了。
吃过早饭以后,顾冰晶看着这位未来的婆婆还是有几分不高兴的样子,忙道:“伯母这一会儿没有事情,不如去后面池子里看鱼,我最喜欢那鱼,都有尺把长,一看到有人来不躲着反而往水面上来。”
看着桐花病成这样的妙姐儿心里只是难受,打仗不是男人的事情,聪明大胆能言善辨就应该冲锋陷阵吗?
听着顾冰晶哄自己出去走走,妙姐儿领会这一番殷勤:“我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去看鱼了,”鱼池就在房后的一条小路上,石子小路上走过去,两边也是种上各样的花,枝叶摇晃争相迎人。
路尽头是一座小亭子,一群大鱼在水里看到人影子就往水里上浮,引得妙姐儿也是一笑,这才把桐花夫人从心里抹开。
“伯母,”顾冰晶从丫头手上接过鱼食,看着这一带池水,恭敬地道:“这园子真好,如果是冬天,梅林里挂霜一定更是绝色。”
看着顾冰晶包含祈望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妙姐儿不能不感动一下,或许是别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觉得顾冰晶太有心计,把自己引来池边上说这句话,只为着在这里留下来。
可是一向心慈软的妙姐儿只是心潮澎湃,这样一个小小的姑娘,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来是家里呆得太过不开心。
妻妾纷争有如硝烟四起,人心之忿远比战场上的敌人更让人难过。帮助过赵若南,又帮助过秋巧的心软沈王妃,含笑看着顾冰晶,这是自己以后的媳妇,自从来了以后,这个小小孩子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放过。
就是表哥都感动一下,说一句:“这孩子也算懂事。”下一句就不中听了:“比端慧应该懂事吧。”南平王太想女儿,想着想着就反过来,力数女儿各种不听话,不懂事,似乎这样就可以不用想端慧。
虽然知道端慧在高阳公主府上是如鱼得水,高阳来过几封信,都喜欢的不行,端慧如何的懂事,如何的讨人喜欢,让妙姐儿和朱宣看过以后都是纳闷,这还是自己家的端慧吗?
可是此时此刻,妙姐儿还是心疼顾冰晶,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未来的婆婆面前这样的讨好,至少沈玉妙从来没有这样过,把妙姐儿接来,是朱宣一意孤行的结果。
手里抓一把鱼食洒向水边,看着水天一色的荷叶荷花,妙姐儿对着顾冰晶道:“这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是我成亲以前养的这些鱼。”
顾冰晶轻轻啊上一声,没有想到这位朱伯母会对自己说这个。当下只是静静听她说话,顾冰晶直从认识南平王妃,也和别人一样喜欢上了她的衣服首饰人品风度,最喜欢的就是这位朱伯母一脸娴雅,不象母亲在家里时就总是焦躁的。
眼前水天一色,妙姐儿把鱼食再抛两把下去,从瑞雪手中接过丝帕擦拭着手,对顾冰晶温婉地道:“冬天,你喜欢住在哪一处?”
“是,”顾冰晶一脸喜色行了礼,这才斟酌地道:“冬天我想贴着伯母住。”妙姐儿笑盈盈一口答应道:“好。”
年纪小小的顾冰晶也要在心里重新思量一下,京里传言都说这位朱伯母在未来的公公面前是唯唯诺诺,可是她答应的事情从来都是能办到。不象自己的母亲,偶然答应一件差事,父亲不同意只能作罢。
带着顾冰晶往回走,妙姐儿才慢慢告诉顾冰晶:“冬天我们就搬回王府去,我院子里有不少梅花,一样能赏。”
顾冰晶还是喜欢的不行,小心谨慎的接了话:“都说伯母的趣味高,我来了这些日子,也是这样觉得的。”
如果你未来的媳妇,一个小小的孩子讨好你,你会不会觉得她心思太多,其实讨好大多是建立在只想讨好人,并无其它目的的基础上。
妙姐儿享受着顾冰晶的讨好,唇边只是微笑,心里却只是想着朱宣,又想着重病的桐花夫人。
没有撑过三天,桐花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刀伤后的伤口感染,又带伤来到城里求见沈王妃,已经不是中草药可以治疗得好的。
沈玉妙每天来看一次,如果是清醒时只是看到桐花的泪眼,能说话就会说一句:“请王妃见一见头人……”
如果是昏迷之中,语声喃喃只是道:“头人……”听得妙姐儿只想落泪,这必是有爱情才会这样甘冒大险来到这里,不止一次妙姐儿想过,只要那位嘎格头人他来,为了桐花也好,为了山洞里仅存的几百人也好,只要他来,妙姐儿决定饶恕他。
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也没有见到他来。桐花却已经不行了,各样贵重的药品都用在桐花身上了,桐花还是到了垂危之际,在回光往照之时,桐花依然是要见沈王妃。
妙姐儿坐在**,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几天光景里就变得骨瘦如柴,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瘦干的脸上眼睛愈显得大,只是落泪道:“他,一定会来的。”
“会来的。”眼前这人将死,沈玉妙也是落了泪安慰她道:“你放心,一来我就带他过来看你。”桐花停上一会儿,慢慢道:“如果他不来,也请王妃再去一次山里,王爷只想以苗治苗,头人他是最好的人选。”
看着桐花垂下来的头,妙姐儿忍不住轻泣出来,为了爱情这样去死,是值得还是不值得。走出厢房来,犹在用丝帕拭泪的妙姐儿看着一院子九月盛阳,仍然是觉得身上有寒意。
朱禄走过来送上一封信来,笑着回话道:“王爷有信来。”走到这东小院的院门前,妙姐儿停住脚打开信,信中朱宣当然是慰问:表哥不在家,妙姐儿好不好……
再回到院里,顾冰晶的奶妈迎上来道谢:“多谢王妃留着姑娘多住些日子,姑娘在王妃面前也可以多得些教诲。”
院子里的各式花树不是花枝招展就是迎风飘香,沈王妃含笑:“我也喜欢她陪着,已经去信给顾夫人,我要留着冰晶过了年呢。”
奶妈道过谢回到顾冰晶的房里,对着顾冰晶只是念佛道:“姑娘也不喜欢回去,就是我也喜欢这里人情都不错。”
年纪并不大的顾冰晶说出来与她年龄不相衬的话:“谁会喜欢回家,喜欢就是乱得不行。”在这里多清静,顾冰晶到底是年纪小,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朱伯母想留下自己来就可以留下自己来,而母亲事事要看父亲脸色。
天天陪伴着朱伯母,顾冰晶已经听到这位未来的婆婆在未来公公不见的日子里,已经罢免了两个官员,在别人眼里也是自作主张的,可是她做的若无其事,就象在家里责备两个家人。
步入上房的妙姐儿把朱宣的信看了几遍,这才放在自己手心里只是摩挲,甜蜜品味上一会儿才唤了朱禄来:“明儿给我备马,我要去山里见嘎格头人。”
想想桐花为情而死,妙姐儿决定如果这位头人有悔改之意,还是决定给他留一条生路。表哥自从把金尼夫人母子接入府中养着,早就不在乎他死不死了。放火三次烧山,全然不管他死活。
朱禄苦了脸,当然是心中明白,王妃又对这些夷人动了测陷之心。“请王妃三思,”朱禄跪了下来:“王爷要是知道了,会把奴才皮剥了。”
“有我呢。”妙姐儿安慰朱禄道:“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大军在山下两个月了,我也应该去看一看了。”
听完这样的劳军的理由,朱禄只能苦笑着站起身来去准备,这样的事情都应该怪王爷,沈王妃处事越来越果断,这就是王爷让她上殿参政的后果。
山林依然是苍翠的,这才是秋初,林中的早晨才觉得是冷风。杜威陪着沈王妃出营,心里不无忐忑,这里多瘴气,要是沈王妃生了病,该如何对王爷交待。何况自己是王妃的亲戚,该如何回去对夫人交待。
眼前山林寂寂,沈玉妙在这清新空气中,突然心里一阵欢喜:“表姐明年一定也是个男孩。”沈玉妙受传染最深的就是要生个男孩下来,自己有三个男孩人人羡慕,所以一提就是男孩。
“是,”杜威只是这样回答一声,心里当然是高兴的。这个时候妙姐儿在马上回过身来,一双眼眸看着杜威,笑微微地问道:“如果是女孩子呢?”
万万没有想到王妃此时再问上这么一句,杜威只卡一下,赶快回答道:“当然也好,末将更喜欢女孩子。”
沈玉妙这才有几分得意地打马继续往前走,对于自己敲打杜威觉得有几分有趣,第一胎不生男孩的多的是。
在溪水边经过时,妙姐儿才重又对杜威道:“女孩我喜欢,男孩当然更好。”杜威赶快答应一声是,这位美貌年青的王妃还是太稚气,为了个男孩女孩也来给自己敲打半天,有时间何不想一想此次去见嘎格头人真的有必要。
王爷是下了钧命,死活不拘,死的也行,杜威就没有客气过,只是往死里打。早点儿打死早点儿回家陪老婆,老婆还怀着身孕呢。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光秃秃的山岭,可以看到山腰中间有无数的山洞。杜威是点了不少能战的士兵伴着王妃一起来,刚在山下战定就看到山上有无数利箭射来,这就是欢迎沈王妃的。
盾牌护住沈王妃,杜威才吩咐人喊话:“沈王妃在此,要见你们嘎格头人。”
如是这样的喊话,喊上一会儿,山上才有话传来:“有话快说?”骑在马上的沈王妃立时大怒,我来见他,竟然
打马回身再退两步,妙姐儿对杜威道:“立即攻山,我也不管山上的人死还是活了。”杜威吩咐人回去调兵:“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山头攻下来。”
山下这个时候才喊下来一句话:“桐花在哪里?”一提这个名字,沈玉妙恨得牙痒痒的,对杜威道:“攻山,我在这里看着你攻山。”
这样的一个薄幸人,至少在妙姐儿眼里是薄幸的,沈玉妙一身的火上来了,决定自己为情除害,桐花为情求了沈王妃跑来,迎接的却是一排冷箭。
坐在山下安全距离良久,看着这一片山岭上火光冲天,一直打到中午,杜威才一身硝烟地过来:“请王妃回营,山上的山洞俱各相连,只怕是要时间才能打下来。”
一夜喊声杀声不绝于耳,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兵士来请沈王妃去上山,一天一夜的激战,杜威把残余的一些人堵在一个不相连的山洞里。
妙姐儿上山时,山上几步一岗到处是士兵,走到山上的山洞里时,沈玉妙觉得自己气喘吁吁,爬山就是偶尔也不是好玩的。
“王妃来了,有话就说吧。”杜威对着幽黑的山洞里喊话。山洞里第一句传来的话仍然是一句:“桐花在哪里?”声音嘶哑难听,不太容易听得出来是嘎格头人的。
此时此地还要说这样的话,沈玉妙怒火满腔,也不用喊话,自己愤怒地道:“你害死桐花夫人你不知道吗?她带着伤去见我,你不知道吗?”
杜威只是带着人用盾牌护在沈王妃身前,过上一会儿,山洞里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片刻以后,一个面容憔悴胡须拉拉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上,仔细辨认一下,可以看到是嘎格头人,他带着伤痛的表情出现在洞口,身后跟着一群人,都是面容憔悴。
嘎格头人沙哑着嗓子看着洞口处精兵护卫下的沈王妃,美丽依然如一朵地上的鲜花。嘎格头人忍住心痛又问一句:“桐花在哪里?”
妙姐儿看着这个只为和父亲夺权,报复父亲,这才把事情演变成这样的嘎格头人,淡淡说一句:“她死了。”
嘎格头人脸容狰狞起来,一下子拔出手上的腰刀,怒声扑过来:“我要杀了你。”一阵混乱中结束,又有不少人被砍翻在地。
朱禄护着王妃往山下走:“杀人不好看,请王妃下山去。”混乱中妙姐儿回身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人被一剑刺入喉中,只能转身往山下走。就是这样,鼻中仍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一直站在半山腰,朱禄松口气,妙姐儿也松口气,那股子血腥气闻起来让人要呕吐不止。看一眼山岭下,仍然是一片苍松绿林,大好景色。
别的山寨在这些日子里都已经归顺,只有这一座孤守的山头,今天也可以结束了。山下军营中突然升起来一面大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朱禄高兴地指给王妃看:“王爷来接您了。”原先只有南平王的大旗和杜威的大旗,现在重新升起来的还是一面大旗,风中一展开,就现出一个朱红色的大字:“朱”。
朱宣一回到家听说妙姐儿到了山林里,没有休息就赶了过来。
在山洞前的杜威看着又砍倒不少人,只有这位大命的叛父叛君的头人还活着,只是身上又多了两道刀口。
“头人,王爷来了,”杜威指着那硕大的朱字对嘎格头人笑道:“有什么话,也不用同王妃说了,到是同王爷说是正经的。”
看着山下朱宣的大旗,嘎格头人只是黯然,母亲自小儿教导,对父亲的仇恨让他觉得活着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杀了父亲。
杜威看着山下王爷的大旗只是心里想笑,沈王妃在我这里,当然我护得周全,听说王爷不在,这一回来就赶过来了,就这么一会儿到了,也要树旗立威。
妙姐儿则是心花怒放,表哥到了。看到那硕大的朱字就觉得心里开心。回到军营中,在军帐前下了马,表哥在这里,当然是占用杜将军的营帐。
就是妙姐儿昨夜,也是住在这里。杜威一夜都在山上没有下来,就是下来,也要把自己的营帐让出来。
“表哥,”沈玉妙奔入帐中,先喊上一声,帐中却没有人,想象中,朱宣应该是战衣战袍端坐着,一进来没有看到人。
后面的军帐里才听到一声回音:“在这里。”妙姐儿轻轻咬起红唇,提起衣裾奔入后帐中,看到朱宣一身绸衣,在书案后坐得歪歪斜斜的正在打着一盘棋局。
听到脚步声,朱宣头也不抬:“过来。”沈玉妙走过去,高高嘟起嘴坐在朱宣身边:“表哥,你又在打棋局。”
“是啊,”还是没有抬头的朱宣眼睛只在自己的棋局上,回答妙姐儿的话:“表哥来接你。”一面把一个棋子按在棋盘上。
表哥来接你,就是这样来接的,眼睛也不抬,只是看着自己的棋盘,沈玉妙继续嘟起嘴,这就是表哥来接我。我只想看一看表哥身穿战袍的样子,让我养养眼睛。
寂静了一会儿,朱宣才意识到妙姐儿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这才抬起眼睛看看妙姐儿,又小脸儿上挂霜了,朱宣诧异地道:“表哥来接你,为什么还要不高兴?”
“表哥来接我。”妙姐儿开始抱怨:“就是这样接的吗?”至少也要一身战甲迎出营外吧。沈玉妙把自己高高噘着的嘴到朱宣面前:“表哥,你这叫接人吗?”
然后道:“我要看表哥银甲银盔,就象在京里看到过的一次,很好看。”朱宣这才明白过来,笑着把手里棋子丢了,把妙姐儿揽入怀里,含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这样就不叫来接你。”
南平王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道:“一定要出营把你抱进来才是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