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纷乱(三十七)

没有停几天,江上起盛会,天还没有黑的时候,江上就挤满船只,小船一时异常地抢手,都是大灯笼把江上戏台照得明亮有如白天,这戏台离岸边两边各有十几米长的长廊,戏子从一边上台,让人欣赏到翩翩身姿,下台时再从另外一边离去。

天擦黑的时候,才看到两艘高挂灯笼的楼船过来,前面是五六只快船开路:“让开让开,快给王爷让条路出来。”

朱宣和淮王携自己的妻子坐在后面的船上,前面的是晋王的楼船,都是珠帘高高打起,江边江面的人都是仰望,看这两艘楼船一直驶到正中最好的位置里,正对着那戏台。

江边上戏台后才有人撩着长袍,一溜小跑到戏台后,连声催促道:“快点儿,王爷们到了。先跳加官,再唱祝寿。”

戏班的班主连声答应,嘴里吆喝着人开始,前面听戏的是王爷们,还要跳加官,还能再加官吗?

“这戏台好,倒象是晋王的手笔?”实在是享乐型的戏台,沈玉妙坐在楼船上磕着瓜子对江秀雅道:“家里也有小戏子,也没有这样乐过。”

跳加官的人从一侧回廊里一路上戏台,戏衣行头灯下看着都是新的,锣鼓点子敲起来,江上的人才把目光从楼船上移到戏台上。

朱宣也是心情不错,让人把酒倒满,先把酒杯举起来对妙姐儿道:“妙姐儿,这是为你做生日,你今天满饮此杯,妙姐儿又长一岁了。”

这边船上南平王举杯,晋王那里也能看到,对身后吩咐一声:“准备的拿上来。”管家走到船头一挥手,江上立即有人齐声呼喊:“祝南平王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嗓子把戏台上的声音都掩盖下来,江上回音听得一清二楚,朱宣楼船上的跟的人,也是一直拜倒:“祝王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玉妙款款站起来,手里握着海棠样式的酒杯,先对隔壁船上的晋王遥遥相谢,然后再对大家举杯,最后才含笑嫣然对朱宣情意款款道:“多谢表哥日日相伴。”

朱宣看着妙姐儿把这一杯酒喝下去,这才哈哈大笑一声,命人:“添酒来,今天晚上多吃几杯,这倒有趣。”

江上戏台这才开始唱麻姑献寿,江上小船上人都楼船也好,看戏台也好都是如痴如醉。就有人图便宜,如果走路就借着别人的小船走,反正都挤在一起,也可以借道。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走近一个负手仰脸正看得出神的衣巾打扮的人身后,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用手搂住他,象是多年好友,轻声说一句:“兄弟,你事发了?”

不等那人回头表示惊奇,后面再过来一人,一左一右执起双手,同时把麻核桃塞进嘴里,就这样带走。

朱宣的楼船下面的船舱里,袁杰居中高坐,头顶上是王爷王妃的一席寿宴,这船舱里却是皮鞭板子,袁杰正冷着脸对面前刚拿过来的一个人怒目道:“是谁人把试题泄露与你,命你在外兜售,是谁人命你混迹书生,挑拨起哄。”

戏台上锣鼓喧天,这里的皮鞭虽然不相衬,也一点儿也泄露不到外面去。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拿过五、七个人,后面的人只要给他看一看前面那个人血迹的身体,立即就招。

这道密旨还是在南平王身上,袁杰只知道有人身上另外有密旨,一直猜是南平王,刚觉得应该是晋王的时候,南平王这才把密旨亮出来。

隔壁楼船坐着的晋王更是苦恼之极,在山里放一队兵,为的是自保,以前争皇位的心思早就如烟一样飘散。

南平王下午见自己,把密旨一亮,然后轻描淡写说一句:“已奉圣旨,派人进山围剿,不日就有结果,一定早早报于王爷。”

打着为晋王处置绿林好汉的名义,朱宣奉圣命把晋王这一队人当成绿林好汉来处置。

晋王有苦说不出来,再看一眼对面的南平王,灯笼下面虽然年近中年,却越发有气势,正对着他的小王妃在说话,这个,十足就是皇兄的一个心腹,只是你只对着我作什么,怎么不对着别人去。

朱宣正在看着妙姐儿两杯酒,面如桃花一样红喷喷,眼睛水汪汪地只是对着自己笑:“表哥,多谢你日日照拂。”

根据朱宣对妙姐儿的了解,好听的话说过以后,又要打算收拾表哥了。看着灯下这个小丫头,是几时学会收拾表哥的。

朱宣也看一眼晋王,两个人目光相碰,各自散开,朱宣不能不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一下,我在这里候着你,北平王又候了谁,只怕是梁王,要么是楚王……

自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对以前与自己争皇位的皇弟皇叔们开始剪除党羽的举动。

“好”一段优美的唱腔过后,江上又是一片叫好声。船舱里敲扑也是甚急,袁杰审人是他拿手的:“白云观里见的谁,都说的什么?”

一旁坐着一个人,大大的脑袋,却是铁将军。审人是袁杰最在行,拿人却是铁将军最在行,江上指挥拿人就是铁将军的手笔。

妙姐儿今天一身大红色绣万字不断的锦衣,满心欢喜的听完这一段,对朱禄道:“赏他,这戏子唱的好。”

一个人送上来一堆礼单,如音接过来送到王妃面前,妙姐儿随手看一看,询问一下朱宣道:“表哥,我看不收他们的。”不过是为凑趣罢了,要送应该送给晋王妃去做寿。

朱宣点点头,眼睛也在戏台上,嘴里回答妙姐儿的话:“不收的好。”心思却在船舱下面,不知道审得怎么样。自古伴君如伴虎,此时此刻,朱宣也有几分同情这些皇叔皇弟们

二皇子闭门不出,三皇子随着渔阳公主的事情备受冷落,五皇子依然如故,郑贵妃娘娘一向厉害;只有六皇子眼看着要出颖,不想被王美人一顿冲撞,王美人固然是紧锁入冷宫,可是六皇子又再受皇上猜忌。

此事弄到现在,只有五皇子依如平时,该做什么做什么,他倒落了一个干净。

如音把礼单拿到楼梯口给人:“都还了吧。”接的人下了楼梯不一会儿又上来含笑轻声喊如音:“姑娘,这一位说是认识王妃,特地来拜寿的。”

重新把礼单送给王妃去,妙姐儿接过来在手上,这是袁夫人的,里面还有一张祝寿的信,上面是一手娟秀的小字:“……有缘相识,一心敬奉……”

“表哥,你看,这才女不如我的字好。”沈玉妙拿过去给朱宣看。朱宣只看一眼就把眼睛移开了:“这种字以后少拿到表哥眼睛前面来。”

眼睛在江上小船里找一找徐从安几个人,他们说自在弄条小船自己乐一乐,不肯上楼船上来,这一会儿不知道在哪里。

只有毅将军是一直跟着母亲,一件两晕色的深色衣衫,一直在对母亲说着祝寿的话,惹得淮王也是夸:“将军长大一定是文武双全。”

“王爷,”朱寿轻声在朱宣耳边禀道:“铁将军和袁大人请您下去。”朱宣对着妙姐儿点点头:“你好好的乐,表哥去去就来。”

朱宣走下去,淮王妃说要洗手,走到这楼船顶层的后面去洗手。沈玉妙这才款款站起来,对淮王笑道:“这江上倒是月好,”也不要如音扶,独自走到甲板上去看月。

玉影流连在甲板上,身后是无边的江水黑影,淮王也带笑站起来走过去,隔开几步道:“王妃仔细这里风大,闪了风倒不是好玩的。”

沈王妃轻轻一笑,淮王心里闪过一句话:真是梅妒桃羡的笑容,听美人儿嗓音轻柔地问出来:“我不知道这亲事你竟然是不情愿的?”

淮王吓了一跳,道:“这是哪里话来,两位王妃做大媒,怎么会有不情愿一说?”这话说出去真的会得罪北平王妃。

淮王看得出来,南平王对于自己如何对待江秀雅,朱宣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有时候淮王会看一眼毅将军,在家里时拎个弹弓打得别人一院子落叶,丫头小厮一天要去陪好几次不是。可是这个孩子还是让人看着挺可爱,也许是生得好的原因……

朱宣看到淮王对毅将军有时候表示喜欢,也是不置可否,随你生不生去,不生是你家的事情,有能耐让通房丫头生个够。做为一个男人心理来想事情的朱宣才不担心这一点儿。

沈玉妙月下又独自几步,这才回身往席面上走,好听的嗓音轻柔道:“你愿意就好,不枉北平王妃邀我一起做这个大媒。”

谈话至此结束,关于淮王这个人的心性,就是你要让他这样做,他一定不会这样去做。妙姐儿给淮王下了这样一个结论,把话说到这里,看他是打算如何做。

江上这样的热闹,晋王做东,给南平王妃做生日,城门是早早关了,今天本来就是要听一夜,好戏都在后面,江上人越听喝彩声越高。

晋王也觉得疲倦,走入船舱里洗洗脸,略歪一会儿再走出来时,隔壁楼船席面上只有淮王和淮王妃在坐,另外两位主角却不见人影。

侍候的人送上一封信来:“这是刚才送来的。”晋王拿起信来,却是朱宣亲笔所书,整封信没有上下款,却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多谢。”

看月上中天,已经交过子时,江上依然是热闹非凡,晋王突然想笑了,后半场还没有听完呢,这就溜了。

离此足有二十里外的水面上,两只小船在“依乃”地水声中飞快的滑行着,朱宣抱着妙姐儿倚在船舱里,膝前趴着的是毅将军。一家人都往天上去看月亮,船头上一个人摇着橹。

江上锣鼓喧天声越离越远,妙姐儿心满意足的看着那明月,道:“今儿晚上好月色。”毅将军在这小船颠覆中迷糊要睡,接一句:“因为母亲过生日。”

妙姐儿分出一只手拍着儿子,看足了月亮,这才想起来道:“晋王会不会怪我们没有道别?”朱宣微微一笑:“不是给他留了信。”那么大的两个字,占满整张信纸。

后面一只小船上坐的是朱禄和如音,两个人正在小声闹别扭。朱禄道:“我睡船舱里怎么就不行?”

这船实在太小,就是那种小小的乌篷船,如果有一个人站在船头上晃一晃,整张船都是摇晃的。

如音不让朱禄进来睡道:“你坐船头上一夜也是行的,又没有成亲,你不能进来睡。”如音每逢机会,都不会放过。

朱禄是觉得可气,看看这船头也摇着橹的那个人,跟着出来的这两个人是跟随王爷打过仗的亲随,这一会儿装作没有听到,只是没有忍住笑。

“不行,我一定要睡船舱里,我要睡好,明儿才能侍候差使。”朱禄坚决要挤到船舱里去。如音抱怨道:“你压到我的裙子,你怎么不跟着朱寿乌珍岸上去牵马呢。这样的小船分两处坐,要你侍候什么。”然后看一看无人看到,作势抬起脚来:“你不出去,把你踢出去。”

朱禄瞪着眼睛举起拳头也是作势要打的样子,对如音道:“不是要成亲了吗?”如音哼一声道:“我倒不想成亲。”

这句话正中朱禄下怀,赶快道:“那你明儿就去对王妃说,我陪着你去。”如音看着朱禄一听就是一脸的笑,刚才是玩笑,这一会儿是真有火。

沉下脸的如音道:“我说我的,你说你的,”然后仰起脸很是生气的样子:“我也没有打算和你成亲,所以你不能睡到船舱里来。”

只能坐到船尾去的朱禄觉得困意上来,打着哈欠想着如音说她也不同意成亲,对如音好声好气地道:“你既然不同意,为什么你要同王妃说要嫁给我呢?”还不是你一句话惹出来的。

如音手拧着船舱里的一床薄被,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朱禄道:“那个时候我瞎了眼,早些时候就后悔了。”

“真的?”朱禄大喜,脸转向船舱里来,借着天上月光,可是看得清楚,朱禄脸上是高兴的样子:“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对王妃说,我们都不同意。”

然后一团高兴回过头去,自语道:“我呢,还是这样过。你呢,不想成亲也可以,一辈子不嫁人的老姑娘虽然少,也是有的。”

正想得美的时候,背后慢慢伸出来如音忍无可忍的一只脚,鞋尖上绣着的花卉慢慢到朱禄背后,这才猛然用力,一脚把朱禄踢下水去。

“哎,哎,”隔壁船上传来的声音,惊动这边看月亮的朱宣和妙姐儿,刚把睡着的毅将军抱正用被子盖上,朱宣靠在船壁上,妙姐儿靠在朱宣怀里,还是对着月亮说话,听到这一声:“扑通,”然后是朱禄“哎哎”两声,水里多了一个扑腾的人。

朱宣对妙姐儿道:“这奴才会水。”然后抱着妙姐儿继续看月亮:“这样的小船走到五湖四海去好不好。”朱宣到底是把妙姐儿用小船泛江来带走。

朱禄爬上船头,就开始脱衣服拧衣服上的水,如音在船舱里又说话了:“你不能脱,我会长针眼的。”

恶声恶气地朱禄正在脱一个光脊梁:“你天天长针眼才好呢。”脱光了上衣然后接着脱裤子,如音这一次真的是要叫了:“你,”

朱禄把被子一把拎起来,扔过去从头到脚盖住如音:“把我踢下水,还让船划快一些,你当我追不上吗?”朱禄在水里听着如音喊人:“划快点,快划,别管他。”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江上寂静,只有这两条小船发出水声,这几句话妙姐儿听清楚了,回头与朱宣相视一笑,朱宣亲一亲妙姐儿的小嘴道:“让他们拌嘴去,表哥来亲你的小嘴儿。”

房里*光很多很多的时候,妙姐儿都会发现朱宣是个大色狼,经常会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每当这个时候,沈玉妙就要报之自己的小虎牙,不知道以前和多少人这样胡说过。

一江明月一江风,一帆小舟一家人,妙姐儿心情悠然对朱宣道:“我喜欢今天这个生日,不过要是孩子们都在就太好了。”

朱宣柔声在妙姐儿耳边道:“那就没有这么安静,既然不在,妙姐儿就好好享受你的月亮,数一数有几个月亮。”

手边有一盘点心,朱宣拿起来一块在手里捏成一下,扔入江中,顿时一江明月变成水波摇晃中无数个月亮。

沈玉妙再一次娇嗔:“这可怎么数?”然后调皮的回过头:“表哥数给我听一听。”最后回复澄净的还是那江明月,妙姐儿悠然轻叹:“真想一直这样下去,可以不行。”

审书生审出一堆事情来,想来自己封地上也有这样的事情,朱宣只能是安慰:“咱们先回家去,理清楚了再出来。”

“是哦,三弟妹还让我去她家里看看她的生母。”还有一堆银子要交给申氏的生母董姨娘。江月轻风吹得人不想入眼,隔壁船上也没有声音,探头也不见朱禄,想来也在船舱里。身后是朱宣轻轻的鼻息声,表哥也睡了,只是沈玉妙一个人独醒。

对茫茫星夜,小舟一叶有如江上一沙鸥,妙姐儿不觉喃喃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早才停驻岸边休息打尖,各人上岸去走动几步再回小船上,小船悠悠沿江而下,几天以后,才在码头上停下,朱寿和乌珍赶着马车,带着一群马在岸边候着。

朱禄上岸是张臭脸,和如音拌嘴这几天;如音上岸是心里舒服,次次都是自己赢,就是想再一次把朱禄踢下船去没有做到,有点儿不甘心。

至此快马兼程往封地上去,赶到封地上时是当天的下午,朱宣一下马就吩咐朱子才:“让各处官员过来见我。”

房里的丫头们坐船早早就到,每天就在园子里玩得不亦乐乎,抱猫的三个丫头正在院子里逗猫玩,见如音进来,赶快一起迎上去问辛苦:“姐姐回来了,王妃也回来了吗?”

七嘴八舌的问话让如音只是摆手笑一笑:“都出去玩去。”妈妈们和房里的丫头们一起迎出来,如音独对祝妈妈笑道:“王爷王妃在书房里,要送衣服过去换呢,这一会儿不回来。”祝妈妈和瑞雪赶快开始打点衣服,青芝丰年带着小丫头赶快送出去。

这里朱禄才把马车里路上买的东西交进来,让如音一一收拾归整。正在收拾中,外面有人问话:“两位姨娘来了。”

石姨娘和易姨娘一起走进来,却是有人去报信:“王妃回来了。”两个人赶快收拾打扮好,过来行礼,只看到如音含笑迎出来:“王妃和王爷在书房里会人呢。”

两位姨娘只能含笑道:“麻烦如音姑娘帮我们说一声儿。”然后扫兴而回,出了王妃的院子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英俊的小哥儿,一件绣罗袍,头上云纹金冠,大管家朱子才引路神气地往这里来。

原以为是世子朱睿,再离近一点儿才看到是毅将军,两位小王爷离远了看着面庞相似,其实一个象足了王爷,一个身兼王爷王妃之长。

再就是身量了,在京里呆了半年不想小孩子长得快,离远看了象世子走的时候身量儿。两位姨娘赶快让到一旁,含笑对毅将军行礼,看着这一位小王爷大摇大摆地走远,这才对着背影无限留恋地看一眼,这一位小王爷也长大了。不能不让两位膝下空虚的姨娘更是心伤。

易姨娘笑对石姨娘道:“小王爷回来了,想来王爷王妃是回来了,我们往书房外看一看去再回来。”石姨娘也欣然,只看到小王爷和从人,就是正主儿没有看到,也想去看一看。

再走两步,遇到送衣服往书房去的青芝等人回来,手里还是捧着刚才的衣服,石姨娘招呼一声道:“姑娘这衣服想是拿错了。”青芝这才站住笑道:“我们去晚了,王爷王妃已经出门了。”

两位姨娘这才互相看一眼,各自回房去了。

朱宣和妙姐儿此时在路上,各处官员候着王爷回来的甚急,城门口一有身影,就有人去报信,马上就有人来请了:“请王爷衙门里来。”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沈玉妙看一下,一派平和,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闹事情。一刻钟后到了地方,下马来一起进去。

这里是负责监管犯人的一处衙门,朱宣一坐下来,就问道:“抓了多少了?”在他身后是一扇屏风,屏风后安一个座儿,坐的是男装的沈王妃。

“王爷,”负责治安的吴大人起来回话:“一共抓了十五个人,分开审问却是一伙人,而且是分成三批。第一批人抓进来,有两个人熬刑不过,已经死了,另外三个人这才招出来还有其人。”

一面说一面把口供呈上来,朱宣接过来往一旁一放先不看,面色已经谨慎下来:“另外还有人吗?”十五个人的口舌足以在书生们情绪最差的时候,引起一场哄乱。

吴大人躬身道:“反复刑讯过,俱都说是没有人了。”朱宣然后再问书生的安置情况:“让负责义学的田大人过来见我。”

这里才慢慢看口供,吴大人看王爷的脸色好似一如平常,这样一样大事情居然不为所动。大概翻上了翻,让朱寿送给屏风后的妙姐儿。

沈玉妙接在手上,入目第一眼就是那触目惊心的大红押记,然后匆匆看一遍。梁王世子妙姐儿微眯起眼睛,这位世子,我并没有见过,不过想一想来避难的丹阳郡主和那位小王爷也就可以推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再看下去,妙姐儿突然明白,白云观的事情后来再没有听过,当然表哥一定是知道后续,他既然没有说,沈玉妙也没有问。

现在看来,不管京里行刺也好,还是白云观也好,晋王这一次倒是安生的人。不,妙姐儿皱眉一笑,自己这一段时间在朱宣书房里看到听到的,晋王不象是一个安生的人,只能说这一次与他无关罢了。

慢慢又把手里的口供翻一遍,不得不觉得这些人筹划周密,书生们大乱,然后撩起这股子火气,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晋王不打仗的人都知道有自己的私兵,而梁王则是以前和老侯爷并肩打过仗的人。老侯爷经常会说这件事情,梁王年青时是员好战将。

前面田大人也赶来了,正在回话:“王爷,接到第一次手书,义学里就开始安置书生。”到比沈王妃的信还要早,试题一泄露,朱宣就有信回来。

“再接到第二次手书,基本已经安插停当。”这才是沈王妃的手书,王妃的手书和王爷字迹一同,一认就能认得出来。

阮大陵当然是得意地把信给自己亲信的门生看了,田大人继续回王爷的话:“前后卖试题,哄闹的人都是吴大人带人亲自去抓的。”

朱宣眉毛耸起,冷冷道:“抓的人是不少了,不过只怕没有抓完,咱们这里有准备,还抓到这些人,想来有眼皮子机灵的,没有露面的也一定有不少。”

南平王霍的一下子站起来,当即吩咐道:“再派捕快们出去各处暗访,书生安排在义学里的时候,哪些人接触的最多,谈话最多,都说的什么,都给我报上来,我要亲自看。”

田大人和吴大人一起答应,“至于那些犯人,那是钦犯,派安生可靠的人星夜送到京里去吧。”朱宣一脑门子火气:“难得出去散散心,这些混蛋不让本王安生。”

回去的路上,就比来的时候马要慢的多,妙姐儿在马上突然一笑,朱宣侧身看看她,沈玉妙道:“表哥,你真的生气早回来吗?”

朱宣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表哥觉得早回来挺好。”两个人带马漫然在街上走过,朱宣一看到街上热闹景象,店门口小二迎门揽客,担挑卖东西的就觉得心里喜欢,就想逗妙姐儿一下。

沈玉妙这一次没有娇嗔,反而有些娇懒地道:“我也累了,回来休息几天也好。”眼睛斜斜飞向身边的朱宣,开始取笑他:“表哥,再说你也是在家里呆不住的人,还是有得玩的。”

“妙姐儿,那我们就说定了,在家里安生呆一阵子再出去,你不许闹着说这一次回来早了。”朱宣一手拉马缰,一只手在妙姐儿头上拍一拍,这一次和答应妙姐儿的不太一样。

沈玉妙也空出一只手,拍拍自己头上的那只手道:“表哥,我们也说定了,你出去一定要带上我,不然的话,我就对着你哭。”

朱宣颇为自得地道:“表哥装作看不见,妙姐儿,有没有发现过表哥装看不见的本事也很大。”一直装作看不到袁杰,沈玉妙再次白眼朱宣:“这个我相信你。”

这一次回王府,夫妻两个人才慢悠悠的下马,朱宣搂过妙姐儿,一同往房里来,一面指点:“这荼蘼架都颓废着,拆掉重新搭一个。”

“紫藤,要么就是一架花,”沈玉妙突然想起来,对朱宣道:“我想起来搭一个什么架子了,表哥,咱们种一架丝瓜吧。”

朱宣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想的不错,你一说我也想起来,种那个开一架黄花,然后有小小果实垂下来,是有农耕的意思。”

妙姐儿其实也是在开玩笑,这才跟着朱宣也笑一声才道:“种一架金银花吧,我也喜欢。”两个携手漫步走着,朱宣微笑:“把书生这件事情弄明白,再把园子里好好收拾,去年只收芭蕉,还是表哥帮你多种樱桃,今年你再收拾好,请表哥好好赏玩。”

“真辛苦,”沈玉妙同朱宣开玩笑:“人家又要管家,又要种花,又要给表哥当书僮……”朱宣再次微笑,并且承诺:“听起来象是在夸表哥,以前多辛苦。那表哥就不客气了,今年好好休息休息,要知道,”朱宣唇边变成若有若无的笑容:“对着皇上,我也说旧病依就呢。”

前面一盘葡萄架下,转出石姨娘来,这是回王爷王妃房里的必经之路,石姨娘今天总算是见到王爷和王妃了。

早就看到长身玉立的王爷和一身小子衣服的沈王妃并肩漫步,一路指点两边花树而来,王爷依然是临风瑶树,王妃则是又添秀色,猛的一看就象太夫人说的,倒象是兄弟两个。

“给王爷王妃请安,”石姨娘回房里又打扮过了,花枝招展地一件宝相花衣服,恭敬地行下礼来。

朱宣和妙姐儿这一对只是说一句:“起来吧。”径直往前走去,石姨娘伏身慢慢起来,听着前面犹有沈王妃的笑语:“没准儿我真的种一架丝瓜花给表哥看。”朱宣又是哈哈大笑道:“那也不错,等着你煮汤。”

石姨娘不能不泪盈于睫,自己悄悄拭去,觉得两腿有千钧重。刚才与易姨娘别后各自回房,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再跟人,也幸好没有再跟人,路上拭去泪水,回到房里,不无忧愁地看着窗外,这窗外也是一片好景色。

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丛芭蕉,而芭蕉旁则是两棵樱桃树,这是王爷看着人种下来给沈王妃赏的。

“姨娘,王爷王妃回来了,姨娘天天盼着呢,怎么今天倒有些不高兴上来了?”锦心又已出嫁,这又是一个丫头雨花。石姨娘喜欢的都是心直爽的那种性子,图着漫漫长日有个说话伶俐的伴儿。

雨花送上茶来这才笑道:“我知道姨娘为什么不高兴了,一定是刚才去请安,没有见到王妃,所以才不高兴呢。”

石姨娘被逗乐了,微嗔怪道:“看你这傻丫头打趣我,我先时是没有见到,刚才倒是见到了,这才回来,看到这天有几分阴沉,象是要下雨,怕下雨廊下的燕子飞不动,正在想这个,你又来打岔。”

“可是的,妈妈们都说,明儿象是有雨的一样,我只怕雨一下,脸上又作痒。”雨花一听到下雨,就有几分害怕,一到春天雨花就容易肌肤作痒。

再幽幽叹一口气,石姨娘才道:“去看看燕子回来没有,可怜没有回来雨打湿了翅膀,只飞不动了。”石姨娘如是说,和雨花一起走出去,到廊下看燕子回来。

小丫头苦雨从外面进来,对石姨娘笑道:“我刚从外面来,遇到王妃房里的青芝姐姐,说王妃正在房里分东西,要是弄明白了,有咱们一份儿呢,不知道又是京里什么好吃的。”

石姨娘更是要笑了,心里的愁闷减去好些,拍着手笑话苦雨道:“你这小小孩子,就只知道吃,想是饿了,跟我来,给你一块点心。”

才八岁的苦雨就跟着石姨娘进房里来,打开匣子给苦雨一块点心,苦雨道谢过,就站在这里吃点心,并对石姨娘道:“姨娘怎么不去见王爷王妃去,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易姨娘在花树根底下对着王爷王妃行礼呢。”

石姨娘心一跳,追问一声道:“王爷王妃可说什么了?”苦雨嘴里还嚼着点心道:“王爷没有说什么,王妃说起来,然后就走了。”

这才有几分宽心的石姨娘用手里的丝帕在苦雨头上拍一下,笑着交待道:“这话不许再对别人说,知道不。”然后再拿一块点心给苦雨,让她一起走出来:“去看看天去,下雨天一暖和,花就催开了。”

再次走出房门的石姨娘这一会儿不忧愁了,以前和易姨娘争风的时候,次次都落下风,不也一样过日子。

雨花和几个丫头都过来伴着石姨娘,有说有笑的开始猜测王妃会赏什么下来……

妙姐儿一回到房里,就看到如音还在分东西,过去看一看笑道:“你理好了给我看一下就可以送出去。”

“明天送吧,今儿太赶了,这东西样数挺多的。”如音带着几个丫头正分得一头汗,对王妃笑回了话。

瑞雪微红着脸过来回王妃:“王爷请王妃快些去呢。”妙姐儿也不好意思了,道:“我就来。”表哥一回来就说要洗澡,此时应该在里面呢。

正要过去,毅将军进来了:“母亲,我住在哥哥的房子隔壁,是这样的吗?”毅将军从一回来就先看着自己住在哪里。

拉着儿子的小手,妙姐儿笑眯眯:“是啊,喜不喜欢,母亲刚回来,还没有换衣服呢,等晚上抽个时间去你房里看一看,明儿好好帮你挑几个丫头,今天晚上还是朱禄和乌珍服侍你好不好?”

毅将军心满意足,本来是想过来拉着母亲的手去看一看房子,已经想好要这个要那个,这一会儿高兴了,松开手道:“好,我先去找禄大叔了。”

朱宣在氤氲水气中已经泡了一会儿,又往外问一声:“再催催王妃去,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今天这一会儿磨蹭在外面。

回答他的是妙姐儿的声音:“我来了。”沈玉妙换过衣服,披一件纱衣正在往这边来。朱宣这才懒洋洋的应一声:“我都等急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玉石池子,两个人一起坐进去就有些满溢,妙姐儿解去纱衣进来,才解释道:“和儿子在说话,明儿为他选丫头。”

朱宣舒服地泡在水里,还是一声嗯:“这一次你好好的挑,不要弄到自己又疑神疑鬼,一个名字也大惊小怪。”

“犹怜这个名字就是不好,”妙姐儿不服气,朱宣在热水雾气中道:“犹怜二月份杨花迟,犹怜不负湖山处,你这个傻孩子,乱担心就是。”

一捧水泼在朱宣身上,然后是妙姐儿格格的笑声:“表哥你再说试试看。”……

半个时辰以后才传晚饭,朱宣和妙姐儿都是头发半湿,漉漉垂在衣上,毅将军也是一样,他也刚洗过澡出来,等晚饭的时候,正在和母亲要人要东西:“我喜欢的丫头……”

朱宣斜斜歪在迎枕上,看着妙姐儿又要变色了,儿子喜欢的丫头,妙姐儿一听又要觉得是丫头有意讨好出来的。

然后是要东西,房子要这样收拾,那样收拾,这个妙姐儿听着最喜欢,而且对朱宣道:“这一点儿上儿子最随我。”收拾房子是妙姐儿最喜欢的。

朱宣不同意:“是吗?”看一看妙姐儿,是谁把你收拾得这么好的,然后评一句:“小丫头又没有良心了。”

一时晚饭上来,明波侍候完饭菜送上去,听到房里说话声音也没有了,王爷是不喜欢吃饭说话的人,王妃要是不说话就是安静的一顿饭。

“走吧,我们吃饭去。”一起来的银文喊着明波一起走,送完饭菜就没有她们的事情了,一旁厢房里不侍候用饭的丫头们都在这里静静的吃晚饭。

吃完以后,春兰和明波一起走到院门来,走开几步在池子边上站着,两个人悄声在商议:“你看到朱寿了吗?”

春兰摇头笑:“你想他了,下午为什么不去书房外面找他。”明波和朱寿的事情春兰最清楚,明波倒是不知道王妃有把自己给朱寿的意思,只是看来看去认识的府里小厮中间,朱寿长的最好。

福禄寿喜都是面目清秀,不过只有朱寿是没主儿的,明波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到朱寿,朱寿又主动过来,当然明波就服就了。

明波交待春兰:“你也快一点儿找一个吧。我们跟着王妃来,不就是怕留在京里耽误亲事。”春兰苦笑:“一个朱寿被你弄上手了,哪里还有人。这里内宅足够大,园子也足够大,能够出来行走的小厮却是不多。王爷不在家,我看一只公苍蝇也进不来。我们是王妃的丫头,又不能往二门外乱走,哪里有人挑。”

明波安慰道:“王妃是要管家的,总是有管事的小子出入的。我觉得跟来就好,个个人都说,王妃身边的丫头嫁的都好,福禄寿喜里有三个人都是找的是王妃的丫头。”

两个人这一会儿没有事了,站在这池子边说闲话,春兰犹豫几次才对明波道:“你有听人说朱寿的事情吗?”春兰不相信明波没有听到。

明波很有把握地道:“听说过不少,”刚说到这里,听到有人在喊:“是谁在那里呢?”却是几个管事巡夜的妈妈打着灯笼过来,两个人面对池子站着,背对着后面都没有看到。

“这天晚了,两位姑娘还是进房里去,白天再来玩吧。这池子水也深着呢,就是弄湿衣服也不好。”

明波春兰这才走进院子里去,最后一进院子的厢房里,沈王妃带着毅将军正在看房子里要添哪些摆设。

正房里朱宣居中坐着,朱寿刚送来几封信,朱宣正在看信,不抬头对朱寿道:“你也歇着去吧,这一路上该累了。”

朱寿答应一声走出来,看到明波在桂花树下站着,眼若明波地对着自己笑,朱寿勾搭丫头,从来不在主子面前有样子出来,只是装作看不到,就走过去了。

有几分不甘心的明波看着院子里的人都做自己的事情,一时没有人注意,悄悄跟在朱寿后面走出去,刚走出院门就看到树后闪出一个丫头来和朱寿在说话。

明波哼一声,此时不是和朱寿理论的时候,转身这才走进院子里,往自己房里去了。

厢房里的妙姐儿正笑得不行,听着儿子要东西:“要和哥哥的一样,不过可以比他少一样。”毅将军是如是要求的。

伸出手在儿子头上摸一摸,妙姐儿答应下来,朱禄带着人,从下午回来就开始收拾,这一会儿还是在收拾着毅将军的书,京里新买的摆设。

“这一个放在最上面的阁子上,”毅将军说完再看一下,又觉得不对:“还是拿下来,这样一个玉摆件,放在下面我还可以玩一会儿。”朱禄再放到下面来,是一个玉的福猴。

沈王妃笑意盎然地看着儿子收拾房子,心里在盘算着给儿子挑哪些丫头最好。要是依表哥的,就是按毅将军喜欢的给他。

朱宣对于儿子们,功课习武见到老子样样严厉,别的方面样样放松。世子先是一个月在家里请三次客,再就次数多起来。

妙姐儿还怕儿子耽误功课,朱宣倒说过一次:“这个随他的意思办就是。”怎奈妙姐儿这个慈母不肯,所以南平王夫妻一出京,据后来赶到的徐从安的话来说:“世子一个月要请好几次客。”

沈玉妙只能释然,眼前这一个孩子在膝下,问毅将军道:“今儿晚上跟不跟父母亲睡?”毅将军要在新房间里呆着,摇头道:“明儿再跟。”

然后对母亲道:“父亲说了,明儿请母亲帮我邀一些陪伴的人来。”朱宣晚饭后对妙姐儿说的:“给毅将军请客人,把官员们的差不多大年龄的孩子们请进来,陪着他玩几天,让他自己挑。”朱宣是让儿子自己分辨人,而且郑重警告妙姐儿:“不要帮他拿主意,自己玩去。”

朱禄听王妃吩咐自己:“明天把家里合适年纪孩子的官员名单拟一份给我看一看。”朱禄答应着,又带着人去摆一把毅将军路上买来的木头雕像。

房外一直阴阴的夜空,下起晰晰的细雨来,有风飘进房里来,还有几分寒意。妙姐儿交待过儿子,这才带着人由游廊回到房里来。

朱宣已经歪到**,等妙姐儿也过来,听着她说下雨,然后说一说儿子摆设房间的事情,最后才道:“表哥,真的是按毅将军喜欢的丫头给他吗?”

“给他吧,”朱宣人懒懒,声音也懒懒:“他喜欢的不给他,难道给不喜欢的吗?就按儿子的意思办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