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同一类人◎

“如何长远?”王允不以为然地问道。

他自然不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来,

“爹是当朝宰相,权势滔天,大姐二姐又都是嫁给了门当户对之人, 等于给爹在朝堂上拉拢了不少势力。此刻女儿若是再嫁给高门子弟,皇上会如何看待王家?”吕雉对王允说着自己的分析。

王允听着吕雉的话语, 神情微有些细微的变化。

吕雉继续对王允说道:“三年前, 大姐的长子溺死河中, 去年, 二姐的长子也不慎从高墙上摔下,从此瘫痪在床。而两位姐姐到现在都还不曾有孕。这么多年了,爹难道就不曾怀疑过, 这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吗?”

王允沉默不语, 这些事情是不是巧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女儿若是再嫁给魏家,让王家和魏家的关系进一步紧密, 那么之后再出意外的,就不仅是女儿的孩子了。更有可能,是爹爹您。”

“所以为保自身,为保王家, 女儿,只能选择低嫁。”

吕雉说着, 黝黑的眼瞳深深看着王允。

王允对上那一双睿智的眼眸,看向自己这个女儿的神情顿时就变了。

吕雉今日说的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上。

他混迹朝堂多年, 早就是一个老狐狸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两个外孙的事情是有人故意要掐断他王家的香火。

而这一切, 究竟是谁的手笔,早已不言而喻了。

王家现如今的权势太大了,惹来了皇帝的忌惮。

所以皇帝才会在暗中下手。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可是,那是天子的命令,他又能如何。

所以无论两个女儿怎么痛哭着恳求他查明真相,他都只能忍痛,以意外为名,打发了两个女儿。

此事不能查,若是真的查出蛛丝马迹,对他王家来说,就是灭门之祸。

为了保全王家,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女儿。

这也是为什么魏家求娶王宝钏多次,他都没有松口的原因。

王家现在正出在风口浪尖处,王宝钏若是在这个时候,再嫁给魏家的二房,皇帝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王家了。

为了王家的安稳,王宝钏不可高嫁,只能低嫁。

嫁的人越平凡越好。

这样,皇帝才不会对王宝钏的孩子动手,才会对王家放松警惕。

王允私心里觉得亏欠了王宝钏,所以哪怕和王宝钏断绝了关系,他也狠不下心来不管王宝钏。

“让你低嫁,也不能低到嫁给一个乞儿。”王允愤恨地对吕雉说道。

嫁一个寻常人家平稳度日不就行了。

非要找个乞儿,扬言要去做什么乞丐婆。

不仅作践了自己,还让宰相府遭人嗤笑。

“爹,女儿岂是那等糊涂之人。”吕雉直视着王允,说道,“女儿选择薛平贵,自有女儿的道理。”

“有何道理?”王允问道。

他发觉一段时间每见,这个女儿的变化很大。

不仅是说话的语气,就连头脑都格外的清晰。

方才那一通分析之言,若非对朝堂极为敏锐,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

吕雉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了玉佩,递给了王允:“还请爹爹先看看这样东西。”

这块玉佩吕雉之前一直给了萧祈,让萧祈把玩了好一阵子,记住了玉佩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在二人回宰相府之前,吕雉又收了回来。

“这是……”王允拿着玉佩端详了一阵,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间一缩,手也微有些颤抖了起来。

这玉佩的雕纹以及材质,他曾经在几个夭折的皇子公主身上看到过。

这块玉佩,分明是大唐皇室成员才有的东西。

而那些夭折的皇子还有公主的玉佩,他全都见过,都不是这个花样。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样式。

而属于皇室,他又没有见过的玉佩,那只能是……

吕雉见王允已经猜到了真相,在王允将求知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重重点了下头。

“这是哪里来的?”王允拿着玉佩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了,“难道是……”

见王允已经联想到了薛平贵的身上,吕雉再次点了点头,肯定了王允的想法:“正是薛平贵的。他参军之前,将此物交给了女儿。”

“女儿初次在街上被人骚扰,被薛平贵救下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薛平贵身上的这块玉佩,便起了疑心。”吕雉缓缓说道,“所以才会以答谢为由,再次约见薛平贵,为的就是能够看清楚这块玉佩。”

这些自然都是吕雉瞎编的。

王宝钏那个恋爱脑哪里会在意玉佩的事情,她是真的心动了,借答谢为由,再见薛平贵一面。

“再次见面之后,女儿便确认了。女儿便想着十六年前,文妃的孩子遗失一事。而薛平贵那时候也十六,年岁也对得上。”

“女儿那时候就觉得薛平贵极有可能是文妃遗失的孩子。只是光凭一块玉佩,还不能下定论,所以女儿才便故意多次偶遇薛平贵,借机与他相识,从而打探更多的消息。”

王允也想起了那段时间,自己与王宝钏因为薛平贵的事情,闹过不少矛盾。

他不让王宝钏与这个乞儿来往,女儿却执意如此。

最后甚至闹到了堂前三击掌断绝关的地步。

“你为何不早与我说?”王允问吕雉道。

他若是早些知道,不仅不会阻止女儿,反而还能帮她一把。

“一来,此事事关重大,在事情未有结果的时候,女儿也不敢随意揣测。”吕雉说道,“二来,爹爹身为朝廷重臣,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恶意揣测。只有闹成这样,日后薛平贵的皇子身份揭露,皇上才会相信爹爹是真的不知情,而不会听信谗言,觉得爹爹在筹谋什么。”

这便解释了王宝钏为何执意要嫁给薛平贵。

系统听着吕雉的话,对她佩服不已。

不愧是执掌过朝政的人,太了解这些臣子的心了。

三言两语,不仅把王宝钏恋爱脑的行为合理化,还扣上了一顶一切为了相府的高帽。

果然,王允听了王宝钏这一席话以后,也感慨起自己这个女儿的深谋远虑来了。

他甚至觉得王宝钏一直都是这么聪明的,只是为了不让皇帝猜忌王家,所以一直在藏拙而已。

“那后来呢?”王允问道。

“女儿离府以后,与薛平贵一同回了寒窑。他带女儿去山上祭拜了他的养父。女儿看过名字,武义。如果女儿没有记错的话,文妃的姓氏,恰好就是武。”

“薛平贵告诉女儿,他的养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养父头部受过伤,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记得。女儿猜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联系武家将皇子送回宫里的原因。”

王允听到“武义”两个字,心头震动。

王宝钏猜测的一点不假。

武义此人,是文妃的兄长。

那年内乱,与皇子一同失踪的,还有还有文妃的兄长。

吕雉这么一解释,所有的事情就明了了。

王允此刻不由得回忆起了薛平贵的长相。

仔细想来,确实与皇帝有几分相似。

看样子,他是实实在在的皇子了。

“他既是皇子,你为何不早说!为何还要让他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如何是好?”王允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皇帝如今越发年迈,身子也不太好了。

宫里又没有其他的皇子。

薛平贵入了宫,就是太子,而王宝钏则是皇后。

有薛平贵作靠山,他王家何愁不能继续荣耀下去。

“爹,皇上是什么性子,这么多年,你难道不清楚吗?”吕雉看着王允,缓缓开口道,“你又怎么肯定,薛平贵不会同他亲爹一样,过河拆掉呢?”

“在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王家就一路扶持他。尽心尽力,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叛逆。哪怕皇上势弱,王家也不曾想过支持旁人。可是到头来,还不是被猜忌,亲外孙被谋害。”

“女儿为了薛平贵,不惜与相府断绝关系,与他一同苦守寒窑。可是到头来,薛平贵又是怎么对待女儿的?”

“他甚至没有与女儿拜堂,便抛下女儿去了战场。这么长时间了,连一封家书,都不曾写过。”

“就连晋升成将领的消息,也是娘亲带给女儿的。”

“薛平贵分明就是见女儿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抛弃了女儿。”

“此等寡情薄幸之人,爹爹又如何觉得,他将来会善待女儿,善待王家?”

“女儿与他相识于微时不假,但是女儿也同样见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试问身为皇帝,又有谁愿意自己让一个看尽自己狼狈之人活在世上?”

说道这句话的时候,吕雉的声音暗沉无比,甚至还含着凛冽的杀意。

如果是她,她自然不会让看过自己狼狈状态的人活在世上。

吕雉的一番话,直直戳中了王允的心窝。

王允顿时就沉默了。

他不由得开始反思了起来。

是啊。

皇帝生性凉薄,能过河拆桥,他的儿子,又如何不能呢?

或许在最开始,薛平贵为了得到王家扶持,顺利登基,会娶王宝钏,对她千好万好。

立王宝钏为太子妃,甚至立她为皇后。

可是登基为帝以后呢?

权势滔天的王家,对他而言,就犹如一把高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剑。

那时候,还会善待王宝钏吗?

还会善待王家吗?

恐怕他会做出和他父皇一样的选择,甚至做的比他父皇更加过分。

以莫须有的罪名诛灭王家都不是不可能。

朝堂混迹的人,早就不相信人的善良之心了。

再善良的人,最后也会被朝堂这个旋涡染黑。

见王允的内心开始动摇,吕雉接着说道:“爹,你为了大唐的江山,费劲了心力,到头来,却被皇上这般迫害。你却只能吞下苦水,笑脸相迎。这么多年,难道你的内心,就不曾觉得憋屈吗?”

吕雉的这番话,很好得勾起了王允内心的不甘。

他如何能不憋屈。

他可是损失了两个外孙啊!

“皇上既然不仁,我们为何还要与他继续讲忠义?”吕雉说着,眼底带着寒光。

王允看着吕雉的眼神,隐隐猜到了她的心思。

“我们能扶持他治理大唐江山,那么没有他,我们也一样可以治理好大唐的江山。”

吕雉缓缓地说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话语。

“大胆!你疯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敢说!”王允想也不想就打断的吕雉的话。

王允从小接受的就是服从皇帝的教导,自然没想过推翻皇帝自己上位。

骤然听到自己女儿口中这番话,他是又惊又急。

可是吕雉不一样。

大汉原本就是推翻的旧朝建立的。

既然皇帝不仁,昏庸无道,她王家,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当初刘邦只是一个乡长,也能混到皇帝的位置。

现如今,王家拥有的权势,可不是刘邦那时候能比的。

吕雉相信,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谋算,只要王允配合,推翻了唐王不是什么难事。

现如今,只要劝服了王允便可。

“爹,皇帝这些年来,沉迷声色犬马,迫害忠良,大唐百姓早就已经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了。皇帝不仁,为何不能揭竿而起?”

“与其寄希望于下一任的皇帝,倒不如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皇帝膝下无子,大唐江山迟早是要改姓。与其改成他人,为何不能改姓王?”

“你……”王允想让吕雉闭嘴,想要怒斥她大逆不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吕雉那如同湖面一样平静的黑眸,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王允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与其猜测着皇帝的心思,日日提心吊胆过日子,倒不如,将这至高无上的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见王允已经意动,吕雉拔高了音量。

“爹!你难道还想看到自己的外孙一个个惨死在你眼前吗?”

“你难道希望相府有朝一日,因为皇帝的一时不悦,而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吗?”

“女儿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性命,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

“输了,灭九族,赢了,王家执掌天下。”

“就看爹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来。

王允的内心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吕雉知道他需要时间,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她有九成的把握,王允抗拒不了这种**。

萧祈一直在旁边看着父女二人说话。

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王宝钏是同一种人。

都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不在乎世俗,报复心极重的狠心人。

皇帝对王家不仁,她便不再忍耐,取而代之。

他又何尝不是。

谁对他不仁,他便要夺了对方的一切。

不过他和这个王宝钏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他若是有机会夺了萧氏的江山,他是绝对不会好好治理的。

他会在萧家的列祖列宗的面前,一点一点,毁掉这片江山。

让萧家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一想到萧枫那张痛苦到扭曲的脸,他就觉得无限的快意。

至于百姓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他向来信奉的是自己痛快的准则。

而王允经历过一番挣扎之后,神情也终于变了。

从最开始的惊疑不定,逐渐变成了坚定。

他的女儿说的没错。

与其这般提心吊胆过一辈子,不如破釜沉舟。

犹豫不决,只会错失良机。

“你既然拿着玉佩来找我,想必是已经有所盘算了,与我说一说你的想法吧。”王允看向吕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