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剩下两个手枪弹匣,我给手枪添了一匣子弹。

这时,筏子离开沼泽已有一百英尺,岸上那些人远在格洛克的射程之外。不过,我还是把手枪里的子弹打光了。身处战场,必须要有点参与感。杰克的射击也没有停止,他那样子就像身陷越南游击队的包围一般。

我瞥了萨拉一眼,她已经精疲力竭,扶着撑杆几乎不能动弹。可我分明看见,下一波的浪潮就会把我们推回岸边。该死,真糟糕!

岸上的五六个人显然已从油箱爆炸的惊愕中回过了神。他们的射击又开始了,这一次的射击瞄得相当准,我看着好几束曳光弹蹿向了“缅因”号,落在驾驶舱旁边。但愿费利佩不至于被吓得动了逃跑的念头。嗯,也许他真会这样报复萨拉呢。

“缅因”号距离我们二十英尺左右。不过,筏子必须稳住,只要它不再朝着岸边漂流,两分钟之内我们就能和船会合。

眼下这个环境,费利佩似乎不大适应。“缅因”号的速度也没有水流快,我们和“缅因”号正渐行渐远。萨拉不禁喊出了声:“费利佩,快点!再快一点!”

我可不敢保证他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听到她的呼声,可是,他好像确实听到了。引擎加大了马力,“缅因”号再次逼近了我们。

我爬过筏子,抓住了萨拉。我把她拉到了两个箱子的后面。AK的子弹无法穿透那些地契和文件,但却可能打碎头骨,四十多年前在比利亚·马里斯塔监狱,这些头骨可能遭遇过同样的子弹。我挡在箱子和萨拉之间,又把她压倒在了筏子上面。我听见一记子弹射进了箱子,还好,它没能穿透箱子飞出来。两个箱子成了我和萨拉的屏障,黑夜和水雾也多多少少提供了一点掩护。理论上说,我俩现在暂时脱离了危险,可是,登船的时候危险又将袭来。

“缅因”号和我们只隔着十英尺了。我清楚地看到了杰克的脸,他正抓着步枪在认真瞄准,稳稳地朝着岸上射击。子弹从我的头上飞过,我能听见它们炸裂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杰克突然站了起来。他可能是想找准岸上的目标吧。我大声提醒了他:“快给我趴下!”

可杰克却没有听话,他还是站着,而且还在瞄向对岸。他开了好几枪,一道绿光也向他射了过来。他应声倒下,倒在了板凳旁边,而且还滚到了甲板下面。

一切都发生在萨拉和我的眼前,萨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惊叫。不过一会儿,她就克制住了情绪,只是低低地吼了一声:“这帮王八蛋!”

唉,其实他们只是孩子,刚才那么做也不过是在尽忠职守。这一点,杰克绝对能够理解。

加把劲啊,杰克!你快点站起来啊!“杰克!”我呼唤着,他却没有回应。

“缅因”号的船尾现在就筏子的几英尺外,费利佩的声音响了起来:“快点!跳上船!跳上来!”

我告诉萨拉:“上船,快一点!”

“箱子!箱子怎么办?”

“快上船!”

“不!”

费利佩又喝出了声:“跳上来!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小王八蛋,他们干脆一枪打死他好了!“缅因”号停止了前进。潮水的作用下,筏子和船艇又在拉远距离。我大声命令费利佩:“掉头!”说着,我抓起萨拉的手腕,把她扛到了肩上。几枚子弹又打在了箱子上,还有一颗曳光弹击中了船尾,位置正在船身上“多鱼产业”(Fishy Business)里的字母“i”的右边。

还好,柴油不会像汽油那样爆炸。可是……但愿对方不要瞄准“多鱼产业”号的油箱吧。

我们随时可能中弹,还有可能被费利佩抛弃在沼泽之中,是时候上船了。这一点,我必须告诉萨拉。“站起来,跳上船。”我对她说,语气出奇的平静,但这是命令。

她侧身卧在筏子上,看了一眼两个箱子,它们正好挡在她和弹火之间。她又看了看我们的船,如今,它就在五英尺之外。

我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萨拉能不能跳上了船?费利佩会不会抛下我俩,立即加大油门把船开走?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脸,一秒钟过去,我才意识到那是从“多鱼产业”号上扔过来的缆绳。我一把抓起绳子,又听到了杰克的喊声:“给我把绳子绑好了!”

我俯下身靠向甲板,把缆绳和筏子上负责绑缚木料的绳索捆在了一起。处理妥当之后,我大声通知杰克:“快前进!”

“多鱼产业”号开往了大海的方向,浮动码头也跟海岸和炮火拉开距离,没入了浓厚的雾气里。

船尾,杰克又现了身。他跪在船凳上,就那样盯着我在看。引擎很吵,我不得不大吼出声,才让杰克听见了我的问候,“你还好吧?”我问。

“你个小混蛋还好么?”嗯,他的声音很洪亮。

“你刚才不是中弹了吗?”

“我穿了防弹衣。”

嗯,这玩意儿还真是买对了。

我们出了沼泽地,费利佩给船提了速。只消几分钟,“多鱼产业”号已经进了狗湾,而且还在向西航行。

萨拉坐起了身,搂住了我的肩膀。她的呼吸还是很重,不过看来渐渐地已经缓过了神。

“你还好吧?”

“还好。”

我朝驾驶舱瞄了一眼。嗯,费利佩也在观察我和萨拉呢。

我俩该上船了。我大声说:“停船!”

杰克也对费利佩吼了一句:“给我停船!”

引擎声小了一些,“多鱼产业”号慢了下来。

杰克拉过了缆绳,他一手一手地把我们的筏子拉到了船舷的旁边。

萨拉和我站起了身,杰克朝她伸出了手。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曾经这么做过,不过,这一次我也伸出手了。我双手托住萨拉的身体,把她举了起来。她蹬着双腿,把整个身子朝“多鱼产业”号的船尾送了过去。我在筏子上推,杰克也在船上拉了她一把,她就这样踏上了船凳。“欢迎登船!”杰克说。

她给了他一个拥抱,而后又看了看我,她犹豫了,不过还是在片刻之后朝驾驶舱奔了过去。

舱外只剩下了杰克和我。我俩用绳索把箱子拉上了船,箱子被杰克并排放在了甲板上。我又把背包递给杰克,自己则爬过了“多鱼产业”号的船舷,而后,我砍断了绳索。

费利佩加大了油门。“多鱼产业”号加速驶过了海湾,把浮动码头留在了身后。

萨拉还在驾驶舱里和她的男朋友说着话。我则跟杰克待在一起。“我的肋骨好像断了。”他抱怨说。

“被AK-47打中就是这个样子。”

“你欠我一笔战斗费。”

“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不对,你个混蛋,明明是我救了你的命。”

“谁救了谁,以后咱们慢慢理论。”

他问我:“箱子里是些什么东西?”

“哦……重一点的那个箱子里面都是地契和房契,据说价值超过十亿美元,其实一文不值。”

“是吗?另一箱呢?”

“待会让你看个明白。”

“这东西值得我们这么搏命吗?”

“相当值得。”

“你最好没骗我。”

“咱们喝点什么?”我问。

“你想来点什么?”

“朗姆酒加可乐。算了,可乐就不用加了。”

杰克转身跑下船舱去了。我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如果有雪茄,也给我来一根。”

我一屁股坐进了靠在右舷的钓鱼椅,又把椅子转了个圈,看着海湾,也看向渐行渐远的海岸。出了海湾,就到大西洋了。“多鱼产业”号应该转向西北方继续前进。

如果我没记错,那艘“祖克”级的巡逻艇是沿着古巴海岸向西行进,可他们一旦接到命令,可以立即调转船头并对我们展开追踪。

对,他们还有一艘一百二十英尺规格的“斯腾卡”级巡逻艇,它的最高速度足有四十节呢。虽然这艘船还泊在港内,可是不用多久,它就可能离开码头,并在我们逃出古巴领海之前截住我们。

我朝船舱望了一眼,费利佩守在船舵旁边,他盯着那个架子,也就是雷达的屏幕,嗯,逃亡的路线他一定有过研究。我本想和他探讨一下相关的问题,可是,他好像和萨拉正在热烈对话。嗯,我可以再给费利佩十分钟。然后,我要把他踢出驾驶舱,正式夺回我的这艘船。

杰克上来了,他的手中多了两瓶满满的黑朗姆酒,我拿了一瓶,和杰克碰了碰瓶子。我俩就这样喝起了酒。

杰克已经脱下了那套芳纶防弹衣,露出了一件画着越南地图的T恤,我看见了他胸前的字样:“我死后一定会上天堂,因为我就活在地狱里”。

嗯,这话符合我们现在的处境。

杰克问:“这次你有没有废掉什么人?”

我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沉思了一阵,再度发问:“你说,我俩现在算不算《日内瓦公约》和《陆战规则》保护下的战斗人员?”

“很遗憾,恐怕不算。”

“这就糟糕了。”

“你有雪茄吗?”

“有。”他从牛仔裤袋里摸出一根松树皮包裹好的雪茄,递到了我的手边。

我撕掉树皮,又一口咬去了滤嘴,用杰克的Zippo火机点好了烟。杰克的嘴里也叼着一根香烟,我顺便帮他也点燃了。而后,我把打火机还给了杰克。

他看了那玩意儿一眼,“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保佑了我整整一年没有性命之忧呢。”

“你那是鬼扯。”

“在我们连,每个人都有护身符,大多数都是十字架,还有些人相信‘兔子脚’能带来好运,有人还把AK的子弹带在身上。如果不带,你就会被AK打死。反正就是类似的东西。”

“哦,那么你们连没有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掉?”

“死人的事情肯定有啊。但是,带上一个护身符,人总会觉得自己不会遇到那种倒霉事情呢。”

“也对。好吧,那我要谢谢你把这玩意儿借给我了!”

“你看,它这次不是保佑你了么?”

“嗯,也算吧。”说着,我把瓶中的朗姆酒喝了一大半。

“那笔钱怎么了?”

“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时间我有的是。”

“下次来古巴的时候我们去取就行了。”

杰克笑出了声。

我站了起来,“你看,等咱们回了美国,船就又是我的了。我不用为此掏钱,船也没有什么损坏。咱们可以把船卖了,得来的钱对半分。”

“好吧。你现在欠我五十万的开船费、五十万的战斗费、四十万的枪械费以及另外五十万的救命费,你算一算吧。对了,你这艘船能卖个什么价钱?”

“我们可以慢慢算。”我问,“对了,你在哈瓦那干成那种事了吗?”

“你走之后十分钟,我就好事临头了。”他说。而后又问我,“你呢,你在哈瓦那有没有……或者……”杰克的头朝驾驶舱的方向晃了一晃,“……或者你是不是摊上什么大事了?”

这一点我也不敢肯定。“好吧,你留在这里,注意敌情。”

我把手里的朗姆酒放进杯座,走进了驾驶舱。费利佩坐在舵轮后面,身上也穿着一件芳纶防弹衣。挡风玻璃上清清楚楚地留着两个弹孔,正好位于费利佩脑袋的左侧。

萨拉和我交换了眼神,我以为她会走下客舱,可是,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对费利佩表示:“你干得不错。”嗯,我的意思是:他干得不算特别好。其实我很想对他说:朋友,你刚才好像有点吓蒙了呢。

费利佩的目光还定在弹孔上面,听到我的话,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看着雷达的屏幕,几乎忘了萨拉的存在。嗯,海湾里没有其他船艇。这一点对于行动的开局很有利。屏幕上,我能看见附近的海岸,却无法判定海湾之外开阔海面上的情形。只有走过卡约吉列尔莫西边的这一串小小岛屿,我们才算真正投入了大海的怀抱。两艘巡逻艇是否正在追击我们,答案也会在那一刻揭晓。

眼下我们的处境,费利佩似乎也很清楚。他说:“我们可以躲进下一个海湾,也就是美景湾,然后一直在群岛和大海中间行进。就这样走上一百五十公里,再在普恩塔·戈尔达拐进大洋。”

“这附近的航海地图你有吗?”

“有。我们还有雷达、测深仪和GPS呢。”

命悬一线的时候,每一个决策都攸关生死。这个道理,飞行员、远洋船长、前线指挥官、深海潜水员、跳伞者、登山者还有其他那些为了冒险发疯发狂的人都清楚。大家都把决策当成了挑战。糟糕的决策,倒还能应付过去,一次糟糕的失误却足以叫我们赔上性命。

费利佩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躲在海岸和群岛之间,我更想直接奔向大海。”

“可是……”

“这儿没你的事了,请你离开驾驶舱。”

他看着我,又站了起来。他就这样走下了客舱,嗯,他可能只是想尿尿而已。

我坐进船长的座位,把所有仪表盘都扫视了一遍。我观察了油表的情况,又看了看雷达屏幕。接着,我操纵船舵、调整方向,十五分钟之后,“缅因”号即将进入大西洋。海湾水面起伏汹涌,看来,大洋上面会是一片惊涛巨浪。

我吸了一口雪茄,没说任何话。

萨拉倒是开了口:“我刚才快要吓死了。”

“你的表现很不错了。”

“杰克是条汉子,他很勇敢。”

那费利佩岂不是……嗯,只能说他还是挺大胆的。枪林弹雨之下,没几个人能有什么良好的表现。不过,这种事经历多了,人就会越来越适应。终有一天,你会把生死问题都置之度外。我向萨拉建议:“你不如去客舱休息一下。”

她朝客舱瞄了一眼,费利佩正在那儿呢。“你告诉杰克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了么?”

“没呢。”

“我来让他看上一眼。”

“好吧。”

她走向甲板,还从裤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嗯,这种事情,我也该在场才对。所以,我检查了雷达,调到了自动驾驶模式,然后跟着萨拉上了甲板。

杰克还坐在那里。我对他说:“你还记不记得卡洛斯曾经提到过的那些美军战俘?他们都被关进了古巴的比利亚·马里斯塔监狱。”

“记得。”

萨拉跪了下来,打开箱子上的锁,又掀起了上面的盖子,一箱子的头骨出现在了杰克的眼里。

“这该死的是……”

“这就是那十七个战俘。他们要回家了,杰克。”

他看了看我,又瞧了萨拉一眼,然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到了那堆白骨上面。他朝箱子挪了几步,画好十字,喃喃道:“欢迎回家,小伙子们!”而后,他退后一步,敬了一个军礼。

萨拉和杰克还在甲板上,我回到了驾驶舱,守在舵轮的旁边。大洋近在眼前,海面也汹涌了起来。风从西南而起,海上逆行的滋味真不好受。这次航行,我们可要吃苦头了。

我在雷达上发现了卡约吉列尔莫的最西端。往西再走一点,还会经过一个小小的岛屿。我驾着船,朝着岛屿之间的水道驶了过去。与此同时,我还留意着测深仪。

开始下雨了,杰克和萨拉也进了驾驶舱,萨拉可能想让我和杰克单独相处一会儿,因此,她径自朝着客舱走下去了。

杰克说:“她跟我说了,你们在哈瓦那见到了爱德华多。”

“没错。”

“那人就是一只老狐狸。”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哈瓦那下船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有一些重要物品要给萨拉和你。他还说,我一见到这些东西,立即就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嗯,这段台词听来真是熟悉。

“我猜,他说的重要物品就是我刚才看到的这堆东西吧?”

“没错。”

“那我们还得上电视去谈一谈它们的来历了?”

“等回到了基韦斯特再说。”

“好的。我总觉得,这堆骨头应该是他们用来破坏外交谈判的工具吧?”

嗯,有人说过:就让逝去的时光把往事统统埋葬吧。很多时候,这句话非常有道理。“我觉得,这些尸骨应该被确认身份,然后还给各自的家人并得到妥善安葬。”

“说得也是。”

“爱德华多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不重要。”

“好吧……你需要我帮着掌舵吗?”

“没这个需要。”

“好吧。”他朝下楼的梯子走了过去,而且还说,“那你可得把我们都他妈救出去。”

“没问题。”

指挥战斗非常孤独,军旅生活教会了我这一点。而且,我的肩头除了指挥的重任,还要保证周围所有人的性命。世上最糟的感觉莫过于此。可是,我上船不就是为了拯救大家么?事先也没人说过这件任务会很容易。

在我的掌控下,“缅因”号穿过了群岛之间的缝隙。四周风势很大。我们进入了大西洋海域。

我看了看雷达,只发现了两艘船只在和我们做伴,一艘在我们左边,大概相距十多海里。另外一艘位于东面,和我们只有六公里的海里。嗯,后一艘船还在不断西行。

这里是海上,什么船都可能出现。可是,我很清楚这两艘船的来历。我还知道,需要我大展身手的机会就要来了。

我发现,两艘舰艇也在各自的雷达上找到了我的踪迹。而后,它们改变了航线,很显然是朝“缅因”号扑了过来。

我们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