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午夜两点半,我和萨拉驶出哈瓦那已近三个小时。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其他车辆了。没了伴儿,我的心头真有一点发慌。
我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汽车现在应该已经用了十五加仑的油,剩下的油理论上还能跑个几小时,但需要两个前提:奇科确实给车加满了油,而且没把标准的二十或者二十五加仑油箱换成容量更小的货色。车上的计速表和温度表无法运作,相关的情况自然不得而知。假设我们的时速达到了六十英里,三个小时下来,现在我和萨拉已经离开哈瓦拉一百八十英里,也就是差不多三百公里。再过三百公里,我俩就能抵达卡约吉列尔莫。可是,前方的行程大多是二级公路。走下来可能需要四个多小时。
当然,这不是我眼下最忧虑的问题。引擎正在吱吱作响,某个好心的高速公路警察随时可能拦住汽车,要帮我俩仔细检查一下发动机的工作状况。
车内的灯无法使用,萨拉查看地图的时候,只能亮着手机屏幕,权当照明工具。这样也好,反正手机也没什么其他用处。“我们可能快到圣克拉拉了,那是个大城市。”
“公路附近有通宵营业的加油站吗?”
“有。但是……凌晨3点开进加油站好像有点冒险。”
“说得没错,但我不保证汽车的油还够不够。”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我俩现在最好下道休息一会儿,然后等到早上再上高速继续前行。那个时候,我们就不会在公路上独行了。”
汽车的油量可能比我想的要多,而且,我又不过于担心油量,而是害怕警察的跟踪。但我还是同意了萨拉的意见,“好吧。”
A-1公路上看不到什么路标和指示牌,不知道是由于天色太暗,还是根本就没有。我俩一直在努力寻觅通往圣克拉拉的下道口。
嗯,吃“伊内斯妈妈”的那一顿炖牛肉盖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你带了什么吃的吗?”我问萨拉。
“我从房间的吧台里拿了点巧克力棒,咱们可以分着吃。”
“那可太感谢了。我会付你十万比索的。”
她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奇巧”掰做两半,把其中的一半给了我。嗯,我俩可是吃了又喝了吧台里的不少东西呢,现在也不知道该由谁来埋单。当然,酒店的损失也不算很大,我和萨拉丢下的衣服和行李总可以抵一点账。单说我那个箱包,就起码值五十美元呢。
我们还在继续前进。这一路算是对运气的考验,警车随时可能冒出来。我本想直接开下车道,无奈路肩两边的沟渠看起来实在太深,我俩只能被困在这条封闭的道路上面。下一个出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我一直留意着引擎的响动,也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瞧上一眼,看看后面有没有亮着前灯的车在跟踪。
嗯,后方的山间的公路上有灯光在闪烁,这一点,我看得非常清楚。萨拉也一定通过车窗发现了,不过,她却什么也没说。
九十马力的引擎能力有限,再提速是没希望了。后面的那对车灯越来越亮。萨拉说过,古巴高速公路警察的座驾大多是丰田的SUV,有些警车的车身上还没有警徽或者标志。反正我不能确定后车的身份。
萨拉从侧窗瞄了一眼,也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警察的车。”
后车已经靠近了我们,它位于右侧车道,在我后方的五十英尺不到。我总算看清了,那是一辆小型的SUV。我还想看一看SUV的副驾驶座上有没有人,但看来看去,我始终没法确认车窗内的具体情形。“一辆警车里边一般会坐几个人?”我问萨拉。
“一般两个,有时候只有一个。”
嗯,一个警察对付起来还算绰绰有余,要是两个警察同时出现,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来车又近了些,和我们的距离缩短到了三十英尺。它一直待在右侧车道,哎,这儿明明还有三条车道可供选择呢。
车里的人是什么来头,我真心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来人是警察,我和萨拉很快就得靠边停车了。他这么做的理由也很充分:凌晨3点的高速公路上,谁会开着这样一辆美国制造的老爷车急速狂奔呢?
萨拉还是比较乐观,她说:“如果这是警车,他又叫咱俩停下来的话,我就和他打个商量,给他一点超速罚款。很多人都是这么蒙混过关的。”
其实,我也想和警察打个商量。有了手上这把9毫米口径的格洛克手枪,万事都好商量。
“麦克,你看这样行不行?”
“万一人家要检查后备厢怎么办?”
萨拉不说话了。
不知道安东尼奥有没有把萨拉失踪的情况报告警察。当然,他可能只是守在凌晨两点半中央公园酒店的大堂里,等着约会对象现身。他可能有点纠结,既放不下业余侦缉队的责任,却又不想委屈了自己。希望他能有一点等候的耐心。可是,哈瓦那的麻烦不止安东尼奥这一个人,奇科和弗拉维奥也可能出卖我们,大刑之下的爱德华多同样不大可靠。如果警察已经开始追捕两个开着别克旅行车出逃的美国人,后面那台车的行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它可能是在尾随我们,等待增援,也可能是在等前方路障的出现。嗯,我现在就得行动了。“他们应该有车载电台吧?”
“没错,但电台经常没信号,他们之间更多时候是用手机联系。”
后面的车灯又亮了一些。嗯,出手的时候到了。我降低车速,朝着路肩靠了过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准备干什么。”
“麦克,你……”
我已经在路肩上停好了车,掏出格洛克,又把车窗摇了下来。“你下车去等我。”我吩咐萨拉,可她却一动不动地坐着。
后车距离我俩只有二十英尺了,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空无一车的公路之上。
直觉告诉我,古巴的警察应该没有什么和开着车的武装亡命徒接触的经验。待会儿他们的处理方式可能会有些不够专业,就连枪套都不会解开,所以,我一定不能反应过激。但是,也说不定他们早就把佩枪牢牢攥在了手上,这次停车,就是为缉捕我俩而来。
对方的车就那么停着,应急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我侧头瞄了一眼,发现它确实就是一辆SUV。灯光刺眼,不能确定车身上有没有警徽,也不清楚车里到底坐了几个人。而且,车上的人好像没有下车的意思。难不成,他是在等待增援?
萨拉压低声音对我说:“你应该主动下车,到他们那边去看一看。”
好主意,如此一来,局势反倒简单一些。我从T恤下面抽出手枪,准备开门下车。这时,SUV却突然启动,朝着我俩的方向驶了过来。我暗中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对方却开口说话了:“出什么状况了吗?”嗯,是一位操着英国口音的中年女士。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有了回答的力气,“我俩没事。你们俩呢?”
“哦,你们是美国人?”
“不,我俩是加拿大来的。”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萨拉。她闭着眼,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女士身旁的驾驶座上坐了一个男人,他探过身子说:“我们本来要去圣克拉拉,但这里什么鬼路牌都看不到。我觉得我们已经走过了吧。”
“圣克拉拉还在前面。”
萨拉的脑袋也凑了过来,“那个地方离这儿还有五到十公里呢。”
“谢谢!”那人表示,而后又问,“你们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问题。只是停一下,撒泡尿。”我说,“没事的,别耽误你们赶路了。”
女士说:“我很喜欢你们这部车。”
说罢,他们发动了车,继续着他们感受古巴的行程。
萨拉开了车门,我问她:“你干嘛去?”
“撒尿。”
“好吧,我也得解决一下。”
方便完毕,我俩再次启程。前方的路上,那对英国夫妻的座驾后灯在闪闪发光。我踩了油门,和他们拉近了距离。
萨拉说:“刚才那五分钟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这种经历,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真希望我能和她有共同的感受,但没办法,我可不是第一次有过类似的经历了。“你当时已经很冷静了。”我安慰萨拉。
她沉默了一阵,又问:“如果刚才来的是两个警察,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掉他们呗。”
她不作声。
我们和前方那两位同伴保持着一百多英尺的车距。附近的山势愈发起伏,乡野笼罩在暗夜之中。
萨拉把爱德华多给的雪茄掏了出来,又用杰克送来的Zippo点好了烟。她长长地嘬了一口,又把雪茄递到了我的嘴边。
就这样,我俩抽着同一根雪茄,彼此之间默默无言。良久,萨拉才开了口:“下一次,我们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那就不要有下一次了。”
她看着地图,说:“前面就是出口了。”
嗯,我也看到了。两位英国朋友的刹车灯闪了一闪,而后又打起了右转的信号灯。
我驾车跟着他们进了匝道。匝道附近没有灯,上方也没有路标。走完匝道这一程,前方出现了左右分岔的路口,但是,还是没有看见路标标注。英国夫妇选了左边的岔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萨拉拿起地图,“走左边可以去圣克拉拉。右边这条路,地图上只是一片空白。”
我把烟头扔出车窗,拐上了右边的道路。路很窄,周围一片漆黑,汽车缓缓驶下了一片山坡。在路的左侧,我看到了一面湖,湖畔和路边却好像没有人家。他们可能只是没点灯吧,又或者这儿真是个无人地带,反正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完完全全一片黑暗。
萨拉说:“圣克拉拉附近地区的烟草曾经非常有名,但是,现在这些农庄大部分都被废弃了,我们也许能找间空房或者农舍休息一下。”
“好的。”
车灯照射下,我看清了前面路上的坑坑洼洼,但刺眼的强光却又让我看不清黑夜里的其他东西。我只得熄了大灯,就着月色继续赶路。路两旁都是农田,田地的周围则簇拥着一圈低矮的小山。
萨拉又看了看地图,“路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继续开上十公里,可以到达一个叫奥斯瓦尔多·埃雷拉的地方。”
我打开前灯,放慢车速,在路的两边找着可能的掩体和临时的居所。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阿富汗。我们就这样开了一百多码,又爬上了一段上坡路。
萨拉突然指了指路的前面,那里,立着一座规模不小的楼房。
车走得近了些,楼房的模样也清晰起来。这里原先应该是一座木制的农舍,只不过现在楼顶都已经塌了。楼前横着一条泥泞路,楼的大门不见了。我开车上了泥泞路,又开进了农舍院子。停好车熄了火,周围变得十分安静。萨拉下了车,她那一侧的车门敞开着。我学着她的样子从车里钻了出来,而且还四下观察了一番。透过楼顶上的窟窿,我看见了夜空,可是,楼体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楼里还有一股烟草的味道,叫人昏昏沉沉。萨拉开口说:“这里以前应该是烘晒烟草的地方。”
“耶鲁旅行团今天是不是也要参观一个烟草农庄?”
“对啊。”
哦,这是巧合,还是命运给我俩开的一个大玩笑?不管了。“咱俩检查一下周边环境吧。”
萨拉背起了我俩的行李,我则走到楼外,在周围侦查了一圈。附近很黑,方圆很大一片区域之内没有半点光源。肯定没人发现我俩的车开进了农舍,今晚警察也不会找到这里了。不过我不敢保证到了明天早上,周边会不会出现人迹。所以我和萨拉必须早早起身,天不亮就得赶回高速公路。
朝着空****的楼门走了几步,我才察觉泥泞路上已被我们压出了一道车辙。我想找点枯枝败叶盖住痕迹,却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朽坏的树木。好在月亮躲进了云丛,黑暗会帮我们隐匿行踪。
萨拉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呢?”她压低着声音。
“我拿了你们的钱,现在也该干干活儿。”
“快进屋吧。”她挽上我的手臂,带我走进了楼中。3点过了,我们顶多在这儿停留四个钟头。
萨拉问:“咱们先睡一会儿吧。你要前座还是后座?”
嗯,她肯定没有露宿战区的经历。“你去睡吧,我来放哨。两个小时过后,我会叫醒你来替换我。等到天一亮,你再叫醒我。咱俩可以速速离开,不用打开车灯招人注目。”
她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说:“好吧。”接着又问,“睡之前,咱俩吻一下吧?”
嗯,站岗的时候我可很少这么做,不过这次我还是破了一回例。我俩接了吻又道了晚安。她爬进别克公路大师的后座,悄无声息地掩好了车门。仓库的门早就不在了,我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坐了下来,背靠汽车后部的保险杠,手中拿着格洛克,眼睛则定在仓门的方向。
真是长长的一天,而且这个夜晚仿佛比这一天还要漫长。我应该感到劳累,而我确实也有点累了,可是,我又是如此的清醒和警觉。嗯,我现在这种状态,在坎大哈省的时候也出现过。
月亮没了踪影,天空一片漆黑。四下沉闷无风,我听见附近树蛙在嘶叫,远处还有一只鸟儿正在啼鸣。
我看向仓库大门,盯住了外边的那片黑暗。我要留意眼前的情况,又要特别小心发动机和脚步的声音。要是周围突然寂寥无声,我更得提高警惕。
想象一下回家路上的种种情形总是好的,所以我很快就展开了想象。嗯,如果我俩挨过了这一夜,又顺利躲开警察,成功赶到卡约吉列尔莫的话,我俩和家就只剩下一条船的距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也过去了。东方露出一点白,远山的背后溢出了几道阳光。渐渐地,阳光洒满了整片空谷的上方。
萨拉从车上跳下来,“你怎么没有叫醒我?”
“我想看日出。”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说:“下一次日出就是在海上了,到时候咱俩一起欣赏。”
“对,咱俩会一起欣赏的。”我站起了身。“现在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