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离开墓园,启程返回中央公园酒店。塔德适时提醒大家:当天下午没有活动安排,大家可以自行开展一些富有意义的文化活动。到了5点,各位团友将会出席纳尔巴夫教授的讲座。晚餐则安排在“伊内斯妈妈”饭店,时间为6点30分。
“饭店的主厨是伊拉斯谟师傅。”安东尼奥说,“他曾为菲德尔·卡斯特罗和乌戈·查韦斯掌勺,简·芳达、杰克·尼科尔森和吉米·卡特也曾是他服务的对象。”
嗯,都是些上了年纪可以拿到特别折扣的高龄人士了。
我们期盼已久的会面来得有点出乎意料,过程却没有萨拉和马塞洛接头那一次那般有意思。接头人只塞给萨拉一张传单,传单只是给一家叫作“拉斯维加斯舞厅”的夜总会打着广告。这种东西本该顺手扔进最近的垃圾箱,可是,递来东西的那个人却又说出了那句神奇的暗语。我俩走回大巴的路上,萨拉先把传单看了一遍,而后又把它给了我。
传单上用铅笔写了一串地址:哈瓦那新区37街570号。我还看到了一个时间:22h。五年的军中经验告诉我,数字代表晚上10点。
萨拉说,这个地方应该是我们和哈瓦那接头人会面的地点。那人会教我们如何联系卡马圭方面的接头人,还要给我们提供交通上的方便。
嗯,他也可能只想卖给我俩几件古巴的陶器。我问萨拉:“我们是不是该向‘奇迹之母’说一声谢谢呢?”
“我已经谢过她了。”
“好吧。”
我们背下了地址,而后,萨拉把传单撕得粉碎,又把纸屑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我俩上了车,又碰见了安东尼奥。他告诉我和萨拉:“待会儿,我们去酒店大厅后面碰个头。”
嗯,今天真是宾客不断啊。
巴士停在了中央公园酒店,艾莉森提醒大家:“在伊内斯妈妈饭店就餐的时候,着装可以随便一些。”
很好,我和萨拉可得穿着这套衣服又是跑、又是睡,折腾很长一段时间呢。
大家鱼贯下了巴士,我和萨拉按照约定走向大厅的后面,安东尼奥已经等在了那里。塔德发现了我们的动向,上电梯的前一刻,他仿佛犹疑了那么一阵。我敢肯定,本次古巴之行将是塔德最后一次踏足这个国家。没关系,我也不会再来这个国家了。
安东尼奥看着萨拉,“谢谢你的信封。”说着,他拍了拍他那条紧身裤的边袋。“我也给两位带来了好消息。昨晚我打电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明早7点,你们就可以前往马埃斯特腊山脉航站码头。”他环顾左右,换了一口鬼鬼祟祟的语气,“有个叫拉蒙的人会等着你们,然后陪着你俩通过护照检验口,送上那艘叫布莱马尔的英国船。船只会在早上9点出发前往巴巴多斯的布里奇敦。”说到此处,他看了看我俩,“我猜,你们肯定很想登船离开古巴吧。”说完这些,他又特地盯住了萨拉。
她点了点头,“当然很想。”
“这就对了。你们会在拿到船票之后登上游轮。买票的钱嘛,你们就用信用卡支付好了。”他微笑,“我就是你们的旅游经纪,也是你俩的守护天使。我会给拉蒙一千美元让他去打点安检,保证你们顺利通关。”
好一堆扯淡!不过,我俩也只能给出一种回应:“Muchas gracias。”(译者注:西班牙语,意为“非常感谢”。)
“De nada。”安东尼奥接着说:“游轮从这里赶到布里奇敦需要两天。等你们到了那里嘛……”他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还可以在巴巴多斯继续自己的加勒比假期。”(译者注:De nada为西班牙语,意为“不用谢”。)
嗯,但我们就要留在古巴度假,谁也不能把我俩赶走。
安东尼奥建议:“你们应该给塔德和艾莉森留个字条,就说你俩身体不舒服,需要待在房间里静养。”
“我们知道的。”
“还有,你俩最好不要带着行李离开酒店,被人看见就不好了。所以,行李就丢在房间里好了,给人一种你们只是趁着晨光出门散步的感觉。”
“你想得很周到。”
“你们需要什么用品,都可以在船上买。”
嗯,其实我俩只需要去卡马圭省找到那六千万美元。至于安东尼奥,他可得向他那些警察朋友好好解释一下这两个美国人在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原因。说不定,他们还会胖揍他一顿呢。
“我跟拉蒙说了你俩的外貌特征。他呢,是个矮个子男人,大概六十岁,到时候会穿着保安的绿色制服。”
其实,这位拉蒙更有可能是内政部的便衣警探,他的手里可能还有我和萨拉在机场留下的照片。
“你们只需要带上护照和离境用的那一半签证就行了。”吩咐完毕后,安东尼奥问我俩,“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他看了看我和萨拉,虚伪地表示:“非常不好意思,你们只是不小心被卡在了历史的紧要关头,哈瓦那和华盛顿在棋盘上厮杀对弈,你俩只是无辜的棋子。”
嗯,你错啦,我和萨拉可不是什么无辜之辈,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俩具体犯了什么罪,混蛋!
安东尼奥又告诉我们:“今晚,我要和拉蒙见个面,所以晚餐我就不出席了。不过嘛……”他盯了我一眼,又转向萨拉表示,“我觉得,我俩在交接那三十万比索的时候还会见面的。”
安东尼奥的算盘打得确实很妙:拿了钱又爽上一把,然后自顾自走掉,只把我俩留给警察。
萨拉告诉安东尼奥:“我们到时见。”她又对他说了几句西班牙语。
安东尼奥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问:“个人觉得,我好像没有道歉的必要吧?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该走了。”
可他没有走,反倒说:“这儿是我的国家,有我把你们弄出国去,算你们好命。别那么傲慢了,我觉得你该感谢我才是。”
嗯,反正他又睡不到萨拉,而我们反而会把他耍上一耍,我愿意表示感谢,“谢谢你啦。”我还用西班牙语把这点谢意重复了一遍,“Gracias。”
“De nada。”安东尼奥一笑,又对萨拉说:“很期待今晚的会面。”而后,他就离开了。
萨拉看着我,“不好意思,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喂喂,我又不需要陪他睡一觉。”
她勉强笑了笑。“我真是恨死这个人了。”
“控制一下你的恨意。”老实说,如果能有机会和安东尼奥独处一阵,我非拧断他的脖子不可。我问萨拉,“你和安东尼奥商定在什么时候见面?”
“时间定在半夜。”
哦,趁着半夜离开哈瓦那,我俩也算是抢占了先机。
我又问:“今天下午你打算投身什么样的有意义的古巴文化活动呢?”
“我们得把背包拿回来。”
“对。我们还要把37街好好勘察一遍。”
我俩走上酷热的街道,叫了一辆可可出租三轮直奔新区,而后又步行前往37街。37街整条街的建筑全无特点,看样子全都是库房和汽车修理铺。570号的门牌挂在一座歪歪倒倒的水泥房子上面。这儿的车库更像个木制的谷仓,窗户带着栅栏,铁门上则是锈迹一片。
萨拉说:“嗯,像是个可以给我们提供车辆的地方。”
可我却想到了“情人节大屠杀”的场景。这个念头,我没告诉萨拉。当下这个情况,不可能有人在身后监视或者盯梢,我俩于是大大方方前往“罗兰多”附近去取萨拉的背包。
从37街到住宅区约有一刻钟的行程。阳光下,附近的景致和晚上大不一样。不过,荒芜杂乱的感觉却还是一点没变。我俩的样子实在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
我想,昨晚我和萨拉的行踪很可能被业余侦缉队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在这里可是无处不在。警察也许已经在附近搜查了一番,目前正在那堵墙的后面等着我俩的到来。嗯,接下来他们会说:这位先生、这位小姐,这个装着比索和手枪的包是你们的吧?我把这点疑虑告诉了萨拉,她只是说:“侦缉队会向警察告发邻居或者亲友,不过只要你愿意掏钱,两美元就行,他们就绝对不会把你的犯罪证据提供给警察。”
好吧,换句话说,这里的人可能看到什么就报告什么,但被报告的人能给他们钱,那就不一样了。
那道矮墙出现在了眼前,萨拉顿时加快了脚步。她跃过矮墙,消失了那么几秒。再次现身的时候,她已经拿上了背包。萨拉翻上人行道,又和我一起继续前行。嗯,还好,附近的树丛里面没有警察跳出来。
我们朝着阿尔门达雷斯河走去,路上,我把格洛克从萨拉的背包里取了出来,插进我的皮带里面,身上的外套正好可以盖住格洛克。我一边走,一边又觉得天气开始热得难耐起来。
我们上了桥,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大可以把这把滚烫的手枪扔进桥下那清凉的河流。但是,我想到了今晚的车库之约,那个地方实在太有“情人节大屠杀”的感觉了。接下来,我俩还要在古巴这块未知的土地的心脏地带闯**好一阵,更别提在卡约吉列尔莫的任务了。我又想到了杰克那件T恤上的至理名言:“宁可带着枪不用,也不能用枪的时候才发现没带枪”。
米拉马尔到了,在这个环境里,我和萨拉看起来也没那么像可疑人员了。我俩一路来到第五大道,叫了一辆出租车。下午四点半,我们回到了酒店。虽然又热又汗而且劳累不堪,我俩都还比较高兴。一场冒险顺利而平淡地完成,人总会生出这种高兴的感觉。
萨拉奔回自己的房间去冲澡更衣了,她得换上一套适合伊内斯妈妈饭店的服装。而且,她的衣着打扮需要适应一周的乡野之旅,还得有个背包客的样子。在这方面,我也得符合要求。本就不多的行李和脏衣服都被我留在了酒店,只把那件汗渍斑斑的海明威T恤衫叠好装进塑料袋,又塞在了背包中间。
格洛克和那几个弹匣都在腰包里。我收拾妥当,挎好腰包,便离开了房间,顺带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而后,我径自下楼进了会议室。各位耶鲁高才生都聚在这里,纳尔巴夫教授关于古巴—美国双边关系的讲座也快要开始了。下一次旅行期间,教授也许还能给讲座增补一处脚注,介绍一下丹尼尔·麦克米克和萨拉·奥尔特加两人在古巴被捕和遭到处决的事件始末。当然,他也可能会说一说我俩是如何带着巴蒂斯塔时代的黑金逃出了古巴,而后又过着怎样的幸福生活。我找好了座位,等着萨拉的到来。
讲台上的纳尔巴夫教授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这是戴夫和歌利亚的故事,也是古巴和美国之间的故事。这是个持续了几百年的故事,也是个爱恨交织的长长的故事。这是让人心碎的故事,也是充满希望的故事。”
嗯,作家理查德·内维尔正在做着笔记。我敢肯定,纳尔巴夫教授的滔滔宏论一定能在内维尔的新作中派上用场。最真诚的赞美就是抄袭嘛。
我看到了萨拉。她背着包出现在了门口,穿着黑色牛仔裤、深绿色T恤衫和登山靴。她还带着那个肩包,包里也许满是比索。我的衣着和她差不多:蓝色牛仔裤、灰色的健身T恤和登山靴。我俩身后的背包并不引人注意,好些团友都和我们现在一个样,无论是在车上还是车下,任何时候他们都是包不离身。
萨拉坐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耳语:“感觉我俩好像是去私奔。”
“哦,那你带泳装了吗?”
我俩开始聆听讲座。纳尔巴夫教授的措辞很学术,但意思和我来古巴之前的那点认识差不多:长期以来,美国和古巴彼此之间干得火热,也总该干出点什么名堂了。
台上,教授已在总结陈词:“只要双方怀着善意,只要我们都不拿外交事故大作阴谋文章,美古关系的未来将会十分可期。”
哎,教授的眼皮底下就摆着一桩外交事故呢,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他留意一下。
讲座完毕,我和萨拉顺着楼梯往酒店大堂走。她对我说:“我俩今晚不回来了,是不是应该给塔德和艾莉森留个字条,好让他们明天一早可以看到?”
“别留什么字条了。想一想吧,我俩可能会被警察逮捕呢。”
“你说得没错,但……”
“但我还是说得对。”
萨拉无言。
耶鲁的高才生们一个个走出酒店,上了大巴。我则在了酒店前台停了下来,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塑料袋递给了大堂经理。“这个东西是给内维尔先生的,麻烦今晚就送到他的房间。”说罢,我给了经理五块钱。
“Si,se?or。”他做好记录,又问。“您的名字是?”(译者注:Si,se?or为西班牙语,意为“是,先生”。)
“他知道东西是谁送的。”
萨拉和我也出了酒店,她问我:“你送了内维尔什么东西?”
“我那件海明威的T恤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开开玩笑很健脑。”
“哎,你还是成熟一点吧。”
“非常抱歉。我要是有一根会爆炸的雪茄,肯定就送给安东尼奥了。”我又问萨拉,“对了,你在房间里给安东尼奥留字条了吗?”
“我只在房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嗯,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午夜,安东尼奥来了。他脸上挂着笑容,也很兴奋,结果……不好意思,朋友,今晚只能让你失望了。
我俩上了巴士。今晚的司机又是洛佩,安东尼奥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他的耳目。好吧,如果我和萨拉晚饭之后没上大巴,洛佩很可能会把情况告诉给安东尼奥。不过,我现在有了一位新的队友,他就是塔德,他会给我俩打掩护的。塔德至少可以拖住对方,给我俩一个抢跑的机会。
塔德清点好人数,大巴出发了。
十分钟不到,我们已经进了旧城,汽车停在“伊内斯妈妈”饭店。这是一座殖民时期的建筑,和马埃斯特腊山脉航站码头只隔了几个街区。明早7点,安东尼奥给我们安排的轮船就停靠在码头那里。可是,我俩此次旅行另有计划,前提是,37街那边一切顺利。
饭店照明不佳,而且非常拥挤。耶鲁旅行团的成员被分在了好几张桌子就座。我和萨拉与两对年轻夫妇同桌而坐。嗯,他们四个真该穿着T恤自证身份——前襟写上“我是笨蛋”就行了。一阵寒暄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对于古巴的真实情况,几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美国青年竟然不大清楚。
我只得转换话题,和他们聊起了体育。等待酒水上桌的时候,萨拉又表示她和我准备在饭后到海滨转一转。我们还备好了酒要在海滩上共饮一番——看看我们的背包,他们应该觉得红酒就在那里面。我想,还好几位年轻团友不知道“海滨”是个什么东西,要不然,他们一定吵着嚷着要跟我俩一起去。
今天,“伊内斯妈妈”的顾客除了耶鲁旅行团,还有不少欧洲面孔,以及好些貌似拉美国家来的阔佬。整个古巴大概没有多少人能负担得起这里的餐费。食客当中似乎没人对我和萨拉感兴趣,这一点最是关键。
菜肴很不错。几杯朗姆酒下肚,四位桌友也显得不那么蠢了,他们中的一位郑重表示:她知道古巴是个社会主义国家,就跟现在的俄罗斯一个样。
萨拉看了一下表,凑近我的耳根说:“咱们走吧。”
“现在离10点还早呢。”我说。而后又补充道,“我觉得跟他们聊天还挺有意思。”
“我想在旧城区里散散步。”
“那好吧。”
我俩站起身,祝了大家今宵愉快,然后就拿上背包离开了。我来到塔德的桌边,发现他和纳尔巴夫教授、内维尔夫妇和艾莉森坐在一起。嗯,其实我真会想念他们。我向教授表示祝贺,称赞他的讲座真是让人获益匪浅。但我知道,他的讲座,刚才那四位年轻桌友完全没听懂。我又告诉塔德和艾莉森:“我和萨拉要去海滨散散心,待会儿就不坐大巴回酒店了。”
塔德盯着我,眼色有些焦虑,“你俩注意安全。”
我只得提醒他:“你说过哈瓦那很安全。”
他没说话,艾莉森倒是接了腔,“不要在外边待得太晚了。”她告诫我和萨拉。显然,塔德已经把我俩的情况告诉她了。
我也向她保证:“我俩都会按时补水的。”而后又转向内维尔两口子,“新区有个叫‘罗兰多’的地方,你们今晚绝对应该去转一转。那里的古巴风情很纯正,酒水只卖四十美分一份。而且,海明威从没去过那儿。”
辛迪·内维尔对我甜甜一笑,理查德只是嘟囔了一声。我问塔德:“明天有什么安排?”
“信息册里有相关的介绍,我们明天要参观美术博物馆,下午要去一个烟草庄园。”
嗯,看来我和萨拉现在逃走还不算太晚。“那么,明天早上见。”我衷心祝愿塔德能和艾莉森走到一起,人生苦短啊。
我和萨拉离开了“伊内斯妈妈”饭店,把各位团友抛在了身后。几天下来,他们给了我俩很多的欢笑、很好的掩护,很大程度上说,混在他们中间还保证了我俩的安全。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我们做了如此巨大的贡献。
就这样,我听了在哈瓦那的最后一场演讲,和安东尼奥见了最后一面,现在,最后的一餐也已经吃完了。我们要去卡马圭和卡约吉列尔莫,然后安安全全回到家中。希望那时候我们会很有钱。当然,一路的历练下来,我们肯定长了不少智慧。
大巴停在街角,我和萨拉则朝着相反的方向出发了。我俩要走出旧城区,进入那片“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