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罗里达夜总会就在主教街,是一座粉红色的水泥房子。从外观上看,霓虹广告下的这个地方更像迈阿密贫民区的廉价酒吧。我钻进一处写着“欧内斯特·海明威”字样的罩棚,算是走进了夜总会。嗯,海明威先生就在夜店的门口。人们为他铸塑了一座真人大小的青铜像,他就那样坐在板凳的边缘,把手肘支在了一方闪闪发亮的桃心花木上面。我本想请他喝上一杯润润喉,可他已经干缩成一堆金属疙瘩了。
海明威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副黑白照片。照片里,海明威和卡斯特罗正在共度某段时光。我猜,这段时光正好发生在“海明威钓鱼锦标赛”期间。按照流行的一个笑话,卡斯特罗凭借一条肚子里塞了铅块的马林鱼获得了比赛的冠军。
“小佛罗里达”的内部要比外表像样一些。这里的装修没有什么50年代的风格,倒是更有19世纪90年代的味道。吧台很漂亮,后面有着一面大大的壁画,画中的景色仿佛是横帆帆船还在大行其道的那个年代的哈瓦那港。房间面积不小,天花板是蓝色的,墙壁则是斑斑点点的米色基调。沿着楼梯上去,还有另外一层楼。咖啡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好些旅游指南,椅子里坐着的人都是美国来的游客,其中一半的游客衣品很差,穿着T恤和短裤;另一半尽管不是穿着T恤、短裤,但衣品仍然差得不行。倒是服务员们都是一身得体的红色夹克,还打着领结。吧台上摆着五个电动搅拌机,正把朗姆酒打造成鸡尾酒。由此而成的饮品极为甜腻,仿佛是要测试客人对糖分的耐受程度。
领班觉得我应该是个美国人——除了美国人,还有谁会来这个地方啊?——于是用英语发问:“先生,您想在吧台就座,还是需要一张桌子?”
“给我安排一张双人桌,谢谢!”
他把我带到墙边的一张桌子旁边,侍者也走了过来。
我看了看酒水单,其中一半都是价格虚高的德贵丽酒。有一款酒叫做“海明威老爹”,但没有一款酒是以菲德尔·卡斯特罗命名的。我其实更想来杯啤酒,不过为了融入气氛,我还是点了一份Daiquiri Rebelde,也就是“另类德贵丽”。
“很好,请问您待会还有客人吗?”
嗯,这里是古巴,我也不敢肯定客人会不会到。我看了看表,已经8点55分了。“酒来双份好了。”
就这样,我坐在位子上,听着美式英语和电动搅拌机的声音相互搅拌在了一起。空调已经很努力了,但屋内还是相当闷热。我本想脱掉夹克,却又想到了怀中的那个东西……在这个国家,我可不该在腰包中装着一把9毫米口径的格洛克手枪。这里可不是佛罗里达那种持枪许可证比钓鱼许可证还好到手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小佛罗里达”虽然是在坑游客的钱,但游客们也算被坑得舒心惬意。当然,理查德·内维尔肯定不会喜欢这里。
德贵丽酒来了,我当即呷了一口。嗯,喝完这种甜腻的东西,是人都该打上一针胰岛素了。又看了下表,9点零5分了。我再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信号的事情,可能要等明年才能解决了。
一位男子走进了酒吧。他穿着戴了军队肩章的浅绿色衬衫,戴着黑色的贝雷帽,身上还挂着枪带和枪套。
那一刻,酒吧里安静了些。男子朝着吧台迈步而去。他人还没到,酒保已经备好苏打饮品、插上吸管,挤出笑颜恭候他的驾临。这家伙,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个大兵,看来是这个地方的老主顾。他来这里是要消闲片刻,而不是执行公务。嗯,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在于,他背靠吧台、面向大家,抽着烟、喝着水,审视着酒吧里的这群人。半数以上的游客立即移开了视线,剩下的另一半则很兴奋,他们在想,这个场景多值得留影纪念啊:一个活生生的警察或大兵,还带着枪,就在“小佛罗里达”这个地方!我只能暗骂一句:该死!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看见我独自坐着,而且我还是全酒吧里唯一穿着蓝色外套的一个。我独一无二的腰包一定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腰包里可还装着我的犯罪证据呢。他会截住我,还对我进行盘问。真要那样,我可没办法和他讨个商量。我真要谢谢杰克给我这把枪!
终于,这位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大兵抑或其他什么身份的男子还是移开了他的目光。他看向了另一张桌子。那里坐着两位穿着热裤的年轻女士,她们的腿真漂亮。
我看了看表,9点一刻了。
我很想借酒吧的电话和中央公园酒店联系一下,可是,那样可能招来贝雷帽男子的特别关照,他可能要和我谈谈话:先生,这里这么热,你还是把外套脱了吧。
贝雷帽先生已经放下了酒杯,而且正朝我走来。我把夹克裹紧了些,想要遮住腰包的痕迹。卫生间就在后面,我也站起了身,心中计算着当下的情形:不知道我能不能逃进厕所?又或者,我该像迈克尔·柯里昂那样和他正面对峙?
就在此时,萨拉穿过大门走了进来。男子瞟了她一眼,脚步停在了四条美腿的那张桌子旁边。
萨拉也发现了男子的存在,她皱了皱眉,又在看见我之后展开了笑颜。她走过来,在我脸颊上留了一吻。我拉好椅子,请她坐了进去。“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萨拉说。
我偷眼看了看贝雷帽男子,他和两位美国女士搭上了话,当下笑得正欢。我坐下来,发现萨拉穿着黑色裤子和白色的丝绸衬衫。“你真美啊!”
“谢谢夸奖!”她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这里太热了。”
“那就把外套脱了呗。”
“还好,我忍得住。”
她盯住了我,说:“我迟到是因为可可出租车不好找,不是因为我在和迈阿密那边打电话。”
“你不用解释的。”
“我就没和迈阿密电话联系。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自己的事自己去处理。”
嗯,她又给了我一次放弃的机会。“那样一来,我们就有时间去……确认……”
同样的话题,好像我们已经聊过了。“今晚给你个选择,你要是听我打完一晚上的呼噜还愿意接受我这个人,我就跟你走。”
萨拉笑了,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她看了看桌上的饮品,问:“你点了什么东西?”
“另类德贵丽。”
她喝了一口,评价道:“味道还不赖。”我俩碰了碰杯。
萨拉告诉我:“海明威到来之前,这个地方早就是佛罗里达来的游客的聚集地点。所以当地人才把这里叫作Floridita,也就是小佛罗里达,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觉得这个名字就是‘骗游客钱’的意思。”
她又笑了。“到了哈瓦那,这个地方起码也该来一次。”
“好吧。反正我已经把它从我的此生必看景点系列中划掉了。”其实,古巴这个国家都已经不在本人的“死前必去N大景点”之列了。
我还在注意那个拿枪的家伙。萨拉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她回头对我说:“这人是个BE,Brigada Especial,隶属于PNR,也就是国家革命警察部队,算是内政部的一个分支机构。”她还补充说,“他们特别注意外国女孩,头发颜色越浅,越对他们的口味。”
“那你没机会了。”
“他们都是流氓。”
BE小子又看了我一眼,当然,他可能只是在观察萨拉。
萨拉又说:“如果他要看我俩的护照,咱们就让他看,千万不要说话,虽然我并不觉得他会在这儿检查护照。”
他大可以把我们带出酒吧再检查我们的护照。我不自觉地瞄了瞄萨拉的肩包,那里面装满了比索,还藏着她的那张地图,地图的复印件则被我放在夹克中。地图会不会引发怀疑呢?肯定没有枪那么可疑。我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捕,萨拉也会跟着倒霉。情况真是不妙。
萨拉说:“这些人会给游客挖坑。他们先指使街头小贩以没给够钱为借口缠住游客,然后他们的人会突然出现,表面上是为了平息纷争,其实是为了讹钱。卷进车祸的游客如果碰见他们,那可就更麻烦了。如果你报警表示自己的护照被偷了,他们也会以没有护照为理由把你抓起来。”
“嗯,他们设局的时候还挺讲逻辑。”
“他们受过的训练就是教育他们怀疑外国人。而且,他们和业余侦缉队有严密的合作关系。”
萨拉笑了,“还是聊点高兴的事情吧。”说着,她的身子朝我倾了倾。“船队到了,对不对?”
“对。杰克托我问候你。”
“那他知道我俩的事吗?”
“这种事,看一看我的脸不就知道答案了么?”
“但愿他别在费利佩面前多嘴。”
我提醒萨拉:“没人知道我和杰克今晚见面的事。”不过,我却忘了提醒杰克要对此保密。
BE先生正在和两位女士合影,他们三个摆好了姿势,手机则在侍者手里,手机不是女士们的,是BE先生的。
萨拉说:“游客是不能对着他们拍照的,但他们却可以大模大样和别人照相。”说话间,她朝两位女士努了努嘴,“金发女郎就是笨。”
“他也在朝你挤眉弄眼呢。”
“他不会过来的,因为我跟你在一起。但是,去年我来这儿的时候,哪怕只要离开团队二十英尺,就会被他们骚扰。街上所有的Jinetero也要围上来。”(译者注:Jinetero是古巴方言,为西班牙语,意为“和外国人进行非法交易的人”。)
“每个什么……”
“就是骗子、男妓、傻蛋。哈瓦那满街都是这种人。在这儿,女人就是猎物。”
“嗯,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陪着你了。”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西班牙语和英语我都说得了。你啊,我只需要你开船而已。”
“你还需要我去拎你那些装钱的箱子呢。”
“对啊,你真是个完美先生。”
BE先生的苏打水已经喝完,合影也结束了。他朝着门口走去,出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萨拉一眼,然后才消失不见。
他一走,萨拉高兴了不少。我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萨拉问我:“现在说说你和杰克会面的情况吧。”
“情况还好。你想再来一杯吗?”
“想。”
我给侍者打了个手势,又点了两杯饮品,一杯另类德贵丽给萨拉,我则要了一杯布卡内罗。
萨拉还点上了两根雪茄。“今晚的喜事应该庆祝一下。”她说,“我猜,船队明天就会开赴卡约吉列尔莫吧?”
“目前看来是这样。我告诉杰克,不管船队会不会去卡约吉列尔莫,都要跟我在酒店留个消息。”
“你想得很周到。我们还是乐观一点吧。”她又问,“杰克在码头那边发生什么意外没有?”
“那边没什么美元解决不了的问题。”
“好……广场上有官方的欢迎仪式吗?”
“事实上没有。”接着,我把杰克的描述重复了一遍。
萨拉点了点头,“参加反美抗议的人都是BRR,Brigadas de Respuesta Rápida,也就是快速反应部队。”
“都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作出快速反应啊?”
“政府一下命令,他们就得快速作出反应。”萨拉解释,“他们是政府指挥的市民先锋队,不过又得装出自发组织的样子。我跟你说过,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发组织形成的。”
“除了爱。”
她笑了。
我又问:“嗯,既然BRR都出动了,是不是意味着政府已经动了取消比赛的心思呢?”
她想了想,答道:“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有点像答应在家办派对,然后又反悔。但是,他们后悔得有点晚。再过几个月,同样的事情还会出现很多次。”她补充说,“他们闭关锁国太久了,完全不知道如何进行决策,哪怕就在当局内部,也存在支持和反对解冻的两种声音。”
“所以呢?他们到底会不会取消比赛?”
“如果他们决定取消比赛,理由肯定是找得到的。不过,他们可能觉得搞搞反美示威就已经足够达到宣传效果了。船队到了卡约吉列尔莫,可能还会碰到一次同样的示威。”
“好吧。”我又问,“那些欢迎船队到来的古巴人又是怎么知道杰克他们的到港日期的呢?”
“口耳相传呗。在古巴,嘴巴的能量可比短信要大。他们也可能是在国家电台,也就是马蒂电台,听到了这个消息。前提是消息没被特意封锁。”
“那么,安东尼奥可能也是从马蒂电台里听到了‘为和平而钓’的消息?”
“也可能是从快速反应部队那里听到的。快速反应部队里面就有业余侦缉队,他们会定期向PNR,也就是国家革命警察部队报告情况。”
“不好意思,怪我多嘴一问。”
“麦克,这里不是美国,这一点你要记牢了。”
“好吧,就这样。等我们明天见了安东尼奥,就能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了。”
“你还想见他?”
“当地人要卖情报,你一定不能拒绝。哪怕他只是鬼扯一通,可能也有点情报价值。”
“好吧。你今晚和杰克这次未经许可的聚会又给你带来什么其他的情报了吗?”
嗯,很高兴终于问到这一点了。我要从什么情报讲起才好呢?那把枪,还是爱德华多?我看,还是把枪的事情当成压轴大事吧。于是,我开口了:“爱德华多躲在船上来了古巴。”说罢,我盯住了萨拉的眼睛。
萨拉的目光没有闪躲,“我就怕这个。”
“嗯,你,或者卡洛斯,既然知道爱德华多打算唱这么一出戏,为什么不派个人盯住他,不让他离开迈阿密呢?”
她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表示:“因为爱德华多是个……很有权势的人。”
“对。这次行动就是他负责埋单吧?”
“事情不止于此,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
“你的意思是,爱德华多就是古巴的‘教父’咯?”
“是有点那个意思。”她勉强笑了一笑,“但他是个很善良的‘教父’。”
“唉,我要是早知道唐· 爱德华多的真实身份,我绝对不会同意和你去冒这个险。”
“你这么生气,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觉得爱德华多会对你下……”
“嗯,他绝对会。而且,万一古巴警察抓住了他,我们都会有大麻烦。”
“他绝对不会……”
“我见识过阿富汗警察的手段,塔利班的铁杆分子硬是被他们折磨成了呜呜哭泣的孩子。”
萨拉没理我。
“好吧。如果爱德华多不是费利佩的亲戚,我早就叫杰克把他扔到海里去了。”
“不,你不会……”
“我会保护这次行动,还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我,还有杰克的命。”
萨拉有点不高兴,但又好像相信了我。
“现在,费利佩正在船上看着爱德华多。”我说,接着又画蛇添足补充了一句,“我不希望他在哈瓦那四处活动。”
“他……他想从卡约吉列尔莫出发,去他的家乡看一看。他想在古巴的乡间走一走,他还想去拜访他的家人安葬的墓园,就在‘万灵节’,也就是死人节那一天。这就是我们的打算。”萨拉看着我,“爱德华多想要死在古巴。”
死在古巴?这个要求不难满足。我终于放松了点,“好吧,我知道了。”
我回想起了出海看日落的那一晚,又想到了在迈阿密及基韦斯特和卡洛斯的两次会面。我早就觉得,有些事情可能会给这次任务增添麻烦,比如,爱德华多可能跟着船队前往古巴;又比如,萨拉可能引起古巴官方的注意;我和奥尔特加女士可能的亲密关系也是麻烦因素之一。所有这些麻烦现在都成真了。新的麻烦还在不断出现,比如安东尼奥,又比如那把枪。当然,只有我带着枪被人逮个正着,枪才可能给我带来麻烦。如果我听从杰克的建议,这把枪倒是可以解决安东尼奥这个麻烦,可是,我又不想那么麻烦,至少我现在还不想。
更麻烦的是,比赛也有被取消的风险。还有,我们可能没办法主动联系那个接头人。唉,到底是要继续应付这些麻烦呢,还是直接搭船回家?关键在于,我们现在还没离开哈瓦那呢。我那些苏格兰老祖宗常说“善于计划者必遭变故”,意思就是“这个烂计划根本不会成功”。我们要应对卡马圭、洞穴和卡约吉列尔莫,最后一关会是个很大的考验。当然,我俩先得想个法子走出哈瓦那。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在想离开哈瓦那之后一路上的事情吗?”
“嗯,我对前路更有信心了。”
这点信心,应该源自我喝下肚的德贵丽酒。我还告诉萨拉:“我跟杰克谈了安东尼奥,还有古巴当局可能盯上我俩的事,安东尼奥提起‘为和平而钓’这个情况,我也告诉杰克了。”
“好吧……你的话吓着他了吗?”
“只是提高了他的警觉,如果他的警觉还需要提高的话。”
“我想,杰克现在还是愿意跟着我们干的吧?”
“我干,他就干。”
“那你还愿意干吗?”
“你干,我就干。”
“那,大家就一起继续干。”
对,大家就一起疯吧。我喝完了啤酒,她也把德贵丽干到了底,她接着问:“杰克提起费利佩的情况了吗?”
“没有……只说了费利佩见到爱德华多藏在床下的时候也很不高兴。”
“费利佩管得住他大伯的。”
“希望你的这个判断正确。对了,费利佩知道卡约吉列尔莫的事情吗?他清楚我们会把什么东西搬上船吧?”
“费利佩知道多少,我也不清楚。”
“爱德华多又知道多少呢?”
“行动的具体细节,爱德华多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回家。”
“他应该跟着‘缅因’号一起回迈阿密。”
“还是让他……”
“好了,这个话题就聊到这里。”
萨拉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份雪茄和酒,她还要了一个打火机。在基韦斯特的时候,我一周只抽一支烟。
不过,这里不是基韦斯特。考虑到我在此地的预期寿命,烟草倒也不算什么威胁健康的主要因素了。
三个吉他手出现了。他们在屋内走来走去,一边弹吉他,一面唱歌。他们唱的歌曲,我也听出了一些,这还要感谢塔德那个讲座的介绍。看来,这一次古巴之行倒还真是物有所值。
萨拉朝我靠拢了些,问:“船上那几把枪都还在吧?”
嗯,三把都还在船上,还有一把就在我的腰包里。我不想吓着萨拉,当然,我带着枪的事情说不定会让她大喜过望——时机恰当,我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于是,我只是回答:“都在。杰克还买了四件防弹衣。但愿我们不需要使用这些防弹衣,也不需要使用那几把枪。”
她点头同意。
吉他手来到我俩的桌边招揽生意。我发现,萨拉没有展示她那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只是用英语表示:“麻烦你们演奏一下美景社交俱乐部的那首《两朵栀子花》吧。”
吉他手们来了兴致,开始边弹边唱。歌曲是西班牙语的,嗯,还不错。
我看了看表,已经10点35分了。如果想要回家,我俩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赶往多斯·埃尔马诺斯。真要如此,我俩的下一站就是基韦斯特了。
我看着萨拉,她正在抽着雪茄。她发现了我的目光,也对我眨了眨眼。我在努力想象,想着我和她身处迈阿密、基韦斯特甚至缅因的场景。场景很温馨很动人,到时候我俩要能开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敞篷跑车,画面就更美了。
吉他手们演唱完毕,我给了他们十美元,他们都露出了欢乐的笑脸。嗯,要是有人正在观察我和萨拉,绝对不会看出我们两个是国家之敌,我俩的样子就跟一般的傻游客别无二致。“小佛罗里达”里的人越来越多,萨拉对我说:“待会儿这里会有一场地板秀,你是打算留下来打破海明威那个十八杯双份的德贵丽酒纪录吗?”
哦,我正在打算要不要现在赶回基韦斯特,然后灌下十八杯科罗娜啤酒呢。
萨拉还不知道她有这么一种选择。“麦克,想什么呢?”她问。
我看着她,“今晚11点,参加海钓的选手和船员要在一个叫多斯·埃尔马诺斯的地方碰头。”
“哦,那个地方很有名,跑船的人经常去。”
“杰克想知道,我们愿不愿意到那儿去和他见个面。”
“我们不能去。”
我凑向萨拉,“杰克说了,他今晚可以把我俩送上‘缅因’号。”
萨拉盯住了我。
“明早天一亮,船队就会开赴卡约吉列尔莫。‘缅因’号也可以朝着基韦斯特进发。”
好一会儿,萨拉都没出声,好像在品味其中的含义。而后,她才开了口: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跟他说不用费心了。但他告诉我,应该问一问你的意见。所以我就来问一问你。”
“我觉得,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继续行动。”
“没错。”
“好啊……那,现在情况有变吗?”
“有人愿意搭着我们回家。”
萨拉思考了一阵,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上得了船呢?”
我向她解释了空白通行证的事情,而且还补充说:“还记得《卡萨布兰卡》吗?就像亨佛莱·鲍嘉给英格丽·褒曼和她老公那两张证件一样,我俩只需要填好自己的姓名就行了。”
她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继续说:“我们现在万事俱备,护照有了,签证有了,用来打点的钱也有了。”为了能让她在信息周全的情况下作出决定,我还坦白,“杰克把我的格洛克也带来了。过安检之前,我会把枪扔掉。而且还有一点,如果我俩要走,爱德华多也得跟着一起回迈阿密。”最后,我还告诉萨拉,“如果比赛取消了,船队会立即返航。我俩只能待在古巴,没有船接我们,也没有船可以运钱。”
三位吉他手有了新的生意,他们正站在一对年轻男女跟前唱着小夜曲。两个年轻人手拉着手,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我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萨拉,说:“我们要做决定了。”
“我……我在权衡利弊。”
“放弃行动比继续行动要有理由得多。不过,还是看你如何决定。”
“埋单吧。”
我招了招手,侍者拿来了账单。我付了钱,又和萨拉一起离开了“小佛罗里达”。没准儿,大佛罗里达就是我俩的下一站。
她问我:“枪呢?”
“就在我腰间的挎包里。”
“你不会是为了枪才去见杰克的吧?”
“不是,但他可能就是为了枪才来见我。你不想我去找杰克,也可能是因为船上有个爱德华多。”
“爱德华多来了,我和你一样吃惊。”
“生活充满惊奇。”
“没错。”她表示同意,“有时是惊喜,有时是惊诧。”
“好的。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一个让你吃惊的地方。”
主教街是一条步行街。我和萨拉走过了她祖父的银行。今天的故事,就源自五十五年前的此地。现在,这里聚集起了好多等待游客的出租车。我和萨拉上了一台三轮车,司机问道:“A donde vas?”(译者注:西班牙语,意为“你们去哪儿?”)
嗯,问得好。
萨拉回答:“中央公园酒店,por favor。”
“你这个决定很好。”我说。
“也很正确。”
正不正确,还是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