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达了下榻的中央公园酒店。看名字就知道,酒店位于哈瓦那市中心,正好和一座公园比邻而建。

大家鱼贯下车,拿好行李进了酒店。酒店的建筑很新,中庭四周簇着一圈夹层楼。通过宽阔的楼梯,就能走上楼去。

一个鸡尾酒吧横在酒店大厅中间,占据了这里大部分的面积。吧台则贯穿于大厅的左侧。酒桌边坐着很多人,他们抽着雪茄,吞云吐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倒也不算难闻。可是,耶鲁旅行团的团友们却受了点惊,那样子就像遭遇了1959年的革命。不过没办法,大家只能快点适应。

酒店工作人员开始办理入住手续。他们的动作很慢,显然没有听过“专业精神”这种职业要求。不过,每位团友都得到了一杯莫吉托。就这样,主人算是为自己的怠慢和不周表示了一点歉意。

塔德和艾莉森已经不见了人影,我们这些无助的羔羊只好自求多福了。我还记得塔德在消失之前抛下的话:“欢迎酒会在5点30分开始,请大家到时前往顶楼的平台。”

嗯,那将是萨拉对我倾心的起点。我要梳洗干净,做好准备。

萨拉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钥匙。她拖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我的手续也办完了。我上了六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正好对着那个公园,屋内非常整洁,设施也算完备。床铺很大,平板电视也很大。房间里还有一个保险柜,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翻动柜子。房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吧台,但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房间内闷得让人直淌汗,我调低了空调温度,但也无济于事。我只得找出几件汗衫,然后就去冲澡。嗯,我原以为这里会有热水,当然洗个冷水澡也好。星期天还没到,我需要抑制一下自己的力比多分泌水平。

我换好干净衣服又穿上蓝色外套,直奔楼下大厅的酒吧而去。这里也没有科罗娜,我只好点了布卡内罗。一杯酒花了六块CUC,相当于这里普通人三分之一的月薪。在酒吧里,我只发现了塔德这一个耶鲁旅行团的成员。他缩在一个角落,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一边读,一边啜着瓶装饮料。我拿上酒杯,坐到了他的身边,问道:“在读什么呢?”他抬起头,“哦,先生您是……”

“麦克米克。叫我麦克就行了。”

“好的……这是我的讲话稿。”说话间,他把一只手按在了稿子的上面。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先前并不是有意要抢那份名单。不过我没有解释,只是给塔德也点了一杯布卡内罗。

我回头看向吧台,一面寻找萨拉,一面和塔德没话找话:“这不是四星级酒店吗?我的房间怎么没有热水,供电也跟得了哮喘一样?”

“不好意思,热水供应确实时断时续。”塔德温馨提示我,“浴盆和盥洗池还是有热水的,但淋浴间用的好像是另外一套供水系统。”他又解释了供电的问题,“我的房间也停电了。哈瓦那的电力是短缺的。”

“以后会有五十万娇生惯养的美国游客挤到哈瓦那来,这里该怎么办啊?”

“只有天知道了。”

“还好啤酒是冰的。”

“应该说,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冰的。”

我和塔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光却瞄向了电梯口出入的人流。塔德这人还不错,但是,他也抓住这个机会教训了我:“午餐的时候您去哪儿了?您一定要跟团活动,这一点很重要。”

“为什么?”

“我们这是团队旅游,您不能去那些我们未经获准前往的地方,比如海滩,比如船只上,或者任何其他不带教育性质的地点。您要是去了,我们可能会被国务院吊销旅游执照。”

“哦,国务院觉得妓院这种地方算不算有教育性质呢?”

他显然是笑了,而且马上坦白似的表示:“实话告诉您吧。晚上的团餐之后,你们想去什么地方都没问题。”

“没人来查房?”

“当然没有。”他甚至建议,“哈瓦那有些夜店还挺不错。明天晚上我第一次讲话的时候会提到的。”

“不错。讲座是什么主题?”

“古巴音乐的历史。”

“听上去不容错过。”

“其实,每位团友都必须出席。”

看来,“TBA”并不是我猜想中的尽量缺席。我又问:“能借你的笔记看一下吗?我也想问点学术性问题。”

“不好意思,我……”

“没事。那我就问点别的。团里有位女士,叫萨拉·奥尔特加,就是我在机场帮着拎行李的那位。你了解她的情况么?”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说:“不了解,来之前我不认识团里的任何人。”

“希望你能和艾莉森好好认识一下。”

他没理会我的话,转而说:“团里有您那一级的同学吗?”

“我不是耶鲁毕业的。你没看出来吗?”

塔德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我又问:“以前你有没有遇见过游客脱团自由活动的情况?”

“没……有过,有一对夫妻偷偷去了哈瓦那的一处海滩。”

“他们后来被捕了吗?”

塔德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说:“我只是和他们私下里谈了话。我还在我的讲座上重申了相关的纪律。”

“如果有人坏了规矩,你必须向大使馆打电话报备么?”

“我……嗯,去年还没有大使馆呢。嗯……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找个地方去潜水。”

“不好意思,您不能去。”塔德说。他还表示,“要是您去了,我们整团人都会有麻烦的。”

“我去逛妓院,反而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塔德再次强作笑颜,说:“这儿哪会有什么妓院啊?您要是找到了,千万别忘了把地址告诉我。”

我也笑了。塔德这人其实真不错,只是稍显古板,而且对自己的职责有点紧张。这也可以理解,他毕竟是领队,这里又是古巴,异国他乡的。但愿我和萨拉 消失之后,他能自如地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很抱歉,他要和自己的旅游执照说再见了。

我们又聊了点什么。塔德突然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问得好,申请签证的时候,他们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卡洛斯和我都清楚一点:我的身份,用情报术语来说,叫我的“传奇”,必须和我的实际情况相去不远。毕竟,古巴方面有可能会做一点背景调查。万一撒谎被人抓包,就不妙了。我和卡洛斯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这一次我的身份是渔船主。想来,没人会把渔船主和那场海钓比赛联系到一起,因为我已经不是参赛船只的船主了。

“麦克米克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对了,塔德手里还有耶鲁旅行团里每个人的护照复印件,我不能对他撒谎,只得回答:“我是渔船主。”

“我知道了。哎呀,不怕跟您说,古巴是个钓鱼的天堂,只可惜这一次您没法去钓鱼了。”

“下一次再说吧。”

“总有一天,美国游客可以不受限制地畅游古巴。”

“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一天。”

就这样,我搭了戏台又说了该说的台词,接下来该告辞了。“酒会上见!”我对塔德说。

我拿起啤酒,走到鸡尾酒桌的旁边。朝酒吧里环视了一圈,我看见了好几位团友,却没有发现萨拉。

卡洛斯向我交代任务时曾经提到一点:在古巴,美国游客入住的酒店都会出现不少探子。古巴内政部派出这些探子,就是为了对游客进行监视。内政部的德性嘛,就和乔治·奥威尔的小说描述的差不多。外宾入住的酒店,古巴公民一般不得入内。探子们也得改头换面,扮作拉丁美洲其他国家来的游客或者商人。卡洛斯觉得这些人绝对瞒不过我,因为他们举止粗鲁,衣着廉价,也因为他们没钱买酒水饮料。听上去,他们完全没有“老大哥”的样子,倒更像《粉红豹》里的傻探长。我总觉得卡洛斯言过其实,可是,对于卡洛斯的建议,我似乎又该认真一些。

坐在这里,我又想到了卡洛斯的话,他没说错,这里可是红色的古巴。再过十天,我可能会大赚一笔回到美国,也可能直接进了古巴的监狱,甚至落得一个更为悲惨的下场。我还要和一个自己知之甚少的女人发生亲密联系——我当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不过这次我更压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想到萨拉,我愿意帮她倒主要不是由于同情,我只是一想到她可能经历的那些风险,就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援手。她来古巴的动力,可要比我强烈得多。但是,再大的动力也不足以掩盖她的勇气。抛开同情因素,我总觉得她的强大动力可能会让她身陷险境。这些险境,我可不想踏足。但凡遇到愿意为了信念而付出生命的人,你都得小心一点——如果这种人是你的下属,就更该多个心眼了。

还有一点,我和萨拉也都清楚:同床共枕不算工作需要。我俩的浪漫之旅完全不必真实到那个地步。一开始,她和卡洛斯也许打算唱一出假戏,我只会顶着异国他乡邂逅的男朋友的名头,而不会真正发生点什么。但是,萨拉改变了主意,也修改了剧本的情节。她不单想为信念献出她的生命,还愿意献出……嗯,她的身体。她还真是一位乐于奉献的女性,当然,她也许纯粹是为了信念而愿意做出牺牲。

萨拉献出身体,是想换回我的忠诚、可靠和决心。男性战友之间也很讲究这些东西,但他们互相承诺的方式可不大一样。反正,身处险境的女人总会利用肉体关系把某个笨蛋死死地拴在自己身边。

当然,萨拉也许只是爱上了我。不过这个推论,连我都觉得不可置信。爱慕之心,会惹出另一系列的重大麻烦。如果我俩同时爱上了对方,麻烦就更大了。

我喝光啤酒,又看了看表。再过十五分钟,鸡尾酒会就该开始了。

我就像身处战场一样提高了警惕,不过,周围的环境又叫我觉得有些不真实。嗯,这次任务似乎根本不该发生,但它却的的确确成真了,我在“缅因”号上对萨拉的承诺变成了现实。按照美国陆军的术语来说,现在的我可是一心一意扑到任务当中了。这一趟,来对了。

情欲、金钱和冒险,还有比这更理想的任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