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锐开学升了大三,捞了个摄影协会副会长的头衔当。

当天晚上和大四的几个学长学姐聚餐,吃的是重庆火锅。毛肚、黄喉、鹅肠、肥牛……火红的汤底滚的沸腾,花椒的味道很浓。因为喝了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点红。

“许星锐,我就直接说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说话的是大四的学姐江易双,原先的会长。

昏黄的灯光把人照的迷糊,江易双仗着自己喝多了,中途把许星锐叫到外边的走道里,双手拽着他的前襟,仰着头痴痴看着这个男人。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五官立体,棱角分明。

许星锐皱眉,心里有些不悦。他不太喜欢和喝了酒的人靠太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后退了半步把人推开,微微低头:“学姐,你喝醉了。”

江易双顺势靠在身后的墙上,从兜里摸出烟抽,半天也没点上火:“我醉没醉自己知道,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咔嗒——”

许星锐拿了自己的火机出来给她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抽。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江易双,你很好。”黑白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蔓延,看不清人脸,许星锐垂着手,手里还夹着半根烟,“是我配不上你。”

认识这么久,江易双第一次从许星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睁大了眼睛,嘴巴也跟着张开。

“配不配不是由你决定的。”

许久,许星锐才听到江易双说话,声音底底的,听的不是很真切。

“对不起。”

“呵——”

江易双掐了烟,偏头去看窗外的月亮,有一半藏在云后,只露出了晕黄的一角。

“我知道了。”她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真是不甘心啊。”

“有时候我想,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看起来对谁都好,对谁都很有礼貌,却没有哪个人真的入了你的眼。”

许星锐低头翻手机里的相册,照片上的小姑娘穿着黄色裙子,笑得很开心。风把她的头发张成风筝,身后是一片绿的芦苇**。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吃饭了吗?

开学了,会不会有男孩子喜欢她?

许星锐盯着严娇的照片出神,心思飞出去老远。他温柔的摩挲着屏幕里小姑娘的脸庞,神情专注又柔软。

“她是你心里的那个吗?”

江易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许星锐边上,侧过身子去看照片。

许星锐下意识关了屏幕,把手机揣回裤兜,回身往包间走:“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吧。”

“挺漂亮的啊,藏起来干什么?”

江易双跟在后头问,眉眼带笑,全然没了刚才的失意样子。

就是因为太漂亮了,所以才更要私藏。

这样的美,只能他一个人欣赏-

包间里,几个人东倒西歪在沙发上,有个稍微清醒点的,问他们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说了点话而已。”

许星锐坐下后给自己开了瓶酒,倒了满满一杯。江易双把杯子往他跟前放,让许星锐给她倒酒。

“陪我喝一杯吧,看在我失恋的份上。”

见许星锐迟疑,江易双干脆自己夺过酒瓶倒上,杯子落桌的声音特别清脆:“放心,你心里都有人了,我才不会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呢。”

“好。”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冥冥中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杯里的酒被一口气喝下,过了今晚,那又是新的一天了。

许星锐去结了账,然后叫车把人都送回去,才慢慢往自己家方向走。

他不住寝室,大二就搬出去住了。房子是许蕙兰问贺世明要的,地段很好,走两步就有公交车站和地铁站,小区的治安也很靠谱。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酒意早在路上醒了。他输了密码开门,屋里一片黑。许蕙兰今晚应该不过来了,客厅里还是他出门前的样子。窗台的窗户大开着,风把窗帘吹飞起来。

他关了窗,把窗帘拉的严实,回了房间洗澡。头发随便用毛巾擦几下,也不吹干。

随手丢了毛巾,许星锐走到画架前坐下,看着上面画了一半的人像,然后拿起笔和调色盘继续画。

——

严芳蕊最近有些焦虑。

她回来半个多月了,和严娇说的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小姑娘次次看她的眼神带着凉意,刺刺的,看的她心里发毛。

今天她特地起早了去菜场买新鲜的菜,打算亲自做一桌菜。

拎着个简单的布包,严芳蕊穿梭在各种吆喝声里。蔬菜摊上的青菜还带着水珠,绿的水灵。她称了些青菜,买了白萝卜和排骨,还有一条鲈鱼,又买了些鸡蛋和小番茄,还去水果摊上买了芒果和番石榴。

回去的时候正巧遇上送快递的小哥,她把菜拿到楼上放下,又下去把行李提上来。

严芳蕊之前一直在榕城生活,这会儿回来,东西太多一下子拿不过来,大部分都是整理好让人用快递寄过来的。

两个箱子一下把客厅占的满当,原本就不大的空间这会儿更拥挤了不少。

是时候换个大一点儿的房子了。

而且这个家只有两个房间,她回来后一直和老人家睡,多少有些不方便,离电视台也有点远。

严芳蕊想着,拿了手机问认识的人有没有好一点的房型出售。

严娇起来吃了早饭后一直在房间里看书,外婆大概是去老年活动中心搓麻将了,一般快到饭点才回来。她看了下时间,打算出去煮个饭,顺便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

然后她开门就和严芳蕊碰个正着,年过四十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和人打电话。严娇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好像是关于房子的事。

“你要搬走吗?”

等严芳蕊挂了电话,严娇指着地上的两只行李箱问。

“娇娇,这里太小了,妈…妈妈想买大一点儿的房子,我们一起搬过去住。”

严芳蕊手里攥着手机,讲话有些局促。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娇娇…”严芳蕊看着自己的女儿,往前走几步想要去握住她的手,“你看这房子住了这么多年了,都有些旧了,搬去新房子不好吗?妈妈…妈妈现在有钱了,可以带你们过好日子了。”

严娇一把挣脱严芳蕊,抬头直直看向她,眼睛很黑,看不出情绪:“好日子吗?我不想。”

“你觉得怎么样的日子才算好呢?住大房子,开好车,有很多很多的钱花,是吗?”严娇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整个身体崩的紧紧的,像刺猬一样,把背上尖锐的刺一根根竖起来,“可是我觉得,有家人陪在身旁,每天能吃上热腾腾的饭就算好日子了。”

严芳蕊:“娇娇,我们搬去大房子,也是一家人一起生活,吃热腾腾的饭啊…”

“我一点不想!”严娇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她用力咬自己的嘴唇,脸色有些白,“于我而言,家人是把我养大,陪我一起生活的人,是外婆。”

“你只是把我生下来而已。”

严芳蕊听了这番话,心狠狠一酸,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严娇,我是你妈妈。”

“妈妈?你有为我做过什么吗,除了每个月定期打的生活费,这么多年你对我不闻不问,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妈妈?”

严娇觉得可笑,一步步朝前走去,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做噩梦整夜整夜睡不着你又在哪里?我那个时候哭着让你留下来,你毫不犹豫的转身,你觉得我心里多好受……”

她整张脸憋的通红,眼泪不停地往外冒:“每一年的家长会,我的位置永远是空的,你知道我多羡慕那些有家长来开会的孩子吗?我成绩再好有什么用,我考的再好也没有人会关心。”

“我那时候还会想,要是我成绩不好,很差很差的那种,是不是,你就会多看看我了。可是我还是拼了命的去学啊,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努力,我还幻想着你会夸夸我。”

“后来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只要外婆一切都好就行。”

严芳蕊的心被利刃狠狠刮着,严娇的每一句话,每一滴眼泪,都在她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记。她腿有些发软,撑着沙发坐到了地上,整个人呆滞的样子,嘴里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好。”

“娇娇,妈妈对不起你,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的话,那些罪犯也不必坐牢了。”

“看着我的眼睛,你不是从来就很讨厌吗?”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道歉了。”

严娇愤愤的把眼泪擦干,狠狠吸着鼻子,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中午不在家里吃了,外婆回来你跟她说一下。”

严娇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出门,凭着记忆坐车去了周万泽家。

门口的警卫没有拦她。

这个时候,她能想到的,只有周万泽。虽然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说过话了,学校里碰上也只是对视后走开。但是这会儿,严娇不知道,除了周万泽,她还可以找谁。

她站在台阶上一下一下按着门铃,听着屋子里头的人高声问这“谁啊”,然后开门。

“咦,严娇你怎么来了?”

出来开门的是孙骆,他穿着体恤和大裤衩,嘴里还嚼着东西。

“他…在家吗?”

严娇低着头,瓮瓮出声。

“啊,阿泽在打游戏呢,你进来吧,我去和他说。”

小姑娘低着头,孙骆也没察觉到什么,去鞋柜里找了双拖鞋给她换上。

周万泽抓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嘴里还打着哈欠。

“孙骆,是谁啊,我点的外卖吗?”

“是……”

孙骆刚开口,就看到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一下子冲进周万泽的怀里,身体颤抖着,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严娇?”

周万泽吓到了,手举在半空不敢放下。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的把胸前的小姑娘揽住,低着声音哄着,手一下一下拍在背上。

“没事了啊,没事了,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