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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然有了变化。

李达回去第二天,乌岭那边就打来电话,说白慈光将要亲赴南州,共商南乌经济发展。

市委秘书处紧着汇报上去,书记高原本来说还要在省城呆几天,事情还没办完,一听白慈光大驾光临,立刻启程赶了回来。高原一回来,马上召开会议,商量部署如何接待白慈光一行。

会议在市委四楼会议厅召开,市长万庆河有点精神不振,那天那场酒,也伤到了他,尽管这两天想办法恢复,还去医院打过点滴,但有些精神气,损伤后很难短时间内恢复。再者,按说高原回到南州,应该先找他碰碰头,将这段时间的工作包括李达等人谈判的情况分析一下,这是应该有的程序。但这次没有。万庆河就不得不多想。那天灌醉李达,他是有些后悔的,觉得过了点。从常务副市长柳明脸上,也看到不满。万庆河还通过乌岭那边的关系,偷偷了解李达回去后的情况。李达回去后,被白慈光狠狠批评一通,据说骂得相当惨,脏话都出来了。白慈光大骂李达丢人显眼,出丑出到人家地盘上。又骂李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中一句是这样骂的:“让你带队去南州,是协调解决问题,不是给人家出难题,更不是冒充老大,你倒好,都干了些什么?!”这话听起来很鼓舞人心,似乎白慈光是站在南州这边的。但跟他反馈信息的人又多出一句:“白大老板这次是把李总给骂懵了,李总也着实冤枉,怎么是他冒充老大呢,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啊。白老板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真是猜不透啊。”

这话让万庆河心情沉重。

更沉重的,是高原在省城根本就没办什么事,舒舒服服躺宾馆里休息。这消息绝对可靠。高原就是想把棘手的问题交给他处理,处理好了,大家都好。处理不好,责任就由他万庆河一人来担,到时高原嘿嘿一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万庆河就成了罪人。

这只老狐狸,是越来越狡猾了。万庆河破天荒的,心里暗骂一声。都说他跟高原班子搭得好,非常和谐。其实和谐是有代价的。他万庆河要牺牲掉多少东西,才能换来这和谐?更糟糕的,凡事都有定势,如果一个班子一开始就不和谐,闹出多少别扭,上级都会区别对待。这个班子要是被贴上和谐标签,你就一点别扭也不能闹。说穿了,就是高原怎么想他就得怎么做,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给他。做了还未必能落好,要是不做或做错,问题就全在他这边了。

高原回来不找他碰头,万庆河就清楚,高原有想法了。为官者最怕什么,不是百姓不满意,也不是同僚有看法,这些虽然都会影响你的仕途,但绝对不会起到决定性作用。大家所以平日把他挂在嘴上,要得到群众的拥戴,要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是为了让自己贴着金的脸更好看。影响仕途最关键的因素,一是上级领导对你的看法,二是直接领导对你的态度。而上级领导的看法又取决于直接领导,所以说,高原心里怎么想,对万庆河很重要。他现在居于高原之下,高原脸上每一个表情,对他来说都是文章。高原眉头皱一下,他的日子就甭想好过。都说他跟高原是无缝无间的,团结如一人。但世界上哪有两只拳握一起不留缝隙的,没有。说穿了,他跟高原是互相搭台,互相唱戏。互相扶携着往高里走。至于最终谁能走得更远,那就看各自的运气。但现在,他们不能有裂缝,不能。万庆河想,一定是有人提前将这边情况汇报给了高原,高原对他的一举一动,对南乌谈判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点磨擦都了如指掌。再往悲哀处想,就是高原在班子里安插了人,这人说穿了就是在监督他万庆河。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人又是谁?万庆河忍不住的,就将目光扫向会场。会场上每张脸都温和、善良,看不出邪恶。每个人都是谦谦君子,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在那里。这是些多么可爱的同志啊,平日见了,一个比一个客气,一个比一个笑得甜,一个比一个表现得有风度,有涵养,但背后呢?

后来他的目光触到关键脸上,像是忽然明白过什么。

万庆河蓦地打出一个冷战。

难道真是他?万庆河脑子里迅速跳出一些事,都跟南华集团有关,更跟关键有关。再想到关键最近的神秘,一下清楚了。

高原倒是显得很坦然,从走进会场那一刻,他的脸就被一种慈祥笼罩着,脚步迈得有些散漫,不像平时开会那么紧张,那么急。往座位上去时,他还跟几位常委打了招呼。有个常委奉承他:“书记这趟辛苦了,一定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吧。”高原笑笑:“哪有那么多好消息,大家千万别对我抱太大希望,不然你们都会失望的。”那常委马上道:“怎么会呢,书记是给我们吃定心丸吧。”这话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其实不,官场上的对话,学问深得很,越是不着边际的话,往往越贴心窝儿。这位常委其实就在强调定心丸。一个市里,只有书记能给大家吃到定心丸,万庆河还不能。走在后面的万庆河目光往常委脸上扫了扫,微笑着移开了。高原又跟组织部长打起了招呼,顺口说了句,最近又发胖了啊,可要小心。组织部长马上说:“这身体,越来越不听话,让书记见笑了。”其实组织部长根本没胖,他最近一直生病,医院住了近半月呢,明显比以前消瘦许多。但官员们在一起,是不兴说身体憔悴的,都在赞美对方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精神气一天比一天足。

时间紧迫,高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说:“南乌合作,听说出现了些问题,这不要紧嘛,任何工作,都不会一帆风顺。出现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今天把大家紧着召来,就是商量一下,这步棋到底该怎么下?”说到这儿,目光往万庆河脸上一扫,旋即又移开,对住常务副市长柳明:“除了明胶厂,别的厂子变动不大吧?”柳明说:“有一点变动,但影响不是太大,关键问题这是在明胶厂。”

“这个李达,啥都敢变。谈得好好的嘛,他咋就一点信用不讲。”话说这,冲大家呵呵一笑:“他变他的,我们按部就班来,谈判嘛,就是这样。”转而又问罗骏业:“慈光老总啥时到,都安排好了?”

罗骏业点头说:“明天上午十点,方案我们拿了一个,就等书记审核呢。”

“把方案拿扎实点,尤其注意细节。慈光老总可是个对细节要求非常高的人,我们不能在细节上老出问题,这点,接待办尤其要注意。”坐在墙角的田家耕脸上一阵臊,书记这样说,等于就在给接待工作找错了。或者,在心里已经将这次谈判变卦归结到接待不周上。罗骏业也听出了话里意味,很谨慎地问:“要不,把接待方案在会上再过一遍?”

高原摆摆手说:“不必了,方案还是你们弄,掌握重点,合理分工,密切协作,柳市长一定要把好关。还是原来强调的那些,南乌合作是目前重中之重,不只关乎到南州经济下一步的发展,更关乎到全省新经济合作模式的形成。省里对此很重视。这次我到省里,跟主要领导分别汇报了这事,领导们期望很高,一再要求要我们加快速度,排除各种干扰,全力推进南乌特色经济圈的形成,为全省经济发展探索出一条新路子,新模式。在座各位一定要从思想上高度重视,行动上密切配合,全力以赴打好这场攻坚战。”

高原一气讲了许多,除了原则性的话外,对具体工作,也做出新的安排。一是整个谈判工作继续由柳明负责,同时又抽出两位常委,配合进来。二是会上高原突然提出,让关键带队下去,摸一摸明胶厂的底。

“这个江南华,到底搞什么鬼嘛,我们可不能让他蒙蔽了。南华的问题一定要谨慎,趁这次合作,要把遗留问题全部清理干净。企业要发展,必须轻装上路,这点上我们一定要解放思想,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历史遗留的问题,不能自己捆住自己手脚。当然,对南华存在的问题,也要跟他们讲清楚,不能让他们老是沾沾自喜,要有紧迫感,要奋起直追嘛。”

会议开了不到一小时,高原没让万庆河讲话,讲话中也没具体跟万庆河交待什么。这跟以前的会议很不一样,以前每每开会,高原必要很尊重地让万庆河再补充点什么,或者自己只讲个开头,剩下的,由万庆河来一一强调。可今天……

万庆河心里好不是滋味,一开始他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当高原说出让关键带队下去摸明胶厂的底时,就再也不怀疑了。让关键监督他,这一招也太狠了吧,难道我替你们擦的屁股还不够?

会后,罗骏业跟田家耕主动来到万庆河办公室,罗骏业先是有一句没一句扯了阵闲淡,又看到万庆河窗前一盆君子兰开得正艳,装作惊讶地说:“我那盆咋到现在还不开啊,还是市长会养,瞧这花,开得让人有点嫉妒。”这种场合,田家耕反倒显得嘴拙,明知道万庆河受了冷落,就是想不出一句话安慰他,只顾站在那里,目光楚楚地看着万庆河。万庆河被这两人逗笑了:“干嘛啊你们,跑来安慰我是不是?我还没那么脆弱,你们也别发神经了,快去干工作。”罗骏业呵呵笑了笑,冲田家耕示个眼色,两人往外走。万庆河突然叫住田家耕:“梅园那边盯细点,千万别再有差错。”

对梅园,田家耕还真是不放心,梅园不比南州宾馆,南州宾馆是他的根据地,什么也了如指掌,就算不去检查,也不会有大的疏漏。梅园则不,更多时候,梅园是市委活动的场所,也就是苏景文掌控的地方。万庆河提醒的对,田家耕必须细心。

下午四点,田家耕带着接待办的同志,来到梅园。这次白慈光来,高原刻意要求,要安排在梅园,说白老总喜欢梅园的氛围。田家耕先是到后堂看了看,检查了卫生,又将贮藏室菜品堆放的情况看了看,提了几点要求。梅园经理表面上对他很热情,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但那笑怎么也让人不舒服,田家耕知道,经理是苏景文一手提携起来的,这些年,在梅园也合着跟苏景文做了不少事。别看梅园只是一个接待机构,里面名堂多着呢。每年市财政给到梅园的钱,数目高达五、六千万。都说现在的财政是吃穷的,其实吃之外,还多一项,拿。虚报冒领、用假发票假菜单冲帐早已不是新鲜事。加上市里每年向省里各部门送的礼品、烟酒,都要从梅园开支,梅园某种意义上又是一个小金库。跟经理虚虚实实谈了一会,田家耕来到客房部,对白慈光将要入住的房间,仔细检查了几番,生怕哪儿藏个螳螂臭虫什么的,到时咬着了白慈光。

正检查着,安小桥打电话过来,问他晚上回家吃饭不?田家耕说,怕是回不去了,这阵还在梅园呢。安小桥顿了一会说:“之前说过的那个女孩子,我把她约来了,要不我把有志叫家里来,让他们见个面?”

这事啊,田家耕呵呵一笑,没跟安小桥做回答。

田家耕想给申有志介绍对象,这想法早就有了,申有志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田家耕也一直为他操着这个心。可是申有志挑剔得很,以前给他介绍过几个,都拒绝了,还一口一个先学本领,再创业,有了业还怕没家?自打撞见申孜那一幕,田家耕就打定主意,尽快给申有志成亲。他让安小桥这方面也多留点神,能抓的姑娘赶紧往家里抓。正好安小桥有个朋友,认识一位女孩,在旅游公司当导游,年龄差不多,人也老实本分。可田家耕跟申有志谈了,申有志还就那句话,不谈,还早呢。

鬼迷心窍!

安小桥又在电话里催问,到底怎么办,田家耕没有办法,只好撒谎:“估计今天不行吧,明天市里要来客人,有志那边也很忙,要不换个时间?”

“可我已经跟人家女的说好了,这阵怎么推?”安小桥显得很难为。田家耕想想说:“你打电话给有志,如果能腾出身,就让他去家里一趟。”安小桥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田家耕站在那里,木木地发了会呆。

楼道里响来脚步声,还有噪噪杂杂的说话声。田家耕赶忙回过神,就听汪科长低声说:“是苏主任,他也来看房了。”田家耕哦了一声,自从叶沫沫事件后,他跟苏景文很少说话,楼道里撞见,也是头一扭就避过。

出门,果然见苏景文带着一干人,兴致勃勃走来。只是没想到,里面居然有申孜,穿着很时尚,细长的脖颈**在外面,发出亮灿灿的光。胸前一大片粉白,炫目得不敢让人把眼睛搁上去。

“秘书长辛苦啊,我陪苏主任过来看看房,明天我们公司也有几位客人要入住梅园呢。”申孜主动跟田家耕打招呼,脸笑得就像一朵粉色的牡丹。这女人真是个人物,明明知道田家耕对她意见很大,见了田家耕,却能装作若无其事,把戏演好。这本事要是用在官场,怕早就混上去了。

田家耕没说什么,从苏景文旁边过去了。苏景文咳嗽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等到了楼下,汪科长说:“苏主任现在越来越像是南华集团领导了,前天晚上,还帮申孜约请莫晓落跟于总经理呢。”

“太多嘴了吧。”田家耕丢给汪科长一句,往前走了。心里却狠狠地想,怎么又请莫晓落?

这天晚上,万庆河打电话把田家耕叫去,跟他问了些最近关键副市长的情况,田家耕将知道的一一说出。万庆河说:“怪不得呢,这家伙最近神神秘秘的。”

“市长难道知道了什么?”田家耕试探着问过去一句。对关键的怀疑,越来越被他证实。说穿了,关键干扰南乌合作,无外乎两点,一是怕明胶厂扯出不该扯出的秘密。二呢,根源还在乌岭那边。别忘了乌岭那边还有个骆川,骆川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乌岭出政绩,出多少政绩都跟他没有关系,是人家白慈光和市委书记张笑东的。他巴不得南乌合作一波九折呢。

“甭看是下一盘棋,其实是谁下谁的棋。棋面一样,棋子不一样,招数也不一样。”这话是温久恒跟他说的,田家耕最终也是从温久恒那里证实的怀疑。南乌合作,果真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现在他想知道,万庆河又在下怎样的棋。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给他们擦屁股。”

“该擦的屁股还是要擦。”田家耕自己也同想到,这样的夜晚,他会跟万庆河说出这样一句话。

万庆河楞楞地盯他半天,忽然大笑。

“老田,还是你行啊,服了,彻底服。本来是找你诉苦的,心烦,你这一说,居然不烦了。好,我们接着擦!”

白慈光来了。

五辆车子,二十多号人,队伍庞大得很。

南州更是派出了庞大的迎接队伍,早早候在南乌交界线上,高原亲自出马,可见有多重视。两家车队在交界处停下,高原跟白慈光热情地握了手。从气势上看,白慈光的确比高原占上风。他身高一米八几,高出高原一个头,脸膛发红,真正的容光焕发。两人年纪虽然差不多,但高原过早歇顶,显得就比白慈光老相。跟高原热情完,白慈光笑着来到万庆河面前:“好啊万市长,让我的人出丑,不大友好吧?”万庆河最怕白慈光说这,白慈光偏就说了,一时有些不太自然,讪笑着道:“哪啊,白老总手下,个个能征善战,出丑的是我,你瞧瞧,我这精神还没缓过来呢。”白慈光也只是说说,并无他意,见万庆河紧张,笑道:“我把李达解雇了,但凡败给你万市长的人,在我这边都不能担任要职。”

“不会吧?”万庆河虚张声势了一声,正想说句话给自己解围,一同来的莫晓落笑吟吟到了跟前,白慈光松开万庆河的手,望住莫晓落:“怎么样,市长没欺负我们美女吧,要是欺负了,现在就告诉我,我老白替你申冤。”

莫晓落的话倒是得体,她说:“我要感谢市长和高书记呢,这次来南州,学到不少东西。不过他们也太客气了,你瞧瞧,我又胖了几斤呢。”说着,做出一个半娇半媚的动作。这动作,似乎暴露出些什么。白慈光倒是坦然得很,“真的?”他夸张地说了一声,又道:“胖好,胖了显得我们乌岭有气势嘛。”

半小时后,车队重新出发,莫晓落上了白慈光的车子,白慈光的秘书却从那辆车上下来,钻进莫晓落那部车子。万庆河看到了这些,却装什么也没看见,沉沉地闭上眼,开始想一些跟南乌合作无关的事。

前段日子,万庆河接到过省里某秘书的电话,秘书是他老乡,姓戴,跟他家隔着一条河。大学毕业后直接分进了省委办公厅,先从一般秘书做起,十年下来,练就了一身本领,被省里领导看准,调到了身边,成为地位显赫的人。但凡这种人物,万庆河必是要设法做朋友的。好在有老乡这层关系,接触起来也比较方便,很快两人就成了莫逆。万庆河做常务副市长时,给戴秘书办过几件事,其中最有意义的一件,就是将戴秘书大学时期的女友安排进了市财政局,并且提拨为科长。戴秘书每次到南州,必是要跟这位前女友私会的,万庆河自然就要为他们提供一切方便,同时还要做到保密。也正是他把工作做得细,戴秘书对他很感激,省里只要有什么变化,必是第一时间告知万庆河。戴秘书那天在电话里说,首长对南乌经济合作区的进展很不满意,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心底,却有点发急。认为下面办事不利,不能充分领会上面意思。还有,首长担心,此事被别人利用,下成另外一盘棋。戴秘书还说,首长最近突然对高原书记有点烦,以前他们很近的,最近高原几次求见,首长都找借口拒绝了。

“不会是怕后遗症吧?”当时万庆河这么问戴秘书。所谓的后遗症,就是前书记匡立群出事后没解决清楚的那些事,或者说还有其他连带反应。戴秘书说:“那倒不是,后遗症这东西,不会伤害到每个人,首长的免疫力我们还是要相信。我分析首长是对高原目前的状态不满,你没发现,自从上任出事后,高原不但变得怕事,而且工作上一点新的思路也没了。对一个书记来说,这很可怕啊。”

这很可怕啊!万庆河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戴秘书的话,心思,就又转到高原身上了。

高原这次回来对他的态度,会不会跟戴秘书说的这些有关?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办?

为官者必须时时刻刻分析清自己所处的环境,认清形势,并在不同情势下做出不同的选择。形势发生变化,你的策略还有步骤必须也要跟着变,一成不变的事在官场是没有的,变,就意味着机会的出现,意味着新的开始。每一个官员,都在等待着这种新,等待着这种变。要说万庆河对高原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南州前书记出事,万庆河不会这么快到市长位子上。如果不是高原,就算前任出事,他也不会如此顺利地由常务副市长挪到市长这把交椅。当初省里决定南州班子时,对市长的人选是有分歧的,主要原因就是南州刚刚出过事,班子主要成员翻船,捎带进去不少干部。鉴于这种情况,省里有一派意见坚持强调,书记和市长必须从外面派,不能再在南州产生。后来高原施出浑身解数,为自己赢得关键性的一票,不但没离开南州,反而执掌了南州新的帅印。市长人选便再度成为热门,万庆河几次被提名,几次又遭否决。眼看就要泡汤时,高原找了他,跟他有过一场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谈话。那次谈话,两人谈得很开,几乎就是掏了心窝子。高原把啥底也交给了他,他呢,也非常坦诚地跟高原做了保证。是的,保证。高原不想再要一个爱惹事的搭档进来,更不想找一个不团结的伙伴,因为他斗不起了。这两方面,万庆河都拍着胸脯做了承诺,高原相信了他的话,这才跑到省里为他游说。

高原对他有恩。如果不是高原,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是……

万庆河心里一阵猛痛。

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纠结,或者叫困境,有时候,面对某些难过的关,我们真是迈不开步子!

算了,不想了,得过且过吧。为官也好,做人也好,更多时候,我们处在无奈中。

2

接风宴摆在梅园二号厅,高原早早来了,看着喜气洋洋华丽四射的餐厅,笑着跟田家耕说:“不错嘛,我们的大管家越来越知道该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田家耕不知道是在表扬他还是在挖苦他,没敢回话,只顾低垂着眼帘看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高原忽然又说:“对了家耕,你跟省里老肖什么时候搞上关系的,挺神秘嘛,这次去老肖反复问起你,搞得我很纳闷,我们家耕秘书长是老实人啊,有了这层关系都不让我们知道。”田家耕的心怦怦直跳,耳朵也红起来。高原这样说,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又提起省里肖秘书长?他最近没跟肖立伟联系过,短信都很少发。这点田家耕始终掌握着,跟上面有点关系不容易,这关系不是你拿来炫耀的,也不是你想什么时间用就什么时间用的。这种关系的微妙就在,你一定要做到不让别人知道,不让别人洞察,也不能时时刻刻放在你心上,只有到关键时候,你才能想起它进而去利用它。可高原怎么就知道了呢?田家耕决然不会相信,是肖立伟告诉高原的,肖立伟是何许人也,会做这种没水平的事?

“书记取笑我呢,我哪有这个福气,我现在连酒桌上的事都操心不过来呢,哪还敢乱分心思。”

“好,老田就是老田,能把心操到这份上,我们还有啥说的?今天的酒水都准备好了吧,白老总可是海量,老田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知道的,书记放心好了,我这一百多斤,不是说倒就能倒下的。”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酒是我从省接待处弄来的,特供茅台,不算奢侈吧?”

“这算哪门子奢侈,最近我听说,有人对喝茅台提出质疑,乱弹琴嘛,不喝茅台喝什么,总不能让我们崇洋媚外吧?”高原哈哈笑着,起身甩了甩胳膊。高原有肩肘炎,时不时要发做一下。市委这边的秘书长马上站起,问:“又不舒服了,不要紧吧?”高原朗起一笑:“哪有那么严重,怪酒,这次去,连续让他们围攻,我这酒量,是越来越不行了。”

“哪啊,书记才是海量。书记不过是给他们面子,要真放开喝,怕是……”田家耕恭维了半句,回首往后看,市长万庆河还有副市长柳明、关键都来了,后面密密麻麻跟了一大串人。见书记来得比他们早,万庆河脸上有些挂不住,忙解释:“路上出了点事,古坪那个谢芬兰,又跑来捣乱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高原脸唰地黑了。在南州,有两个名字比较敏感,一是古坪,另一个就是谢芬兰。古坪原来是高原的联系点,正是田家耕做县长的时候。古坪县委书记丁二昌跟高原的关系,也是大家共知。高原在官场上的大波折,更是跟古坪有关。至于谢芬兰,原是古坪歌舞团青年演员,长得非常饱满妖娆,尤其一双厚嘴唇,能把男人诱死。民间说,十个男人见了谢芬兰,九个就想上,剩下一个,想死在谢芬兰裙下。这话并不夸张。谢芬兰姿色到底有多诱人,不必细说,单是听听这两年她四处上访中提到的官员还有企业家名字,就能让你肃然起敬。一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能将五、六十号官员还有企业老板拉到自己**,不简单哟。丁二昌在古坪当书记后,谢芬兰一路芬芳,先是被破格提拨为歌舞团副团长,后来古坪搞旅游开发,谢芬兰又成为古坪形象大使、旅游代言人。再后来,她注册成立一家新世纪旅游公司,在古坪甚至南州做得风声水起。不幸的是,那次吃空晌风波,也把谢芬兰卷了进去,后来处理中,谢芬兰被清理出歌舞团,因为丁二昌倒台,她的新世纪旅游公司也逼迫关门。但谢芬兰不比安小桥,风波过后,安小桥他们选择了沉默,谢芬兰没,她开始不停地上访,不停地找领导。凡到一处,她都会说,手里握有大量照片和录音资料,如果她的问题不解决,这些东西将会迅速传播出去……

万庆河一句话捅了两个马蜂窝,将高原脸上的笑全给捅尽了。万庆河也意识到口误,灰着脸干笑两声,说去看看白老总他们,转身紧步出了门。因为高原在,居然没一个人跟出去。半天之后,秘书长罗骏业和副秘书长老乔才跟出去。

一出餐厅,万庆河就恨恨跺了下脚,这臭嘴,越来越坑爹了。

可不解释又咋办,刚才就是被谢芬兰拦了车,谢芬兰当着街上那么多人说,如果再不解决她的问题,就把她跟高书记的艳照发出去。

“老娘豁出去了,当官的不怕,老娘怕个头,反正已经烂了,大不了烂一辈子!”

她是不怕,可万庆河怕啊。快要上电梯时,万庆河还是给信访局长打了电话,让他一定接待好谢芬兰,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更不要让她乱说,这女人的嘴,太疯,太没原则。信访局长在那边连连应声,再三保证。市长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办好的,今天纯属意外,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今天说的已经说了,其他,我们保证不让她说半个字。

万庆河听得哭笑不得,这种电话,不打不行,打了,又让信访局长误以为,他跟谢芬兰也有一腿。这市长当的,真他妈窝囊!

半小时后,白慈光一行在万庆河陪同下,喜笑颜开地来到二号厅。白慈光换一身休闲装,显得格外潇洒。身边的莫晓落也换了件紫罗兰色连衣裙,还特意戴了一副眼镜,样子有点淑女。一阵热热闹闹的张罗,主宾就位。白慈光当然是今天主角,他的一边是高原,另一边是乌岭副市长刘子源。刘子源边上是莫晓落,莫晓落这边才是秘书长温久恒。万庆河没在这一桌就座,书记高原说:“庆河今天咱们分开陪,你陪那一桌,我陪白老总,等会敬酒,两边都敬。”

这话算是给万庆河一个台阶,万庆河像遇到大赦般,紧着的脸这才舒展开来。

这天的欢迎宴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谁也清楚,白慈光此行,是为李达找平衡来的。尽管他再三强调,乌岭工作组给南州带来了麻烦,给各位首长添了堵,这次来,就是专门赔情的。但哪个敢相信,他白慈光会跑来赔情?所以不等他把话说完,高原就抢着说:“白老总这样说,就是拿黄瓜打我脸了。南州人民巴不得白老总和部下天天来麻烦,来,为了表示南州人民的热情,我们大家共举一杯,敬我们敬爱的白老总。”话音刚落,举杯声便响起,看着南州各位官员主动畅饮的场面,白慈光那张脸,笑得好不舒弹。官场上的话多的时候是反着说的,官场上的酒,多的时候也是反着喝的。听似是敬酒,其实是自罚。听似是自谦,其实是自贬。贬低自己等于就是抬高别人,当恭维话不好直接讲出时,只能用这种自贬或自惨的方式来烘托气氛。

大家连着举了三杯,就该高原唱主角了。他起身,一改刚才嘻嘻哈哈的样子,非常严肃地讲了一通。从南州经济这些年的发展讲到南乌合作,又从乌岭经济的腾飞和乌化集团对全省经济做出的巨大贡献讲到白慈光和乌化集团一班人如何克服重重困难,以超前的预见力和卓越的领导力探索出一条区域经济发展的新路子,进而成为全省学习和效仿的榜样。高原讲得有理有据,中间还用了不少数字来印证。这番话甭说是在酒桌上,换任何正规场合,感染力都是一流的。可见,官员没有一张好嘴不行,没有一口流利的奉承人恭维人的本领更不行。讲到激动处,高原主动抓过酒杯,说乌岭不嫌南州落后,不嫌兄弟市拖后腿,主动伸出热情友谊之手,帮南州度过难关,就冲这份情,他应该干一杯。话音未落,一杯茅台便进了肚。白慈光当然不能让高原虽独角戏,官场讲的就是默契,讲的就是配合。高原唱主角时,他就理所当然要扮演配角。于是也抓起酒杯,打断高原说:“高书记一番话,讲得我热血沸腾,南乌经济圈要是建不好,特色产业链要是形不成,我就既对不住乌岭人民更对不住南州人民了,这杯酒我喝,算是表个态,同时也感谢书记市长及各位领导对乌岭和乌化的抬爱。

有了他们两人一唱一喝,这出戏,就可以热闹下去。于是两桌上气氛同时高涨,这边高原带头敬酒,每人面前他喝一杯,对方随意。其实说是随意,对方哪敢真随意,毕竟人家也是书记。见白慈光率先喝尽,乌岭方面的人一一喝尽。到了莫晓落这边,莫晓落笑着开玩笑,高原刚说一句,美女随意我喝干。莫晓落接话就说:“领导想干只管干,领导几下我几下,要是领导不满意,我再主动来一次。”说完,还真就多来了一杯。莫晓落这话,艳而不俗,荤而不色,听着人心里痒痒,听完,却哈哈一笑,一点感觉不出她是在说**事。所以说,再好的酒宴,如果缺了美女,缺了美女大胆火辣的助酒词,喝起来就索然无味了。官场中有句话,最好的开心酒不是茅台,也不是拉菲,是女人!

高原痛快地讲完,喊了一声家耕,田家耕就知道,高原要敬酒了。那边万庆河的目光一直看着这桌,这桌刚有动静,万庆河便离桌,他知道不能让田家耕陪着他,今天田家耕专属于高原,他冲副秘书长乔世玉示个眼色,乔世玉捧着酒具,侍候万庆河去了。

敬酒过程非常有意思,一般情况下,像高原这级别领导,在酒桌上敬酒,顶多也就拿一杯酒,转一圈,意思一下。自己可以一滴不沾,但凡被敬到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干了。这叫领导垂青下属,下属不能不感恩。就算省里部门来人,高原也顶多象征性喝一杯,说些好听的话,除非来了副省长或组织部、纪委的领导,那是另一种酒局。但今天,高原喝得很认真,捧着酒杯,就像下属跟上级敬酒一样,不但话说得十分客气礼貌,就连手上动作也规范得很。白慈光还想照顾一下他,说,书记就少喝点吧,别我们都好着,你先倒下了。高原抓过酒杯饮干,说白大老板来,我哪敢倒下,就算全身让酒湿透,我也得站着。白慈光说,书记想湿身啊,那今天这节目就得看了。高原哈哈一笑,不失身,不失身,老男人给谁失啊,这年头。到了莫晓落这里,莫晓落不知怎么就给活跃起来,说话更是过分。拿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高原,说书记敬酒我哪敢喝,书记在上我在下,书记这一敬,我不成犯上作乱了嘛?要是换别的女人,高原肯定有好话,可眼前是莫晓落,高原尽管看上去很兴奋,说话,却是分外小心。他说,在美女面前,任何男人都得矮三分,我还是先干为净,免得莫总说我们南州都是没酒量的男人。莫晓落似乎有点失望,其实今天她所以放得开,一是因为白慈光在,她本能地兴奋,由不得地就想好好表现一番。二来,也只有在别的男人面前口无遮拦,才能让人感觉不到她跟白慈光有什么。可惜这些伎俩骗不过高原,高原心里一根弦绷得好紧,不管莫晓落话说得多开放,他就正正经经的,错连半个字也不说。反倒弄得莫晓落有点自做多情那种。高原跟莫晓落比嘴上功夫时,田家耕的目光暗暗扫在白慈光脸上,这是一种本能,但凡能呼风唤雨的女人,田家耕都想搞清楚,这种非凡能力来自哪里。从白慈光冷而不静的脸上,田家耕找到了答案。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对这个女人,要格外谨慎。

田家耕同时发现,今天高原态度格外热忱,不只热忱,简直称得上虔诚。记忆中,高原从没这样过,包括以前陈副省长来,高原也是能投机时就投机,少喝一杯是一杯,反正陈副省长也不是太认真,知道下面喝酒负担重,就让他们半明半暗投机了。可今天,高原不但爽,而且喝得极为干净,有两次,田家耕杯中有意少添了些,高原马上露出不满,吓得田家耕老老实实又把酒杯添满了。

喝酒的认真程度,不只是关乎到客人的重要程度,更在于传递一种信息,那就是,高原在做表率,要大家从酒做起,从现在做起,认真对待跟乌岭的合作!

那边万庆河也是同样,从乔世玉脸色上就能看出,万庆河喝得有点怕人。

敬酒过后,高原带头打关,而且声明输了全喝,不让任何人代。这对高原来说,是极少有的事,南州干部可是没这福分的,啥时见过高原主动伸出手来,在酒桌上接见大家?就连田家耕他们,跟高原猜拳斗乐的机会都很少,酒倒是喝,但也是恭恭敬敬敬给人家,高原高兴了,一口灌下去。若要不高兴,眉头一皱,等你喝尽喝干,将杯子一放,一声不吭坐下了。白慈光见状,假惺惺地说:“干嘛搞这么严肃,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你一正规,我就腿软。酒是大家喝的,大家喝才有气氛嘛。”

高原痛快地说:“不行,今天有白老总在场,我得宣布一条纪律,白老总输了,谁喝都行,我这边的人包括我输了,必须吃干拿尽,不走私不越货,更不放贷。”

“独裁,典型的独裁!我说老高啊,今天我才看出,你在南州有多霸道,我可要替在座的同志鸣不平啊,你看看,连酒都不让人代,这成什么了。”白慈光嘴上这么说,脸,却乐开了花。官场中人,哪个不愿意被抬举被恭奉,被当佛爷一般供着?高原一席话,给足了他面子。李达回去后,白慈光是生过气的,敢把他的人灌醉,当场献丑,南州这帮人,也太不厚道了。白慈光是骂了李达,骂得很凶,他很少爆粗口的,但那天,粗话连篇。官场为官,什么最重要,面子!面子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其实比看得见摸得见的东西更要命。面子代表什么,代表你的尊严,代表你的地位,代表你手中的权力,更代表你背后那座山的形象。对,背后有山,山上有树,树下有荫凉,这才是官场。白慈光这次为啥要亲临南州,不是为李达,他还没下作到那份上。也不是为南乌经济圈,为这个,他用不着驱车劳累,一个电话,高原万庆河他们就去了。他是为一座山,不,为一座山上的一棵树!

想到这,白慈光的眼神动了下,似乎想起某个人,某张美丽的脸。但又不敢多想,极奢侈地回味了一下,目光缓缓一转,瞅住了另桌上的万庆河。

他在有滋有味地研究着万庆河。在白慈光看来,高原这人简单,不用揣摩,早把他吃透了,毕竟过去就打过很多交道,高原那些事,他比任何人清楚,坦率讲,如果没他白慈光,高原是度不过去那场危机的,指不定,现在还陪着原书记在铁窗后面落泪呢。但官场就是这么戏剧化,任何一部剧,好莱坞的也罢,港台的也罢,都不能演出官场的活剧来,他们哪里能参透中国官场的玄机啊。中国官场最玄的机是什么,白慈光微微一笑,心里说,其实就一句话。

关键人物关键时候的一句话!

一句话可以拯救一个人,不管你过去干过什么,不管你功德无量还是罪不可赦,只要这句话到了,你就什么事也没,一切平安。一句话同样可以断送掉一个人,甚至断送掉一个班子一个集体,别以为你干得好,干好干不好不是你说了算!

可这句话谁说,什么时候说,怎样的场合说,跟谁说,怎么说,以多大的代价说,这又成另一门学问了,这学问高原不精,万庆河也不精,尽管他们都想精,可仍是不精。但白慈光精!不然,今后这样隆重舒服的场面,就成他摆给别人而不是别人精心摆给他了。

白慈光刚才那句话,是在暗示万庆河,不要乱来,千万不要。他相信万庆河一定听到了,他注意观察过,万庆河虽然在另一桌,但思想、精力、包括眼神,都在他们这桌!都不是糊涂人啊,明白得很!白慈光暗叹一声,高原没让万庆河坐此桌,他便清楚,高原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在座各位,他白慈光对万庆河不满。

这是在敲警钟!

适当时候,人是需要敲一下警钟的,不然,容易飘。白慈光曾经飘过,也膨胀过。但凡当领导的,没谁不飘,没谁不膨胀,这是一条必走的路。权力这东西,给人的感觉太美妙。大权在握前呼后拥警车开道美女作陪时,哪个不飘哪个不膨胀?但在飘过膨胀过后,白慈光很快清醒,权力这东西如同热汽球,能把你送上很高的地方,让你有一种腾云驾雾飞黄腾达的幻觉,但冷不丁冒出刺来,扎你一下,怦一声,你就裂了、醉了,掉下来粉身碎骨。

要稳!权力无止境,辉煌无止境,要想攀到权力最高峰,必须要稳,必须搞清楚左右上下前前后后的关系。都说官场是根链条,一根绳子把大家链起来,那是他们不懂官场,或者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在白慈光看来,官场根本不是链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一根链条,官场就太好混了,他白慈光拿出三分之一精力,就能应付。哪像现在,使出十二分的力气,还是顾头顾不了尾,劳心伤神,坐卧不宁。官场是一条河,典型的黄河,泥沙俱下,奔腾汹涌。这河里任何一个浪,都可能打翻你,任何一条鱼,都可能吞了你。你光会游泳远不行,你要会避会躲,脚下不能踩着礁石四肢不能触碰人家的界限,还不能被河底花花绿绿的水草**。浪来了,你要搞清这浪从哪来,要打哪一方,你是顺着浪走还是要极力躲开。潮起了,你要观清潮向,观清风向。有些潮可能起一下就没了,是死潮,有些潮看似没有力量,但人家在等机会。身处官场,你要判断的东西太多,要辨别的东西也太多,要收敛的东西更多。而这个万庆河,最近有些飘,有些忘乎所以,一定是市长那把椅子把他烧着了,典型的提前过热。还没到你忘乎所以的时候啊,市长算个啥,那椅子也敢叫椅子?官场这条河里,市长充其量就是一跑龙套的,配角中的小配角,跑好了,赏你几句表扬,或者屁股上拍几下,让你挪一个更体面点的位子,多折腾几年。跑不好,对不起,背着别人的黑锅滚蛋!

不过今天,万庆河的表现真令白慈光满意。万庆河喝酒,一点没了往日风格,甭说是酒神,怕是连酒虫都不如。一路输拳,而且态度极其低三下四,一输拳,马上站起来端酒杯,弓腰点头笑眯眯将酒送进嘴里,还要亮起杯底,让乌岭的领导看看。这就对了嘛,白慈光最见不得把七品官帽当五品戴的人!

白慈光微微笑着,像欣赏一出戏,万庆河又在低三下四给他的下属敬酒了,这边高原也在跟乌岭副市长刘子源使劲献媚,他的脸越发滋润,越发舒展。一激动,竟然有种拉过莫晓落的冲动。男人嘛,喝了酒就想来点什么,要不喝酒干什么,你以为真是为了友情为了工作啊,错!可柳明阻挡了他,中间为什么要安排一个柳明呢,白慈光忽然觉得今天这安排有点莫名其妙。莫晓落客气是莫晓落的事,难道你柳明就不能客气一下?

白慈光的脸忽然又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