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废城的灰

景朝阳问女人到底想要什么,迫切想要到何种程度?

喜作大话狂妄之言的李璇美,向来知道景朝阳海涵,于是大言不惭道:“我人生的首位追求,就是名利二字。为此我愿意将灵魂卖予魔鬼。”

这话莫说见凌志,便是沈彦,亦会猛烈打击眼前小小女子的大大狂世。而景朝阳却认真地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分析其背后的情绪始末,道:“你这么现实,这么爱钱?”

李璇美正色道:“钱,对于那些生来就含金钥银匙的富贵之人来说,就像是四肢健全之于本就健康的人,仿佛毫无意义,不知珍惜享受。

而名利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残疾了一辈子,突然有希望以正常人健康面目体态,重活一遍,那么重要。”

女人头头是道:“钱之意义最大化,从来都是体现在沉浮于富贵边缘的人。”

私下对沈彦案件细致入微了解过的景朝阳,深望着正大放厥词的女人,心道:“这么现实狰狞,内心仍有坚持。于大事波澜间把握得住自己。难得的就是你啊,李璇美百年难见,千年一遇,”

不知男人心中所思,李璇美只自抒苦闷,胸臆源头:“如果说商人似小姐,低人三分取利。依我看,现今有的公务人员还不如小姐情操高尚。

能不主动出击,变着法子弄权,甚至无权便生刁难。不索贿,只吃供奉就不错不错的了。

越来越理解从前宋岚阳的说法,他们也只是要生活,想生活得更好些。公,是他们唯一的谋利的技艺舞台。

我只是不想成为他们,真的不想···”

听到公务员小姐论,景朝阳摇头笑起来。她就是这样,一贯语出谬处,鲜活生动,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疯魔不成活的话风语格论调。

仿佛更加明白赵中锋的痛苦根源。急于将她推出去的动力何在。政见不同,是共事者最大的痛苦。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的确象是无时不刻颠覆着,赵中锋从前行过的路。

那些官场摸爬滚打过来的所有日子,于李璇美的口舌间,眨眼如此不堪,没有任何意义,都象是虚假的。

亦或者,人最大的悲哀,不是战争时期为了某种主义而战死。却是将要谢幕于和平年代时,突然发现,从前日子的虚假。

而政治更是这样一个怪圈,不是依靠尊敬能力就可以与之相处的。它不仅仅消解你的个人意志,自由主义,还不断挑战人的底线。说白了,政治是讲究实力的,讲究由谁来指定以及主导整个游戏的规则。至于小人物们如何夹缝中生存,且小有迈进,就是现实生存的艺术了。

景朝阳幽微望着女人的双眸。书上不是曾经说过吗,当你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请相信,对方是爱你的。

现在这一刻里,李璇美自男人浅浅的眼睛里,就深深地望见了自己。不仅望见,同时还可感受得到,眼前这男人周身轻松,那颗心却绷得很紧。随时随处都仿似伸长了触角,在捕捉自己身携,又或者遗落于何处的气息。

而男人于女人的眼中,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庆幸的是,那里除了女人自己,似乎还虚位以待,装不下任何他人。就连女人自己,亦是迷迷幻幻,懵懂怅惘不辨去路。

蓄谋已久,今日下定主意,景朝阳:“有没有想过,为官或许不适合你?”

此言一出,命中李璇美心核的同时又深深令她感到胆怯害怕。这恐怕亦是所有志士留下来,还是走出去,最要命,难以抉择,却又不得不选的问题。

有时,命运给出的宿命指向,并非一贯清晰。

你以为命运指向这里,其实指向那里。

懂得分辨取舍的,才是高手。

继续探视,引导女人认清自身,景朝阳:“或许你并不是不争夺,而实在是,这里早已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李璇美顿解其意,提及从前在柳州市念书时,为着毕业后,处长叔叔能为自己安置个正式工作,是怎样如小保姆般在家操持家务。

这世界哪有一种爱和关系,是完全不需要有所付出,就唾手可得的?

只不过,有的人天性可被驯养,所以得走了一条比较平坦安生,无险风景光的路。

寄人篱下的那些日子,李璇美大冬天没有暖气,湿寒凉透心的早上起床,为堂弟挤好牙膏,调好温热的漱口水。却被奶奶当场随性挑剔叱责,以后别让堂弟用温水刷牙。

女人伶俐地起身,从对面坐于景朝阳身旁,道:“后来我知道了,没有哪一项自尊自爱自由自立自强是可以不靠抉择斗争,完全等来的。”

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想要怎样的生活,将付出什么,走怎样的路,最后得到何种类型的幸福,也是件幸事。

然而,正如单兵传记当中的一句话:‘成长,从来就是赌徒的游戏。有时步入辉煌的关键因素,就是胆大包天,甚至是非理性的欲求和目标。’

遗憾难得借鉴的是,传记里所记载,都是旁人的人生。

已然成功,亦或者即便失败,也是别人的人生。

景朝阳不似沈彦高傲无物,亦不似凌志自卑骄傲。他无限懂李璇美,又更加包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爱听,愿意探究她观点背后的所有挣扎。

看出女人的迷惘,景朝阳一点一点帮助她撕破道明:“政治最普遍可悲的地方,不是毁人,而是磨人,消耗。”

他将并不难理解,操作起来却得非常有技巧,心理工艺的为官流程,尽量简单地解释给女人感同身受体会:“争权夺利,相信手到擒来,便等同于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现而今和平年代,低级别官阶的未必会搭上性命,然,身败名裂亦并不罕有。”

景朝阳浅显入里将话向最明白处说:“你会把握着节奏,卡着一些事情的进度,让对方心甘情愿千恩万谢送给你钱吗?哪怕是对你不错的亲朋?

如果不这样做,作为一个吃公家饭的国家干部,你的钱又从哪里来?可以对己节俭,然,那些方方面面上下需要打点应酬的关系,以及跟着你讨荣华的部下呢?

即便这些路数你都懂,真正做起来,是你想要的人生吗?自在和蓄谋永远是两个方向两回事。靠蓄谋而得的,自在不了。靠自在得来的,经不起推敲。”

言及于此,景朝阳起身,将面碗菜卤收回到厨房。又从冰箱里翻出盒茶叶,细细泡上。

待茶香四溢,为女人沏上。男人仍旧坐下,取那支香槟,斟酌轻道慢言:“再者,一个单位,一正几副。然,权利总是稀缺,相对集中的。

权才能生财,很多时候需要钻营,才可获得权力的最大化。这一切,都不是完全理想主义可以做得到。”

象已醒赖床,又怕被人叫破的孩子那般,李璇美迫不及待插言:“那你呢?看你也不象指教我的那般,你就是那样做的吗?”

不久前,男人于网络上看到一段话,立时就想到李璇美。简直恰可用于当下形容她:‘谁能这么盛气凌人,又这么有气质?

谁能这么盛气凌人有气质的同时,又这么美?

谁能这么盛气凌人有气质又这么美得同时,又这么让人怜惜?

男人禁不住微蜷起手指,刮过李璇美的脸蛋儿。轻轻的一下,柔软若棉,不仅仅是女人的面颊,更是他的手指。

景朝阳的手指,如女人曾经看过的那句话,再次叨念于心:采几米阳光,扫心中废城的灰···

景朝阳:“是你说的,男人在趋利避害这方面,天生就高出女人太多。

女人总是拎不清,不知轻重缓急,求大同存小异。不知重组利益,寻求最多最关键的支持。而这些,又都是机关太极成败的关键。”

其实,说到这里,景朝阳心中想说的却是,做错事,亦是有心理成本的。倘获益不足以弥补缺失,当然迟早被不堪的情绪覆盖。每个人都不要以为能够轻易过了心底儿那关。

是了,成功固然不易,更难的却是,于成功的道路过程中,还能够做得了自己。

李璇美想到从前在心景国际旅行社时,曾带郑市海霞区的公务员去泰国旅游。按道理来说,有整个单位组成的团队,又是公务员,比较好带。因为大家都是熟人,做什么事情不会太出格,也比较守时有纪律。然,就是这样简单的行程,当中也发生了件令她久久回味思考的小插曲。

那是在新加坡段,当地导游苏珊娜很纳闷的找到李璇美,说是某某团友找过来,说是要这一段自费项目和购物的提成。苏珊娜问:李,那个团友不是游客吗?

根据苏珊娜的描述,有迹可循,不难猜到是谁。李璇美那叫一个晕啊,那位团友还是位科级干部,于郑市海霞区的人事建制中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