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容汐想, 这或许就是宋嘉茵的目的。

想必她来这一趟萧邺也心知肚明。

即便是不知道,萧邺也没有要在她面前隐藏的必要,她又有什么值得萧邺这样做的地方。

虽然是宋嘉茵设的局, 但借此她也终于听到了萧邺的决定。

对这个孩子, 萧邺从来没有让她生下来的打算。

她曾经甚至还在那么傻地幻想过,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即便萧邺不喜欢她, 是不是也能让她生下来, 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是她错了, 萧邺怎么可能会心软。

郑容汐没有推门进去,转身往自己宫里走。

如今再去问什么已经没有必要了,只会让自己更加可笑。

宋嘉茵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也已经清楚萧邺真正的想法,这就够了。

郑容汐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 甚至都没看见不远处端着热茶朝她走来的宫女,宫女一心放在面前的托盘上, 小心翼翼端着一壶热茶,也没看到马上要跟她撞上的郑容汐。

茶水被打翻, 滚烫的热水浇下来,淋到了郑容汐的手臂上,顺着往下, 流到了郑容汐的手背上。

宫女魂都要吓破了,立刻跪下来,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袖子想把摔碎的碎瓷片往自己跟前拢, 一边不住地磕头认错:“娘娘饶命!”

“娘娘饶命!”

“奴婢不小心的。”

宫女瑟瑟发抖, 唯恐被郑容汐责罚, 她的衣袖已经被茶水浸湿了, 手也被热水烫到,红了不少,但她不敢去看,只能一个劲地求饶。

直到此时,郑容汐才反应过来。

但明明是滚开的水,但她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一点没感觉到痛,看向跪在地上已经胆战心惊的宫女,郑容汐缓缓地开口:“把这收拾了,起来吧。”

宫女不敢抬头。

她也知道自己犯了极大的错,听到郑容汐这么轻飘飘地就饶了她,此时,她有些不敢置信。

“娘娘恕罪,奴婢真的是无心的,求娘娘饶了奴婢吧!”

宫女还在不停地磕头认错,郑容汐没心思管她了,既然不肯起来,那就一直跪着。

郑容汐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着。

自郑容汐离开宫后,兰心的心一直悬着,从未放下来过。

兰心一直守在门口,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郑容汐回来,她左思右想,在门口来回踱步,思考着是不是要去找人,正犹豫不决时,郑容汐的身影出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兰心惊喜,赶紧冲了上去:“娘娘,您回来了。”

“您没事吧?”

兰心扶着郑容汐,上下打量着,只顾着郑容汐的脸上以及身上,起初还并未看见郑容汐被烫伤的地方,可是随着手在郑容汐身上轻轻摸索着的时候,可能是不慎碰到了郑容汐被烫得红肿的手背,听到郑容汐的声音,兰心这才反应过来。

兰心抓起郑容汐的手,将袖口往上拉了些,立刻露出了满是红痕肿胀不堪的手背。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她做的?”

兰心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对娘娘,一定不能放过她!”

兰心气愤不已。

宋嘉茵就仗着有萧邺的宠爱,无法无天,即便她出身不低,独得萧邺的恩宠,但毕竟她家小姐还是皇后,她竟然敢嚣张到这个地步,对小姐做出这种事来……

兰心没想到郑容汐却摇了摇头:“不是。”

兰心拉着郑容汐往里走,继续询问道:“娘娘,那您的手是怎么回事?”

“怎么烫到的?”

郑容汐有些出神,答了一句:“一个宫女不小心撞到我,就弄成这样了,没什么大事。”

“什么宫女,做事这么毛手毛脚的,这么烫的水还敢弄到您身上,她人呢?”

郑容汐却不再继续回答。

见状,兰心也有些无奈,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最重要的是帮郑容汐处理伤口才是。

兰心拉着郑容汐坐下,对郑容汐道:“娘娘,您稍微等一下,奴婢这就去拿药膏来,你这个烫伤一定得赶快处理了,不然后面发了炎症更加严重了就糟糕了。”

郑容汐依旧没什么反应。

兰心觉得有些奇怪,虽说郑容汐之前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生无可恋的样子,但在今日出去之前,郑容汐至少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话。态度完全不像此刻这般。

这时候,郑容汐好似没了灵魂,行尸走肉一样,她问什么说什么,郑容汐好像都一点没听进去,人虽然在这,但魂早已没了。

兰心找来药膏,在上药之前,先要将郑容汐手背上烫出的水泡挑破,这是个很疼的过程,做这件事之前,兰心好多次提醒郑容汐:“娘娘,您忍着点,这有点痛,但是如果不挑破的话没法上药,后边严重了就更不好了,所以只能这么做。”

在动手之前,兰心又重复了一次:“娘娘,痛的话你就叫出来,或者,您掐奴婢的腿也好,这样您可能会好受一点。”

虽然郑容汐没什么反应,但是兰心还是要把话说完。

可是让兰心没想到,在她将郑容汐手背上的水泡挑破的这一段时间内,郑容汐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浑身上下已经失去了痛觉,根本感觉不到一点痛意。

只是,兰心注意到,郑容汐的眼泪像是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娘娘,您怎么了?”

“是不是很痛?”

“您都哭了……”

这句话好像让郑容汐终于有了点反应。

郑容汐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在眼下摸了一把,然后将手指放到眼前,愣愣地看着,许久后才答道:“是吗?”

“可能吧。”

她确实没有什么痛感,这些似乎是生理性的泪水自动就流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做完这一切,兰心又小心翼翼地给郑容汐上了药。

最后,兰心将郑容汐的手背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看着郑容汐的手,兰心叮嘱道:“娘娘,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呀!”

兰心知道郑容汐如今是完全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

往常稍微被碰一下就要红一大片,就要叫痛的人,如今手上被滚开的水烫出这么多水泡,她挑水泡的时候,这么痛的事情竟然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么让她做完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这也实在是让兰心担忧。

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郑容汐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了。

兰心看着低头沉思一言不发的郑容汐,心中十分酸楚,她想起了过去还未进宫的时候。

那时候,郑容汐的样子跟如今截然相反,那时候的郑容汐多么快活,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即便是进宫后受到了萧邺的冷脸,被萧邺横眉冷对,但郑容汐还是能很快地调整过来。

虽然在宫中过得不快乐,但至少也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让自己高兴些,不被这些事情所困扰,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兰心是真的有些恨这个地方,更恨那个人。

如果不是他,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简直就是毁了小姐的罪魁祸首。

兰心偷偷地抹着眼泪,没想到郑容汐却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兰心,开了口。

“你过来,我有点事要你去做。”

兰心意外,想不到郑容汐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郑容汐朝着蓝心招了招手,示意兰心将耳朵附过来。

兰心虽然疑惑,还是照着做了。

在听完郑容汐说的那些话后,兰心大惊失色,连连拒绝:“娘娘,这怎么能行?”

“奴婢做不到。”

“娘娘要考虑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事。”

“奴婢不能这么做,如果这样的话,日后……”

“奴婢不能让您以后后悔。”

郑容汐知道兰心肯定会拒绝的,兰心这样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所以郑容汐十分平静。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自己去。”

“我心意已决,这件事是必须要做的。”

“娘娘,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是。”

“我考虑清楚了,不这样做的话大家都不好过,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早点解脱呢?”

“娘娘,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郑容汐坚决地摇头:“不用,我想得很清楚,不必再考虑了。”

“我也说了,如果你不去做的话,我自己去。”

兰心犹豫着,还是答应下来:“奴婢去想想办法。”

“尽快去办。”

“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也照着去他面前这么说,知道了吗?”

“奴婢明白了。”

“到时候你不用说话。”

“我会想办法。”

“所以即便以后他要降罪,也怪不到你身上,你放心好了。”

郑容汐自然也不想让兰心因此获罪,甚至丢了性命,所以她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给兰心留了退路。

事后若萧邺真的问起来,这一切都是萧邺自己吩咐的,跟兰心跟她,其实严格来说都毫无关系。

看着一脸漠然的郑容汐,兰心忍不住抖了起来。

连她都不认识眼前的郑容汐了。

她一直以为郑容汐是个柔弱乖巧的娇小姐,但是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绝决和果断,甚至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在吩咐她的时候,还能这么清醒冷静。

“娘娘,您喝点茶吧。”

兰心端着茶杯的手都明显地抖了起来,茶杯在兰心手中晃晃悠悠,又发出不小的响声,郑容汐接过了茶盏,看了兰心一眼:“好了,尽快去办。”

兰心本想是拖延下去,若是到最后能让郑容汐放弃了这个想法是最好的,没想到郑容汐竟然这么急,才刚一说了,便要让她立刻去办这件事。

“娘娘……”

“我说了,立刻去做,不要耽搁。”

郑容汐不想再继续拖下去了。

看上去他们都不愿意当这个明面上的恶人,那就由她来吧。

听完兰心的一番话,萧邺有些怀疑,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然,这个在郑容汐身边伺候的贴身婢女怎么会来到他面前说郑容汐想通了,想见他这样的话……

前几日跟郑容汐闹得十分不愉快,萧邺心里有气,想晾着郑容汐几日,不去看她,当然还是有人在宫里守着郑容汐,不会让郑容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但是,这几日他虽然没去,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以郑容汐的精神状态,他不在旁边看着,真的是放心不下。

今日他虽是在处理政事,但其实一直盯着那本奏折,许久,连动都没动过,一直摊开在那一页。

门外忽然传来的吵闹声,让萧邺回过了神。

本就因为郑容汐的事情心烦,听着外面的吵嚷,萧邺更是不悦。

萧邺对常进宝吩咐了一句:“外边怎么回事?”

“去看看。”

“是,奴才这就去。”

常进保回来得很快,看到常进保时,萧邺不怎么高兴:“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吵?”

“回皇上,是兰心。”

“兰心?”

萧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皱起了眉头:“什么人?”

常进保解释道:“兰心就是平日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那个宫女。”

说到这里,才终于让萧邺记起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原来就是一直跟在郑容汐身边的那个婢女。

“她在外边吵什么?”

“回皇上,她说想见皇上,有重要的事要跟皇上说。”

常进宝说完这句话后许久没听到萧邺的回答。

等了一会儿后,常进保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上……您是见还是不见……”

萧邺依旧没有回答。

常进保把这样的沉默当做了拒绝,道:“那,奴才这就让她回去。”

常进保刚要转身往外走,却被萧邺叫住:“让她进来。”

“是。”

兰心进来后就对着萧邺说了这一番话。

“皇上,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前来。”

“娘娘说她想通了,不想再跟皇上这样下去了,想见一眼皇上,跟皇上好好地谈一谈。”

“她想见朕就见朕,把朕当什么?”

兰心没想到萧邺会这样说,倒是让她不知所措,不懂该如何回答了。

兰心垂下了头,没有继续开口。

萧邺都这么说了,她如何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正当她发愁的时候,只听萧邺又开口了:“她还说什么了?”

兰心愣了一下,这才答道:“回皇上,娘娘也没说别的。”

“娘娘只是吩咐奴婢去准备了些吃的,说她这么久没好好吃东西,现在很饿,想先吃点东西,别的就是让奴婢来传话,说的就是这些,然后就没有其她的了。”

萧邺是觉得奇怪,才不过几日,郑容汐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子,但是既然她都能吩咐宫女前来传话,那必然也是有目的的,萧邺心想,或许她真的想通了,要好好跟他说清楚……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兰心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萧邺究竟是什么想法,到底去还是不去,也不肯给个准话,她一直跪在地上,腿都快麻了,也不敢抬头去看,她一直垂着头,也不能通过萧邺的神情来判断他此刻的想法。

又等了一会儿,兰心终于再度听到萧邺的声音。

“去颐华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兰心彻底松了口气。

郑容汐交给她的任务,她算是完成了一多半。

萧邺来到颐华宫时,一眼就看到了郑容汐。

郑容汐并未像平日一样躺在**不肯见他,今日倒是下了床,坐在桌旁,面前还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郑容汐听到萧邺来了,立刻抬起了头。

虽然不是多恭敬的态度,但还是说了一句:“见过皇上。”

比起过去,敷衍许多,但对比前些日子的郑容汐,萧邺已经觉得这是极大的改变了。

萧邺在郑容汐旁边坐下,见郑容汐的脸色,看着似乎也好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

“想通了?”

“不再跟朕对着干了?”

郑容汐没有正面回答,像是自顾自地自说自话起来:“进宫这么多年,以前我一直觉得,即便得不到皇上的爱,但能在宫中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其实也算不错的。”

“但是,这些日子我想通了。”

“原来我一直都做错了。”

听到郑容汐认错,萧邺很满意。

“知道自己错了?”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郑容汐才说了几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萧邺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听郑容汐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萧邺制止了郑容汐:“你这身体……别勉强自己了,等养好了身子再说。”

看到面前的那碗汤药时,萧邺问了一句:“这是太医开的药?”

郑容汐拿手帕捂着嘴,似乎还因刚才的咳嗽而呼吸不畅,萧邺也没再追问这药,只是又问道:“怎么不赶快喝了?”

“朕看是不是太医给你开的药你都没怎么喝,所以才病了这么久?”

郑容汐似乎终于缓过来了,答道:“我正准备喝。”

在郑容汐端起碗的时候,萧邺却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夺过了郑容汐手中的药碗:“都凉了,让人重新再去煎一碗。”

郑容汐却道:“没关系。”

“反正都是一样的药效,凉了也无所谓。”

萧邺却没听,朝在一旁的兰心吩咐道:“再去煎一碗来。”

不知为何,兰心看上去十分惊恐,脸色惨白,甚至比方才见他时还要紧张不少,萧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也没多想,见兰心不动,又重复了一次:“没听到吗?”

“还不赶快去让人再重新煎一碗来。”

“是,是……是……”

兰心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着,在转身之前,又看了郑容汐一眼,这才缓缓地朝门外走去。

不久后,兰心端着药碗,哆哆嗦嗦地走到了郑容汐面前。

“皇,皇上,娘娘……药煎好了。”

一看就是刚刚煎好的药,还冒着热气,有十分刺鼻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犯恶心。

没等萧邺说话,郑容汐一把接过药碗,一仰头,将药碗中的药汁一口喝了下去,连一点药渣都不剩。

萧邺察觉到不对劲。

他总觉得今日的郑容汐十分奇怪。

“喝这么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郑容汐竟然笑了起来:“是。”

“没人跟我抢,我只是想早点喝下去而已。”

盯着郑容汐的笑,萧邺意识到不对。

郑容汐原本还是笑着的,突然,五官几乎都皱成了一团,看着十分痛苦的模样,捂紧了自己的肚子。

然后,萧邺看到了,原本郑容汐白色的裙摆上渐渐地染上了红。

“怎么回事?”

萧邺的声音都变了。

直到此时,郑容汐还能勉强扯出笑容来:“如皇上所愿。”

“这样大家都会安心。”

说完,郑容汐就彻底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