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熟悉的地方, 郑容汐的心情无比沉重。

郑容汐一点也不想再与这里扯上任何关系,但却又无可奈何。

再看萧邺似乎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也跟着进到了宫里。

郑容汐学聪明了, 不再说话, 也不催促,只听萧邺如何吩咐,她就如何做。

听到萧邺吩咐人去找太医, 郑容汐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萧邺还是不放心。

虽然知道当时就她与郑韫两人, 不可能是刻意说给他听,不可能是故意造假欺骗他,但还是要找宫里的太医看过,萧邺才会彻底放心。

郑容汐是无所谓,若是刚才那个大夫误诊了, 她根本没有身孕,那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太医为她把过脉之后, 还没开口,郑容汐也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他想要说的话。

她确实是有孕了。

“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娘娘确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孩子如何?”

“娘娘身子弱,加上之前没有好好养着, 胎像有些不稳,但从此后好生调理,也没什么大问题。”

“切记不可再有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 不可大喜大悲, 要保持好心情。”

“另外也要好好调理, 服些安胎保胎药。”

“好了, 去写方子吧。”

“是,臣就去开方子。”

听着太医的话,郑容汐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若是误诊,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还是没有如她所愿。

连太医也说她确有身孕。

“听到太医说的话了吗?”

“好好调理身子,若出了什么问题,朕不处置你,从你身边的人开始。”

郑容汐点了点头,以示知晓,没再回话。

“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

“让她们伺候你去沐浴,换身干净衣服,早点歇下了。”

郑容汐点头:“是。”

“饿了吗?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去做。”

郑容汐一点胃口都没有:“不用了,不饿。”

没想到萧邺却不愿意。

“不饿?”

“你这两日都没好好吃东西,你跟朕说你不饿?”

“你莫不是忘了,如今你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你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饿的。”

郑容汐不懂,既然如此,萧邺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问她一句。

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萧邺只管自己想做什么,并且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

就像此刻,她说了不饿,但是萧邺不允许,那她就得吃东西,即便一点胃口都没有,即便她根本吃不下,她也得强逼着自己吃东西。

“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不是特别饿。”

萧邺也不再询问郑容汐的意见,吩咐了下去,让做几道点心,熬了汤。

在等着餐食送来的期间,常进保不止一次地在萧邺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像是有急事需萧邺回去处理,但萧邺都没有理会,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郑容汐自然察觉到了这一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有事的话,不必管臣妾的,臣妾这里有人伺候。”

“皇上还是国事为重,臣妾不想因为自己让皇上误了正事。”

萧邺笑了笑,摸了摸郑容汐的脸,十分满意:“好久没听你说这么让朕顺心的话了。”

“朕确实有些事要处理,你乖乖呆着,该吃药就吃药,该吃东西就吃东西,别饿着自己,朕有空了会再来看你。”

郑容汐乖巧地点头答道:“是,臣妾知道了。”

见萧邺要走,郑容汐站起了身,恭敬地说道:“臣妾恭送皇上。”

萧邺心情不错,对郑容汐道:“好了,不用送了。”

“天气这么冷,早些回去休息,别冻着了。”

萧邺走后不久,原本吩咐御膳房做的点心和汤都送到了郑容汐面前。

郑容汐本就没什么胃口,但是看到萧邺留在她宫里伺候的人一直在盯着她,她又不好直接转身回去,只得强逼着自己吃上几口。

兰心将点心呈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勉强还能吃上一小口,可是当兰心盛了汤将汤碗端到她面前时,光是闻着那个味,她心里涌起一阵恶心,十分反胃,可是又没吃什么,她连吐都吐不出什么来。

兰心轻轻地拍着郑容汐的背,待郑容汐吐完后,她立刻拿出手帕帮郑容汐擦了擦嘴。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个汤有什么问题吗?”

兰心看向眼前的汤水,是很普通的补汤,而且味道闻起来也很正常,并不是用材的问题。

郑容汐捂着心口摇了摇头。

不是汤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也不知为何,光是闻到味道,她就觉得心里发慌,腻得很,只想吐,根本吃不进去。

“是不是这汤不合娘娘的胃口,那……奴婢去吩咐她们换了?”

“您想喝什么汤,奴婢让他们重新做。”

郑容汐依旧摇头,她什么都喝不下,心里难受得紧,什么山珍海味她都没有胃口。

“那,娘娘,您再吃一块这个点心?”

“奴婢看您刚才这个还能吃得下,是不是?”

“您喜欢这个,奴婢让他们多做些送来?”

郑容汐依旧摇头。

她什么都吃不下。

刚才吃那一块不过是勉强之下才能吃那么一点,并不是有多喜欢,只是相比这汤,点心不会让她有想吐的反应,她更能接受些。

也不知是何原因,明明是普通的鱼汤,她连鱼肉都没有吃到,闻着就觉得恶心想吐,腥得不行。

接着的好几日,郑容汐几乎是一点东西都没吃进去。

偶尔只喝一两口清粥便觉得腹胀,一点胃口都没有,没吃进多少,呕吐却没止过,整个人越发虚弱,弱不禁风,更显消瘦,精神也跟着差了许多。

兰心着急,也曾问过太医,可太医也只说是正常的孕期反应,大多数女子都有这样的经历,让兰心不必太过担忧。

郑容汐没怎么放在心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感受到怀孕期间女子的不易,她倒是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了感情,虽然还未出世,但因为有她,让她有了这么大的反应,她想若孩子出世以后,她对这段日子的记忆也将是十分深刻。

这期间让郑容汐开心一点的是萧邺似乎很忙,从没来看过她一次,这让她轻松不少。

这日,她却见到了许久未见到的娘亲。

“娘您怎么突然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郑夫人看到憔悴消瘦的郑容汐先是关心了几句,吞吞吐吐,十分犹豫,过了好久还是没能忍住,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此番来看你,一是因为得知你有了身孕,来看看你如何,二是有些事想告诉你。”

看到娘亲欲言又止的模样,郑容汐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不然娘不会这么突然进宫来见她。

“究竟出了什么事?”

“您直说便是,我若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

郑容汐的话没有说完,她想问的是,难不成又是哥哥出了什么事,可是除了之前她误认为哥哥与尚书之子的矛盾,如今看来不过是他们的计策,哥哥行事向来稳重,应该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的。

“你这么久以来都深居宫中,不闻世事,肯定不知道的。”

郑容汐有些心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爹出事了。”

郑容汐不解,以她爹的身份地位,朝中又有何人敢动她爹,又有何人能将她爹如何?

“爹出什么事了?”

“皇上下旨让你爹在府中思过,闭门不出。”

“说好听点是让你爹在家中休养,保重身体,但实际上是将你爹软禁起来了。”

“一直有人在门外把守,看着你爹,不允许你爹出门。”

“为什么?”

以她爹在朝中的势力以及她爹的一群学生同僚,就算萧邺想将她爹如何,想治她爹的罪,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不然如何服众。

“前些日子,你爹与皇上就变革维新一事,在朝上起了冲突,你爹当场顶撞皇上,说了很多言辞激烈的话,让皇上下不来台。”

“皇上当然是要主张变革,要把以前腐朽陈旧的观念制度都丢掉,重新建立新的律法制度,但是你爹不同意。”

“你爹认为过去的那一套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用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有道理的,是有用的,也是对的,所以才能用这么多年,他反对皇上的想法。”

“你知道,如今朝中的很多大臣都是与你爹能扯上关系,或是你爹的学生或是你爹的旧友同僚,他们大多站在你爹这一边,这让皇上很下不来台。”

“皇上龙颜大怒,当即下令让你爹回家闭门思过,以你爹年迈为由,让你爹回家好好休养。”

“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同样站在你爹那一边的官员为了支持你爹同时告假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养,这让皇上震怒,当即就免了他们所有人的官职。”

“你们算什么东西?”

“你们以为没了你们,朕就会怕了吗?”

“朕告诉告诉你们,既然不想干了,那就全部滚回去。”

“有的是人盯着你们的位置。”

“朕心中早已有人选代替你们,你们这一走,正好给他们腾出空来。”

原本是想要挟萧邺的一干人彻底傻了眼,本以为是做了正确的选择,没想到萧邺这番改革的决心如此之大,他们没落到好,反倒是丢了自己的乌纱帽。

光是听她娘说这些话,郑容汐都能想到当时的场面。

“那爹现在如何了?一直在府里吗?”

“事情发生这么久,他都没有出去过吗?”

“你不是不知道你爹那个人,固执、顽固又古板。”

“他觉得自己曾经是皇上的老师,皇上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他的了,他觉得没了面子,不被需要,没有存在感了,又觉得皇上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心里过不去。”

“如今正在跟自己较劲呢。”

“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从来没出去过,饭都是下人送到门口的,连我也不见。”

其实这么听来,郑容汐觉得萧邺并没有想要她爹命的意思,反倒是她爹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见人。

“那,娘你此次来是想我怎么做?”

“皇上这一次可以说是把朝中的官员大换血,你爹原本的旧部同僚全部被撤。”

“你也知道皇上一直对你爹不放心,总觉得你爹有谋逆之心,如今这种状况,我担心皇上会对你爹……”

郑容汐点头。

她娘亲的担心不无道理。

萧邺这个人疑心很重,如今她爹这种境况,萧邺定不会放过,定要乘胜追击,将她爹彻底除掉才会安心。

“我早就劝过你爹,年纪这么大了,朝上的事就不必再管了。他不听劝,非要管,如今出了事了,我也没办法。”

“你知道你哥哥,他一直是皇上那一边的,自然不会帮你爹,我没办法,只能来求你了。”

“如今你怀了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总会给你几分面子的,你去求皇上,皇上肯定能听进去的。”

“你哥哥本来不同意我来找你,我这回进宫还是偷偷来的。”

“也不知怎么的,你们俩感情这么好,他对你也是亲得很,倒是比亲生兄妹……”

郑夫人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担忧地看向郑容汐,还幻想郑容汐没有听清楚她说的那句话,可是看到郑容汐的表情时,她知道,已经晚了,郑容汐听得清清楚楚。

郑容汐脸几乎是‘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全无。

郑容汐几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可是那几个字真真切切地进了她的耳朵,她听得清清楚楚。

“娘,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比亲生兄妹还亲?

她跟哥哥不是亲生兄妹吗?

郑夫人十分心虚,没想到一时情急竟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她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她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可一切都晚了。

如今她再说自己是说错了,郑容汐也不会相信的。

“娘.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郑夫人眼看是瞒不下去了,心一横,便说了实话。

“你不是我亲生的,你跟郑韫没有血缘关系,跟我们郑家的人也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你是你爹当年捡回来的,郑韫也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郑韫也把你当亲妹妹,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我觉得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一直把你当一家人。”

“这么多年,我们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一点,你也能感受到,郑韫对你比对亲妹妹还好,即便亲生的,都比不上的。”

听到这里时,郑容汐只觉得是晴天霹雳。

她脑子很乱,一片空白,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

“那为什么要让我进宫?”

郑容汐都不知道原来她还能这么冷静,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能这么镇静地问出这句话来。

对,为什么要让她进宫,为什么要让她受这些折磨?

“你相信我,你爹并不是想害你。”

“他拿你当亲女儿一样的。”

“他让你进宫,确实只是想让你好好伺候皇上,服侍在皇上左右,并没有你想的那些意思,也并不如皇上所想的他有谋逆之心。”

郑容汐耳边嗡嗡地,一直响着,她觉得全身发冷,头皮都发麻了。

她听到自己还很冷静地问出了这句话。

“可是,皇上一直这么想,因为我是郑家的女儿,皇上一直对我有偏见,他一直觉得我心怀不轨,他认为我进宫是另有所图……”

所以她才会受到那样的冷脸,那些待遇……这一切都因为她是郑家的人,她身上流着郑家的血。

如果这一切从最开始都是错的,都是假的,那她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又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呢?

郑容汐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

她好像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为什么要瞒着她……

为什么?

凭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折磨,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她一直以为她姓郑,是郑家的女儿,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从小一直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东西如今都是假的。

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她一直以为是亲人的人与她根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只是陌生人而已。

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