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容汐知道兰心也没做错什么, 可她就是说不上来的烦躁。

宋嘉茵明明看上去很正常,对所有人都很热情,活泼外向, 很招人喜欢, 跟她接触过的人都很喜欢她,说起她的时候,都是夸赞, 这是郑容汐没有的本事。

这样一个人, 郑容汐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时候, 心里格外不舒服,不能正常地看待她。

她只知道,看起来,宋嘉茵在萧邺心里绝对有个很特殊的位置,至少比她们后宫的这些人都要重要得多。

郑容汐总有种预感, 或许要不了多久,宋嘉茵就会进宫。

郑容汐的猜想没错, 半个月后,萧邺突然召见了她。

郑容汐走进御书房的时候, 萧邺正拿着一幅画像在看。

她心头一跳,知道一定是有事要发生。

“臣妾参见皇上。”

萧邺见她来,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

郑容汐忐忑地走到萧邺身边。

萧邺将画像往郑容汐眼前移去:“新送来的一批画像, 让朕选人进宫。”

“朕让皇后来帮着看看,这个怎么样?”

郑容汐飞快地看了一眼画像上的人,立刻便又移开了眼。

能送进宫来的人肯定都是美人, 挑不出什么错来。

“是个美人。”

萧邺拿着画像, 却又挑剔起来。

“看着不合朕的心意, 算了。”

萧邺随手就把手里的画像扔到了脚下。

接着, 他又拿起另一幅来。

连问了几个,郑容汐都是说好,可萧邺似乎都总能挑出毛病来,没有合一个称心的。

萧邺拿出最后一副画像时,看清画像上的人脸那一刻,郑容汐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住了。

不光是因为这画像上的人就是宋嘉茵,更因为她终于想起为何她看到宋嘉茵时心里总是不舒服。

她终于找到了原因。

因为宋嘉茵的模样跟一直缠绕她的噩梦中的那个陌生女人是一模一样。

郑容汐被吓得接连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血色瞬间都没了。

她望着眼前的画像出神,连萧邺叫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看到郑容汐的这种反应,萧邺很是满意。

他还以为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郑容汐死死地盯着画像。

看着看着,就像那幅画像上的人突然活过来了。

原本总是笑着的脸此刻也没了笑容,像是跟她有深仇大恨一样,双眼满是怨毒,就那么盯着她。

郑容汐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惊恐,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原本萧邺还非常愉悦,但见郑容汐的反应过于激烈,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被吓到脸色苍白,几乎都要晕过去。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

萧邺将画像扔到一边,拉过郑容汐,仔细地看着郑容汐的脸,问道:“怎么了?”

他不知道郑容汐在害怕什么。

郑容汐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幅画,再看向萧邺,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她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宋嘉茵,她竟然能出现在她梦中。

而且她以为这样的梦中出现的可能只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哪怕是存在也是她这辈子永远不可能遇上的人。

但就在她被噩梦困扰半个多月后,梦中的那个女人竟然出现了。

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是可能会跟她有密切关联的一个人。

郑容汐的额头上全是细汗,萧邺以为见她不说话,又继续问道:“怎么了?”

耳边传来的萧邺的声音,终于让郑容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萧邺摸她脸的手,退了几步,离萧邺远了些。

“臣妾失态了,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萧邺看着郑容汐这副一会缓过来就翻脸的样子,眼里也冷了下来,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皇后还知道自己失态,这幅画像到底有什么恐怖之处,能让皇后吓得仪态全失?”

郑容汐此刻已经恢复了理智:“臣妾近日一直被噩梦所困,精神不太好,所以时常有这样的举动,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听到郑容汐说起噩梦,萧邺问:“不是吃了药了吗?怎么还没见好。”

因为之前郑容汐生病的事,萧邺还记在心里,又恐怕她是为了躲他而装病:“皇后不会又是假装的吧?”

郑容汐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臣妾近日一直在做噩梦,精神很差,所以常会有这样的情况,皇上若不信,大可以召太医院的人问清楚,太医院每次出诊都有记录的。”

郑容汐解释得很细致,也是因为上次的事,她知道萧邺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她,所以才如此。

听郑容汐这么说,萧邺又觉得自己是太过多疑了。

他正要说话,郑容汐却抢在他之前先开了口。

“画像上的这位就是宋姑娘吧。”

“上次太后寿宴上臣妾见过,人貌美又机灵,温柔娴静,又蕙质兰心,若往后进宫,一定是个体积贴心的人。”

“想必也能得到皇上的喜欢,有了她陪在皇上左右,臣妾也更放心些。”

在看到那幅画像的时候,郑容汐的心已经彻底凉了下来。

她想,或许那个梦本就是征兆,她早晚会因画像中的女子丢了性命,也从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从萧邺与宋嘉茵的关系来看,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她一定要早做打算,早日脱身才对。

郑容汐句句属实,只想宋嘉茵进宫后,她便能解脱。

没想到一旁的萧邺却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拉到了跟前。

“郑容汐!你还真是大度!”

萧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冷冰冰地,不带一丝感情。

萧邺从没有这么叫过郑容汐的全名。

郑容汐都被吓到。

她不懂萧邺。

她以为自己的这番话应该很合萧邺的心意才对,不懂萧邺为何又突然翻了脸。

“朕还真是小瞧你了,没看出你怎么豁达,心胸宽广!”

萧邺手上的力气很大,紧紧握住郑容汐的胳膊,郑容汐感到有一阵痛,忍不住叫出了声。

“皇上弄痛臣妾了。”

她实在不知道萧邺的火气从哪里来。

“臣妾究竟哪里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皇上若看臣妾不顺眼,还是让臣妾早日回宫,远离皇上的视线,这样皇上也能高兴些。”

“这就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吧!”

“说朕看你不顺眼,朕看你才是不想跟朕待在一间屋子里,连跟朕说话都这么假假模假,说的全是违心的话。”

郑容汐反驳:“没有。”

“朕看,你进来这么久,只有说想离开这里才是最真的一句话。”

郑容汐沉默了。

确实如此,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远离萧邺。

但是她前面的那番话也是发自内心,若是可以,她只想祝萧邺与宋嘉茵恩爱和睦,放她一条生路。

萧邺哪里知道郑容汐心里想的是这些,看到郑容汐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更甚。

“也对,反正你当你的皇后,无论什么人进宫,你依旧是皇后,她们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你怎么会在乎呢?”

“朕看朕不召你,你才更开心些。”

“怎么不说话了?朕说中了你的心思是吧?”

郑容汐很想点头回答是,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说。

“臣妾进宫多年,皇上一直不喜臣妾,臣妾心知肚明。”

“如今有了能让皇上舒心的人,皇上也喜欢,臣妾顺应皇上心意也让她进宫,不知有哪里做得不对了?”

“而且早日诞下皇室血脉,有人继承大统,是朝中大臣一致愿望,臣妾也是为大局着想,不能只顾自己。”

“好一个为大局着想!”

“皇后这般深明大义,朕倒是误会你了。”

“臣妾不敢,只是希望皇上不要误会臣妾才是。”

“臣妾也不知说的哪一句话惹得皇上生气了,臣妾愚钝,还望皇上指出。”

“若是皇上不想看到臣妾,臣妾这就离开,绝不打扰皇上。”

萧邺眼中闪着寒光,死死盯着郑容汐。

郑容汐就是有本事,随意的几句话,就能轻易地勾起他的怒火。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这么火。

郑容汐说的没错。

于理来说,郑容汐的这些话都很正常,并没有哪里不妥,可他就是听不得这些话从郑容汐嘴里说出来。

他想起上一次在凉亭郑容汐问他的那句话。

郑容汐问他把她当成什么。

他不知道答案,可如今看来,好像有些明朗了。

他知道,不管如今郑容汐对他来说算什么,但他认清了一点。

他不能忍受郑容汐把他推向别的女人。

萧邺的力气越来越大,郑容汐吃痛,忍不住挣扎起来:“皇上,我的手……”

她也不知萧邺这么抓着她又不说话只是看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说的话,她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萧邺要对她如何,也该说句话,别只是这么看着她,让她觉得心里发毛。

萧邺终于松开了钳住郑容汐的手,目光依旧锁住郑容汐。

郑容汐看着萧邺,只见他突然勾唇,笑了。

“皇上您怎么了?”

萧邺没想到自己最终她还是栽在她身上。

他以为她进宫来是包藏祸心,为了巩固郑家的地位,可是这么多年看下来,她连进宫来似乎都是被迫的,只是为了做一个孝顺女儿,满足她爹的愿望。

或许是郑誉是有谋逆之心,妄图取而代之,但郑容汐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当然也从来不在乎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宠幸其他女人。

看着郑容汐,萧邺忽然大声喝道:“常进保!”

在门外候着的常进保立刻答道:“奴才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传令下去,择日便让宋嘉茵进宫。”

“是。”

旨意一下,萧邺看向郑容汐,道:“这下,皇后该满意了!”

郑容汐却道:“臣妾不敢。”

“一切都由皇上做主,皇上问臣妾的意见,臣妾只是如实坦诚自己的想法。”

郑容汐也不懂萧邺为什么这么说。

明明是他与宋嘉茵相谈甚欢,看起来十分亲密,如今让宋嘉茵进宫应该正合他的心意,为什么又说让她满意?

她满不满意?有人在乎吗?

她一点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郑容汐说完这话之后,萧邺没再开口,两人沉默地相对而立。

郑容汐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皇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臣妾就……”

郑容汐的话没说完,萧邺就道:“皇后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吗?”

“说起来你跟她还没怎么接触过,日后她进宫了,还得你去照应着。”

相似的画面,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郑容汐想起了程莹。

不过这一次她已经能从善如流。

“是,臣妾一定与她好好相处,会好好照顾她的,必定不让皇上担心。”

萧邺就是怕她会欺负宋嘉茵吧。

可是他看错了。

只要宋嘉茵不针对她,她只想在宫中安安稳稳度日。

有了那个征兆般的噩梦,她怎么敢与宋嘉茵有过多的来往。

从昭阳宫离开之后,郑容汐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连兰心叫她,她都不曾发觉。

直到兰心跑到她前面,拦住了她。

“娘娘,您怎么了?奴婢叫了您好多声,您都没听见。”

“是吗?我没听见。”

“您在想什么呀,您看要不是奴婢叫住您,您都快撞到这柱子上了。”

郑容汐看了看兰心指着的离她已经很近了柱子。

兰心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见郑容汐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是担心道:“娘娘,您到底怎么了?皇上跟您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有人要进宫了。”

“谁要进宫了?”兰心一头雾水。

郑容汐说出了宋嘉茵的名字。

兰心听了也没表现得多意外,因为这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中,太过明显了。

皇上跟那位宋姑娘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只是提到宋嘉茵,兰心突然道:“对了,娘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就是关于这位宋姑娘的来历。”

“原来她的哥哥就是那位宋将军。”

“宋将军?”

郑容汐重复了一遍兰心的话。

“就是那位镇远将军宋洲宋将军,年纪轻轻就立下了不少战功,怪不得这个宋嘉茵跟皇上和太后的关系都那么好。”

“不过奴婢不懂的是,她为什么要进宫?”

“按她的身份地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什么世家公子王亲贵族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要进宫来……”说到这里,兰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跟后宫的这些娘娘来抢皇上呢。”

兰心一直不懂。

要跟这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每日活得战战兢兢,唯恐哪一天失宠,这样的生活真的好吗?

从娘娘身上就能看出,一点都不。

郑容汐却道:“因为她喜欢皇上。”

兰心惊讶地叫出声:“您说什么?”

郑容汐没再回答兰心。

如今再回想寿宴当日宋嘉茵看她的眼神,她终于知道缘由了。

那是属于女人的直觉。

当出现因为男人而对她产生敌意的同性时,那种审视的目光,她不能不发现。

她当时就敏锐地注意到了,只是直到这时才想明白。

宋嘉茵那种眼神,终于有了解释。

只是她不懂,看上去宋嘉茵与萧邺心意相通,互相喜欢,宋嘉茵又为什么要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那天夜里,她看上去更像是他们两人中间的障碍。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横刀夺爱的恶人,一对有情人中间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郑容汐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枚玉环。

很多次,萧邺都看见了,可他一点都不记得,也从没问过她这件事。

一枚小小的玉环,成色很差,甚至能看见很多杂质,不是什么好东西,简单地用红绳穿起,看上去跟她的身份极不相符。

但她就带了这么多年。

她一直记得,萧邺将这枚玉环送给她的那一天。

当时的场面,当日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萧邺跟哥哥很要好,那时候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哥哥常跟他一同出去。

那时候的她年纪还小,至少总是爱缠着哥哥,非要跟哥哥一起出去。

哥哥是个耐心温柔的人,不嫌她麻烦,总是会把她带上。

萧邺却一直嫌她烦。

十一岁那一年,她还未进宫。

那一天他们一起上街,街边的小贩应该是看萧邺穿着气度都不是一般人,硬是拉住萧邺,要他买自己的东西。

萧邺被缠得心烦,无奈随手扔了一锭银两给那个小贩,在小贩的手里随便挑了件物件。

最后将这件东西扔给了她。

她知道萧邺肯定看不上这种东西的。

即便没什么诚意,即便是随手扔给她的,她还是一直珍藏着。

在知道自己要进宫的那一刻,她是高兴的。

可是,进宫之后,遭受了萧邺无数的冷眼以及嘲讽之后,她终于彻底死心。

在独自守在颐华宫的那些日子里,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出生在郑家已经是个错,萧邺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