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晨阳已至当空,才稍稍驱散了冬日早间的寒凉,暖阳照耀大地。

战场之上,因着两大主角的离场,一时处于了无声之下,只是两军依旧对峙,只是依旧尚未有血色四溅。

而此刻…

那独自去往林中的两人,他们之间只属于彼此的对决,个人之间恩怨…

“一场战,血染雪,娆娆,你当真想再见着这样的血色?你真的可想?”

林中积雪尚未曾完全消没,月华身影至此,望着随来之人,须臾时刻,他伸出一只手臂来,只见得一道利刃自他细腻却更觉泛白的掌心划过,刹那间,血色顺着手心滴落。

一滴,一滴…

殷红之色滴入雪地中,绽放出朵朵妖艳红花,瞬间将雪色染为红艳。

云霁如此划破自己手心,只为将脚下所踩踏这一片雪色染红,血染雪。

相问于苏娆,她当真已是彻底冰寒了心,黑暗了心吗?他并不相信。

那双唯留下蚀骨冰寒的桃花明眸,瞬间被这血色映红,内里现出赤红之色,赤红的与十年前那场血色一模一样色泽,永远都忘不掉的梦魇。

如此自残,问她想再现当年杀戮,也就是说他是有见着当年那场屠杀的,满地的血染雪,他都得见着,那么他究竟是谁?容骁?还是真乃云穆皓?

气息,一息沉浮。

苏娆鼻息间也适时发出冷嗤之声:

“云霁…”

下来马上,脚步动,踩在这雪地中,发出踩踏雪色的咯嘣声,艳红衣袂,银色战甲,飒爽英姿,踱步走近。

“容骁?”

又此声,声色之中更加冰寒如斯,再见云霁如此深情厚意,却也只是如此反应,心中再无一丝一毫涟漪。

“还是说,云琅国二皇子,云穆皓,你究竟是有多少身份?又有着多少张面孔?在我面前的你又哪个才是真的?如今这副又想着要为我好的深情面貌,又究竟有几分真情流露?”

还有嗜血的寒漠尘,与此刻这个你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存在,淡然明月与那嗜血杀戮,当真竟是一人吗?

“云霁是谁?”

此一声喃呢,眼见着眸中的女子愈发清晰,清晰的让他溟濛的视线再次透亮,黑曜石般的透亮。

他又看见了万千繁华色彩,他又看见了光,只是她的面容之上再无对他的情谊,有的只是嗤他‘欺人太甚’。

是啊!他欺人太甚,只想她好好活,便做出来伤她至深的那等糊涂之事。

如此这般的他竟还是阿宵,还是那个被她拉出来幽冥黑暗中的阿宵。

他又怎有资格,怎有资格在娆娆面前承认,承认他是否她心中的那个他。

他没有资格承认的,他没有资格。

可是…

娆娆已恨透了他,他的目的达到了,让娆娆恨了他,可她必然更痛恨,所以,他不能再做那等糊涂之事。

“娆娆曾言,阿宵的这一双眸子独一无二,里面有一种光,一种独一无二的光,只一眼,她便给记住了。”

云霁承认了。

终于,他自己承认了他是谁。

是一出生便被自己父亲对外宣称夭折的二子,是有名有姓上了澹梁族谱却被关在黑暗中整整六年的容骁。

是为世人所不知的还存于世的容家子,是被自己父亲代替为自己兄长代替为他远赴大秦为质的澹梁诸侯国的质子。

自己划伤的手掌,还在滴落着血色,云霁抬起这只手,将眼上那条白色蒙缎取了下来,在苏娆如此清醒时刻,这般取了下来,这一双凤眸…

苏娆迈动着的脚步,溘然之间停滞住。

以往多少次,他们皆彼此心知肚明,他却从不承认,哪怕她唤出他的名,他也没有亲口承认过他是谁。

现在…

桃花明眸之内冰寒未消,直落那双独一无二的细长凤眸上,深处的这种冰寒死寂似被强行拨开一条缝隙,透出光来,倏然之间,通明了内心。

是的!这样独一无二的一双凤眸,它只属于一个人所拥有,让她一眼就给记住了,因为当初的这双眼它透亮又清澈,清澈的比那清流泉水还要潋滟,内里透亮的光,灼灼其华。

而今,清泉都早已被那浑浊淤泥污浊了,唯有清泉方能衬托的眸子,又如何还能再透亮,所以当知琅京之内变故传来时,她才会一时失了判断。

他是容骁,他不是云穆皓。

可是容骁又如何,不是云穆皓又如何,与她而言,早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吗?

“你既乃容骁,你就该清楚更明白,只一个云瑜怎能洗刷秦娆心中那蚀骨仇恨,她从来都睚眦必报的。”

素手之中,玉骨扇竟出现。

话语却平静下来,平静无波。

“我尚未再找你,你既自己送上门,那今日,你我之间便就此做个了结。

你既做出你的选择,那么便别再如此一副深情面貌,否则只会让我觉得好笑,笑你那颗霁月世子之心。

从来都淡然风华的云王府霁月世子,原来也不过乃一小人,小人心,君子腹,是否连自己都会觉可笑至极。”

虽为嗤言,却并未有一息怒火之感,苏娆面容更平静,玉骨扇却刷的打开,带起一阵寒风凛冽,指向云霁。

“出手吧!我们就在此地彻底结束过去所有的交情,成为真正的敌人。”

扇间刃,锋利而动,在说出最后一番话的时刻,她更身形动,直逼云霁而来。

此刻出手,手下更毫不留情。

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卷起山地树梢间雪色飞扬而动,不过眨眼间,艳红身影已至身前,玉骨扇也逼至面门。

云霁看着,方才也动,他只是脚尖轻点,身形翩跹转动间,避开了苏娆这一击,并没有接招,只是躲开。

苏娆的气息,因此,瞬间沉着下来。

桃花明眸之间赤红也愈发缠绘眼尾。

不想出手,可由不得你。

“娆娆,为一己之私,掀起战乱,罔顾无辜他人之命,如此这般做,与滥杀无辜无疑,做这样的自己,与当年三国屠戮无辜百姓更无区别,你绝不想要把自己也变成这样之人的。”

不等苏娆再出手,云霁又如此这般一番言。

其声色悲凉,他一点不愿将自己变为这样的自己,变为自己所仇恨之歹徒,可他心不由己控,难以掌控自己这颗坏死的心,娆娆她必也不会想把自己变为自己最为仇恨之徒的。

“呵…”

苏娆眼底一时一滞,却蓦然间又浓生滚滚幽邃,随即发笑,低低笑了起来。

无辜,他人是无辜的,他人的命是命,她大秦百姓难道就是死有余辜,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就该死,她的父王母妃,她的族人亲人,他们不无辜,他们都该死,是这个道理吗?

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

“容骁,你问我当真想再见那样的血色,那你呢!这十年间,你这一双白皙无暇的玉手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怕是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血吧!”

面上,方才生出冷嘲热讽,更犀利了话语:

“萧家被澹梁皇室所灭,萧沐白生死未卜,你却有心思在这里归劝我良善,你是真的为我着想?还是你其实比我更想要这整个天下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