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之时的天空,虽无晨阳,却也尚未阴沉,可至这午后,乌云汇聚了上空,黑压压的沉闷,似乎是天地凝结出了黑暗。

立秋的这第一天,便是如此的阴天,也似乎是为了衬托出此刻山间的那股悲凉,老天才会又如此的变天。

又从热至冷。

此刻…

别居清风苑,后山竹林间,竹身迎风哗哗,摇曳作响,竹叶随风翩翩,舞动叶姿。

如此美妙的自然中,却有那么一地突兀。

土堆堆起的坟冢,埋葬了琴娘和浩叔的坟冢,就安置在这片竹林间。

那个红衣女子,手中一把锋利匕首,一字一字,雕刻琴娘与浩叔的墓碑。

雕刻好墓碑后,又亲自立于坟冢前,方安静跪坐。

红衣衣裙,膝盖之处早已为泥土覆盖。

污浊脏兮。

一旁,月华身影也安静,就这么安静守着,没劝说一句,更没安慰半语。

直至这片林间上空那愈发阴沉的乌云完全汇聚在一起,彻底黑暗了这个白日,一声淡弱的沙哑才自那苍色唇内发出:

“娆娆,莫再跪了,会伤了双膝…”

“云霁,你若执意帮我,我苏家就算无碍,能安然,我也不会就此罢手,你心中那个娆娆,早在十年前就该没了的,是琴娘和浩叔留下了她。”

苏娆这才转眸望向云霁,桃花明眸平静,可内里那股子黑暗,比之高空阴霭更加浓墨,浓墨的包裹了苏娆的整颗心,整颗早已黑暗的心。

“琴娘和浩叔不能白死,她们是十年间娆娆在这个世间唯一存留的痕迹,是他们给了娆娆十年的重生…”

若无琴娘和浩叔,那一夜的雪色杀戮中,她早已随母妃一起葬身了火海。

十年之前…

暗道的门一点一点关闭,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却在火光的映照下,映出秦娆那双桃花明眸,内里没有一点顾盼流兮的潋滟清韵,有的只是晶莹剔透的滢珠,一颗一颗的豆大,划过白皙娇嫩的小小脸蛋上。

桃花明眸死死的瞪大着,好似眼珠都要瞪出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无法模糊眼瞳之内殿中的母妃,看着母妃被大火吞噬,暗道之门完全关闭,也无法阻止秦娆炽热的目光。

小小身子颤栗的几乎都难以控制,被浩叔抱在怀中,大手捂着秦娆的小嘴怕她喊出声来,可秦娆没有喊,一声都没有,只是攀附在浩叔脖间的两只小手死死抓着浩叔的锦服。

攥的泛白。

“浩哥,我们该走了,若是再不走,等天一放亮,就很难逃出去了。”

琴娘在一旁,手中拿着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为这漆黑暗道增添一分光色,微弱的光芒也只能稍稍看清路道,映出浩叔怀中秦娆那双剔透的桃花明眸,内里无一点孩童的天真。

“娆娆,你要乖乖的,浩叔叔一定平安把你带出去。”

看着怀中秦娆,浩叔放下松开了捂着她小嘴的大手,借着微弱的夜明珠光擦了秦娆脸上泪痕,然后又抱紧一下她,与琴娘走下暗道阶台。

大秦皇宫的暗道,其内错综复杂,七拐八拐根本不知哪道才是出去皇宫的路。

“娆娆,我们该往哪边走?”

走过好几个岔道口,浩叔终是问了秦娆,也必须要问秦娆,他们不能再在这大秦皇宫内多逗留一时片刻。

多留一时,就会多一分危险。

浩叔问话,却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声。

浩叔与琴娘一眼对视。

眸内忧灼。

怎么办?

“娆娆…”

琴娘再次问声,浩叔怀中的秦娆这才有了反应,桃花明眸内生出光色。

“娆娆要去銮天殿,娆娆要去见父王,娆娆要…要知道,是谁的手沾染了我父王的血,娆娆要知道是谁?”

稚嫩的沙哑声音,更带着不似孩童的可怕平静。

“娆娆…”

琴娘想要阻止,浩叔却摇了摇头。

“好,娆娆,浩叔叔可以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浩叔叔,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来。”

秦娆呆板的颔首,小小手臂抬起,指向了去向銮天殿的暗道,不哭不闹,完全不是一个五岁丁点的稚童。

三人继续走。

哪怕走在暗道中,也能听到外面那声声的厮杀哀嚎之声,悲鸣长空,兵器的触碰,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声声清明,清明的昭示着大秦皇宫内的这场屠杀,这场灭绝人性的杀戮。

走出暗道,躲藏在一处隐蔽的宫墙角落黑暗中。

父王的死,亦如母妃之死一样,就这么死死印刻在了那双早已赤红的桃花明眸内。

眼睑四周又泛猩红赤色,眼尾天然自带艳色,此刻眉梢间的那抹艳色愈发绯然殷红,似被父王的血色所涂抹。

目光更死死落在手执长剑一剑砍下父王首级的那人脸上。

荧白飘雪,四周燃起的火光将云瑜的嘴脸映照的醒目。

俊美温逸之貌,世间少有。

一眼便可难忘。

手执长剑上,血色一滴一滴滴落,那是父王的血,是大秦无数将士的血。

站在秦娆身后的浩叔,亦死死蜷捏起苍劲大手。

“娆娆,我们该走了,真的该走了,你要活着,要听你父王和母妃的话好好活下去,不要被仇恨毁了你。”

一息,浩叔抱起秦娆准备回去暗道离开,一道光芒却在此时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火光映照黑暗,照亮了浩叔和秦娆所躲藏暗角,浩叔立刻再次捂住了秦娆的小嘴,快速躲到宫墙角落另一边,整个人后背紧紧贴了墙面。

脚下之地,殷红血色如同河流一般,流淌的早已看不见了纷扬落雪原来的颜色。

冬日狂作寒风,凛冽呼啸,吹刮席卷。

火光愈发靠近,浩叔眉宇死死的紧绷起来。

凝神屏息。

整个人神情紧绷。

就在他们二人要被发现之千钧一发之时,突兀一声惨叫,火把掉了地,映出了琴娘踏在血地里的缎鞋。

“走过来的那个叛军就那般倒地身亡,琴娘从那叛军身后走了出来,从来都没有杀过人的她,却那般让鲜血染红了她的那双手,她也曾是云琅诸侯国的世家小姐,却为了我…”

低低诉说着她是如何从大秦皇宫内逃离,琴娘和浩叔如何带着她逃离出宫,这让苏娆的那双桃花明眸再次酸涩的生疼,眸内眼白都绘出血丝。

跪的太久了,而今站起来,腿脚发麻的如同是被千万银针一同扎下去,可苏娆却毫无一点麻痛难忍之感。

走到云霁身旁,与云霁面对面相对,再次一声言语:“云霁,你帮我的结果必是你皇伯父的命,这样的代价,你还要帮吗?你还执意要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