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尚杰,而他声称有人证可以证明太子勾结敌国引发大魏战事,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一片哗然。
永嘉帝似乎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折,愕然看向太子,到底不复前一刻的镇定,若细细去看,那惊愕之下,还藏着疑。
想要勾起帝王之疑,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太子,”永嘉帝没有急着质问尚杰手里的人质到底是什么人,而是先问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脸色发沉,扫了眼尚杰等人,出列拜道:“儿臣无话可说。”
永嘉帝气息一滞,“你这是认了?”
朱御使与尚杰对视一眼,前者上前把控节奏:“陛下,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认罪,此事请陛下务必严办审理!”
永嘉帝捂了捂心口,刚刚平复的情绪隐隐开始波动。
这时,却听太子一声冷笑:“原来这就是朱御使的目的,用一个荒唐到可笑的罪名给孤定罪,然后让父皇惩治孤,然后呢?诸位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不等朱御使回应,太子坦然面向皇帝与群臣:“想必不用孤过多强调,诸位也当知道古牙并非可以随意掌控玩弄的小国,而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的劲敌。面对古牙,大魏一向片刻不敢松懈,而朱御使所谓的——孤勾结南诏,借南诏之力助古牙向大魏引战,再击退古牙以证功勋,此等荒谬之论,孤想都不敢想,朱御使竟敢说。”
“今朝是胜了,若失败了呢?你是不是又要说,孤好好的太子不想当了,好好的太平盛世不想要了,就想要敌国铁骑踏我中原,掀起战火!?”
太子冷笑一声,又看了眼尚杰:“至于尚书所言的证人,容孤猜测猜测,是孤派去与南诏联系之人,还是南诏前来指证孤之人?”
“若是孤的人,孤是否也能合理怀疑,他们受人收买,故意诬陷孤?若是南诏前来指证孤的人……那你们是从何处与对方通上信,孤和你们,到底谁在暗通别国?孤无话可说,是因此欲加之罪的荒唐,更是因此类诬陷的频繁。”
太子不慌不忙,一番逻辑反驳,果然令不少人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设想一下,倘若今朝的太子是个不得宠、不受倚重,风雨飘摇地位岌岌可危的,那他不择手段彰显自己的能力倒还有的说。
可太子作为中宫嫡出,自小才能出众,成为储君不二人选。他哪里还有必要来做这种冒险且不必要的买卖?且这些指证太子的人,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证据?相较于太子勾结敌国来攻打己国,古牙王想趁着这次进攻失败,利用藏在大魏的奸细来诬陷储君,动摇大魏国本的意图好像更可信一些!
此外,之前黑市的事情,太子也面临了相同的质疑,甚至被永嘉帝禁足东宫不许插手,可后来还不是证明太子是清白的?正如太子所言,他面对这样的质疑已不是第一次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诬陷没成功,所以这次下猛料了?
照这么看,若轻易给太子定罪,恐会令有心之人阴谋得逞。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果然有朝臣自发站出来为太子说话,个中阴谋道道也都清晰摆开,听得朱御使和尚杰二人脸色越发难看。
污蔑储君已是大罪,就他们告发的罪名若证明是假的,那就还要另外再加一条通敌叛国了。
不不不!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镇定下来。
他们可是有人证的。
尚杰定了定心神,正要提及人证,却被太子抢了白。
“对了,尚书方才说,手里有人证可以孤勾结敌国,那孤还是先问一问,除了人证,可还有物证?毕竟,有时人一张嘴,都敌不过几两金,若空口白牙就能指认,那明日有人说尚书与御使狼狈为奸,是否也可当真?”
“这……”
尚杰下意识要往殿内某处看,好在他冷静尚存,刚抬了个头便反应过来,忙对永嘉帝拜道:“陛下,臣确有人证,此人来自南诏,他未必与太子有直接接触,但据他所言,他是与宣安侯达成合作,再由宣安侯将合作之意转达给太子,此次出征,宣安侯军功盖世,不过是早有谋之!”
尚杰一提到裴镇,永嘉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却不像刚才那般惊疑,而是有些深邃莫测,这个反应,令尚杰有些惴惴不安,下一刻,随着一道冷笑声响起,尚杰也终于明白永嘉帝的莫测之色因何而来。
“原来,几位所言的孤联合最南边的南诏,来引诱最北边的古牙向大魏发难,还不是最为荒唐的事,最荒唐的,是南诏人能放下血海深仇不顾,放着孤身边任何一个近臣不选,偏选一个向来洁身自好不结党营私,险些灭了它南诏半族的宣安侯来接触。”
灭、灭半族?
有人不解其中深意,这时,秦□□动站了出来解释因果。
原来,各大都督府因常年处于备战状态,养兵消耗极大,却因彼时国库空虚,所以并未将压力转交给朝廷,而是各自想法子解决储备问题。
譬如五原都督府曾按季组织士兵耕种务农,而南境与南诏毗邻之处的山中多有玉石,安南都督府曾与州官合作开采,谁知南诏得到消息,竟在他们开采完毕之后前来抢夺,又借毒障藏身躲避,屡试不爽。
当时燕王十分震怒,一度想要发兵南诏,就在这时候,他们收到了宣安侯裴镇的消息。
原来,原州境内发生了几起毒杀案,所用的毒种竟然出自南诏,宣安侯合理怀疑当时的南诏恐要凭用毒本事和古牙联手对付大魏,特来向南境询问南诏情况,以商对策。
再之后,便是宣安侯带兵孤探南诏障林,凭对山水地势的洞查加上事先对南诏毒术的防备,最终杀遍南诏北部,集头颅千余颗悬挂交界处,抢回之前被北部抢走的玉石,彻底震慑南诏之余,甚至招来古牙对南诏新一轮的觊觎,想趁机侵占,只不过最终败于南诏的毒壁之下,无奈撤退。
在此前提下,很难想象南诏人会主动来招惹裴镇。
当秦敏道出这段过往时,不少朝臣竟都是第一次听闻。
太子轻笑一声:“在场之中,怕是大多人都不曾真正体会过边境境况,这类相互试探磕碰的摩擦都是常有之事。”
“宣安侯向来骁勇善战,有当年明月关击退古牙敌军的大战在前,这等小厮杀都不值一提,不过它仍然记述于每季的奏本中上呈朝廷,所以绝非孤临时编出来的瞎话。方才尚书说孤与南诏奸细是通过宣安侯来传递消息,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尚杰:“这……”
不止他,连朱御使都被太子怼的哑口无言。
太子观他二人神色,了然一笑:“怎么,是授意二位的那个背后之人不曾提及此事要如何应对,二位便不敢多说了?”
眼看着先后挑起此事的二人逐渐哑口,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裴彦缓步而出,眼神掠过太子,飞快压住眼底的心虚,对永嘉帝拜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但尚书大人既然坚称有人证,何不将人提上殿来,待考究多方说辞,再做定夺呢?”
太子眼神微动,意味不明的扫了眼裴彦,开口道:“不错,既然有证人,那就提审上殿吧,孤也很想知道,这一次又要折腾多久。”
由始至终,太子的态度就好像是在面对一桩无稽之谈,无论谈吐还是神色,都是稳稳当当不曾有半分心虚惧怕之态,这绝非演出来的淡定。
加上太子那番陈词,让不少朝臣在惊愕中回神,甚至品出了个中微妙,先前的疑虑早就已经打消大半,不过他们还是想看看这个人证到底是何人,遂相继附议。
早在朱御使在朝堂上发难的时候,南音早已经被裴彦的人蒙眼封口,捆绑着押送到了宫门之外,随时等待传召。
然而,就在永嘉帝下令让尚杰去提审人证一刻钟后,尚杰慌张的入殿,扑通一声跪在永嘉帝面前,眼泪顷刻就涌了出来,痛苦陈情——今日人证的确是带到了宫外,可不知为何,等去提审时,人竟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还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殿中再次哗然,一道道疑虑的目光不再冲着太子,而是冲着尚杰等人去的。
方才太子在殿上将二人怼的无话可说,令“太子联合南诏勾结古牙进攻大魏,再打败古牙凸显自己功劳威望”的说法都变得十分可笑荒唐。
现在到了要上证人的时候,这证人竟然凭空消失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察觉上了人证恐会露出更多破绽,就直接让人证消失了。
可是……
太子轻叹一声:“凭空消,这可与当日满园拖出的货车里凭空出现黑市兵器一样突然啊,尚书大人是不是慌神用错词了,哪怕你说人是被谁忽然出现大打出手劫走的,也好过这种荒唐的说辞啊。”
尚杰:“不是……这……”
风向就这样倒了过来,永嘉帝眼神一沉:“既然尚卿暂时拿不出人证,那物证呢?朱御使,你告发太子的物证,难道就是洛阳百里氏多收藏玉石吗?需要朕现在将洛阳百里氏富商的玉石都运来长安,让你一颗颗检对,哪一颗是从南诏奸细手里的收到的吗?”
朱御使眼神飘忽,好几次想要朝某个方向看。
这场告发,竟像是一场晨间闹剧,随着太子的脱身,落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