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游玩顺利结束在当天申时。
彼时天还没黑,秦萱和何莲笙眼中透着欲语还休的留恋,自陛下登基之后就取消了宵禁,本想和公主一起去夜市玩,眼下只能作罢。
众人分道扬镳,公主回到百里府,吩咐崔姑姑在自己的首饰里条件了几样给百里蓉三姐妹送去。
她在美人榻上两手交握向上抻开身体,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好歹忙活了一日,不好叫他们白忙活。”
崔姑姑应声说是,回忆着三位百里女郎的气质,挑了三样,给公主过目后便亲自去送了。
伍溪走了进来,“殿下,有消息。”
李星娆掀眼:“跑哪儿去了?”
伍溪面色微微羞赧,上前一步,在公主面前压低声音回复。
李星娆慢慢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就说嘛,一个个的跑那么快,还真是……诸事缠身啊。”
她站起身,忽然又恢复了精神:“去准备一下,晚点时候悄悄出府一趟。”
伍溪愣了愣,“殿下可要备车?”
李星娆好笑的点点他的额头:“懂悄悄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悄无声息,掩人耳目,你带几个身手好的跟我走。”
伍溪懂了:“是。”
天色将将暗下时,洛阳城内已是华灯初上。
姜珣一身便装走进来芳楼,立马就被眼尖的老鸨盯上,奉为上宾迎进楼里,他是来芳楼的生客,但显然不是这种地方的生客,仪态举止娴熟自然,张口就要了几个楼里的翘楚头牌。
老鸨原本还在欣喜今夜又叨住一位金主,结果一听名字,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是没想到这位客人来之前做了这么足的功课。
“怎么?我慕名而来,竟是连几位美娇娘的面都见不到吗?”说着,姜珣拿出一包银钱,直接点亮了老鸨眼中的光。
眼神是亮了,但眼里的为难变得更清晰了。
经营这种行当,总会遇上撞客的时候,送往迎来讲究的是心思灵巧,她调度以下,几个姑娘同时赶两场也不是做不到,可今日简直见了鬼,竟……
“看来老板很为难啊,怎么,是我给的太少了吗?”姜珣又从袖中掏出一把飞钱,老鸨心里顿时传来破碎的声音。
“要不这样。”姜珣好说话的很:“钱你收下,谁要了这几位姑娘,烦请老板为我引荐,大家品位相同,兴许还能交个朋友。”
当姜珣作此表态时,老鸨眼神一动,慢慢回过味来。钱多,目的明确,还不依不饶,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就不是冲着女色来的。
这时候,一个合格的老鸨就要会懂得妥善斡旋了:“贵客稍候,我这就去通禀。”
姜珣便心安理得的等待起来。
不多时,老鸨笑着回来,表示那边的客人听了姜珣的话,也生出了兴趣,邀请他过去认识一下。
姜珣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施施然起身:“有劳。”然后被老鸨领着走向另一个厢房,可让姜珣万万没想到的是,跨进房间之前,迎面竟走来一个熟人,这人跟前也有人在引路,分明是将他们引向同一个地方。
两人狭路相逢,都停了下来。
姜珣意外的笑了:“侯爷原来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看到姜珣的裴镇同样淡定。或者说,当琴师南音出现在宴席上,凑到公主跟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了彼此的异样,会在这里碰到,一点也不奇怪。
可有些事情即便察觉,也还不是说破的时候。
裴镇负手而立:“不及姜长史。”
老鸨见两人相识,便知道自己这个局搓的没毛病,越发热情的邀请两人进门。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跟谁客气,不约而同迈步进了新的相仿,然而,就在两人跨进门内,看到座中等待的人时,表情齐齐裂了。
李星娆斜倚座中,面前的食案上遍布美酒佳肴,被叫来陪酒的歌姬舞姬似是因他们入内被打断了,歌舞暂停。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星娆扫过两个男人怔愣的脸,转头对歌姬舞姬道:“停下作甚,贵客临门,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于是歌舞照旧。
“愣着干什么,两位不是来与我交朋友的吗?请坐。”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南音,多半已经在公主手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裴镇和降序对视一眼,一起入座。
“殿下怎么来这里了?”姜珣笑着发问。
怎么来这里吗?
李星娆的思绪晃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一些梦里的画面——
男人面色凝重的站在生气的女人面前,想解释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热热闹闹的花楼。
眼见着她险些被气哭了,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抓住她的肩膀郑重的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没碰里面的女人,更不曾与谁暧昧,逢场作戏,不过是要打探一些消息,朝廷不准官员狎妓的规定早已是名存实亡,且不说人在酒色之气中熏一熏,话便格外好问出来,单说那些在旁伺候的歌姬舞姬,往往知道的更多。
人终于哄住了,却不肯轻易松口,要她原谅他也成,除非带她一起!
男人万般无奈,令她扮作小厮同行,她偏不,转身找出一套雍容华贵的妇人装,梳了个已婚发饰,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竟然没被人扔出来。
他方才知道,这地方之所以受人吹捧,乃是因男女通吃,达官贵人能招待,有钱有权的女官人同样能尽兴,可谓毫无底线。
脸顷刻就沉了下来,连来此的目的都不顾上,他提着她的领子便转身走人。
两人拉拉扯扯出来,好一阵拌嘴打闹,最后化作石桥之下抵死缠绵的深吻……
画面一**,又渐渐变回面前两个男人的脸。
李星娆笑起来,从容的说:“只许你们来交朋友,就不许本宫来会友?”
姜珣疑惑:“殿下是指……”
“那日的琴师,你们都忘了吗?”李星娆耐心的提醒他们,也进一步确定了两人的猜测。
姜珣:“原来殿下是来找他的,那为何不见他人呢?”
“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公主冲二人微微一笑,说的理所当然:“所以本宫做东,他在洛阳城一日,吃穿用度都由本宫招待。”
囚禁。
她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囚禁,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姜珣看了眼裴镇,自他进来以后,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想了想,不慌不忙道:“若殿下真的查过他,便该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乐师,那日百里府献艺,微臣便觉他居心叵测,一查之下,方知他根本不是什么琴师,而是一个四处游**沉溺温柔乡的浪**子。”
“想是听闻公主驾临洛阳,便找机会去攀附,臣深忧殿下被其人欺骗,这才于今夜找来,没想到还是比殿下慢了一步。”
“啊。”公主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道:“原来姜长史来这里,全都是为了本宫着想,但你这话有失偏颇,当日长史当着本宫的面狎妓亲昵时,本宫说什么了吗?倘若用这点爱好定一个好坏,那姜长史这笔,要如何算呢?”
姜珣一愣,没想到她在这等着,顿时哑口无言。
裴镇带着疤痕的眉梢轻轻一挑,发出了极不和谐的一声笑。
“你笑什么?”公主无缝切换矛头:“姜长史是因担忧本宫交友不慎而来,侯爷呢?原来你白日说的有要事在身,就是来这里……交朋友?”
最后三个字,公主咬的意味深长,生生将裴镇那一抹浅淡的笑给逼了回去。
“臣……”
“不必说了。”李星娆打断裴镇的话,径直起身:“你们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本宫管不着,也不同你们玩了。”
说着,她朝两人示意旁边艳丽妖娆的歌姬舞姬,皮笑肉不笑:“二位,请便。”
两个男人目视着公主离开,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姜珣忽然笑了一声,换了个浑身放松的坐姿,捞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你来这干什么?”
扯破了那层虚假的敬意,感觉反倒自在不少。
“那你又来干什么?”
姜珣笑了:“裴镇,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那个南音是谁吧?”
裴镇坐姿端正:“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姜珣:“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你怎么敢让他和公主接触。”
裴镇扯扯嘴角,难得的坦率了一次:“这不是,慢了一步吗?”
谁能想到她会跑来这里。
顿了顿,裴镇看向姜珣:“长史此前高调狎妓,莫非是因为已经盯上了此人?”
姜珣摆摆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微微晃了一下:“都不重要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他落在公主手里,该怎么办才好。”
“姜珣。”裴镇的声音从后传来,“你是怕他落在公主手上,还是怕自己会落在他手上?”
姜珣一愣,缓缓转过头,眼里的凌厉悉数暴露在裴镇面前。
裴镇会问出这种话,难道他也……
“你,说什么?”他偏偏头,似乎在确定什么。
然而裴镇已经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他扯扯嘴角,从座中起身,走到姜珣身侧,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