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搭讪,李星娆心中四平八稳,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无措。
思索片刻后,她慢慢坐回去,不慌不忙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摇晃里面的茶水,既不喝,也不搭理这些人。
为首的汉子冷哼一声,“老子到时要看看,你这帘子后面是什么皮相。”
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就要上来。
“识相的,现在就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一顿,冲身后人乐呵一声:“还是个烈性子。”却趁着这个转身的动作,冲身后的人使眼神——一起上。
几个汉子一拥而上,像是要将她直接掳走,电光火石间,羽箭自大开的窗口破风而来,打头几个男人直接被穿喉,嘶哑着倒在血泊中。
茶馆里瞬间尖叫四起,所有人蜂拥着往外跑,可那几人却并未退缩,“上!”
这一次,他们抄刀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从窗口飞进来,直接放倒一人,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紧接跃入的黑影已顺势抽回长刀,落在李星娆的跟前。
“躲远点。”
李星娆一见他便笑了,乖巧的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往里面的角落挪。
片刻后,茶馆内横七竖八全是尸体,从外面近来十来个便衣打扮的将士。
裴镇:“搬出去处理,验明死活,找此地官员过来处理。”
一声令下,将士们麻利开干,裴镇收刀,想起还有个人。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抹香甜直接扑入他怀中,李星娆抬起头,帷帽顺势往后滑,露出娇艳的小脸,皆是惊恐委屈之色:“你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裴镇表情复杂。
刚才人家围上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表现。
……
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清理出去,奈何地上仍是一片狼藉,公主一个脚印都不愿踩。
裴镇转身就走,李星娆叫都叫不住:“诶你……”却见他找到了茶馆店家,拿出钱袋照价赔偿,然后又走了回来,将站在原地的女人大横抱起,跨过满地狼藉走了出去,喧嚣杂乱都落在了身后。
裴镇抱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将李星娆放在远处一颗大树下,抬头有树荫遮阳。
“可有受伤?”
李星娆早忘了刚才演的戏,十分配合的跟他原地转了个圈:“幸而你来得及时,完好无损。”
裴镇眼神颇为复杂的看她一眼,终于揭穿:“你是真的不怕吗?”
李星娆轻轻扬眉:“怕什么?怕你被调虎离山来不及救我,还是怕你亲手训练出来的兵位,连几个刻意找茬的流氓都打不过?你若是如此粗心又自负的狂妄之辈,早在明月关时就被敌军生吞活剥,哪有这些年的赫赫战功?”
裴镇凝视着她,“你就这么信我?”
李星娆一愣,短时间竟不知这话要怎么接,顿了顿,凉凉道:“听你这语气,活像我夸你还夸出错来了。”
若了解公主秉性,便知她此刻是有些不高兴了。
裴镇眼神一动,正要说点什么,李星娆忽然握拳敲掌,恍然道:“哎呀,本宫忘了,你我有约定在先,所以本宫在你面前,应该是你那个意中人的模样,所以,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其实应该是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又动人的样子,是吧?”
裴镇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她堵住,塞回喉咙眼儿里,只剩下几个怔然的单音节:“你……”
“没事没事。”李星娆轻轻推搡他:“再来一遍,这次本宫绝不望你失望,保证一点痕迹都没有。哎等等……”
她又拽住裴镇的前襟,为难的打起商量:“别的倒是好拿捏,可这个眼泪,我近来委实紧缺的很,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哭多了,如今竟不大爱哭,这个省略的话,会影响效果吗?”
裴镇的嘴角抽了抽,忽又紧抿唇线,将她抓在身前的手拿来,冷硬道:“别闹了。”
李星娆撇撇嘴,心里暗道:无趣的男人。
她看了看茶馆的方向,官兵还没到,茶馆今日怕是也难再做生意,忽然说了句:“裴郎,今日那些人。”
裴镇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裴郎呀。”
李星娆一本正经的又喊了一声,不等裴镇掰扯,她已岔开话题:“这个不重要。那些人可还有活口?你说会不会与上次……”
没想到裴镇顺口就接:“你是指当日围剿绛州后,回程路上遇见的刺客?”他摇摇头:“不过几个地痞流氓,你倒是挺会联想。”
李星娆神色一正:“地痞流氓?你见过哪个地痞流氓要色不要命的?”
最初的那支箭就是警告,可对方非但没有撤散,反而一拥而上。
李星娆:“我隐隐觉得,此事像是有预谋一般,作流氓调戏,不过是一种遮掩。刺杀的事后来落在了皇兄手上,他派了不少人去查,可线索微乎其微。若你那晚没有将人杀完,说不定如今还能有个口供……”说着说着又有些烦躁:“你说你为何不留活口!”
裴镇淡定道:“这个问题,我好像解释过。”
“杀疯了,刹不住了?”
裴镇理直气壮:“若非失控,你以为我会做那种事?”
李星娆张了张口,竟没想到反驳之词,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无耻之徒!”
裴镇竟笑了:“是,我是无耻之徒,那殿下还和我做交易?”
话茬竟又绕回到这里,李星娆忽然不想再说下去,硬邦邦回了句:“你答应了的。”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显然厌倦了一次次和他掰扯这件事。
刚巧此地官兵抵达,县令抖着手提摆迎来,好一番告罪,末了又道,那些人死伤惨重,但留了两个活口,已有人在处理伤势,之后便会扣押。
裴镇看了眼情绪不佳的公主,说道:“这几人是在你治下犯事,按照律法,理当由你过问审查,但他们所犯之罪过重,本侯要将人押往洛阳,亲自来审,你可有异议?”
李星娆眼神轻动,偷偷瞄裴镇。
县令声音都哆嗦了:“下官治下无方,让这些狂妄之徒惊扰了贵人,即便过了县中审查,也是要往上送的去严审,侯爷如今为下官省了一层事,下官感激还来不及,若侯爷有任何地方需要下官出力,尽管吩咐,下官定义不容辞!”
裴镇摆摆手,示意县令退下,这才转向公主,低声道:“有活口了。”
李星娆心头一动,刚才那微弱的一丝猜测,在这句话中成了真。
裴镇,好像在哄她。
县令虽没有过问李星娆的身份,但见宣安侯都将她护的像个宝贝疙瘩,便知是不得了的人。
他倒也会来事,当即命人在城中寻了处最好的酒楼,雅舍佳肴一应俱全,委婉表示,今日之事惊扰了贵人,若贵人有需,可随时前去小憩。
李星娆低头看了眼,虽然她躲得远,但还是防不住帷帽与身上被血溅到。
她冲裴镇点了点头。
裴镇二话不说:“那就有劳了。”
县令忙不迭作请,一路将人送到了酒楼的雅舍,出门前还不忘记替贵人合上门。
房内,李星娆与裴镇相对而坐,面对满桌佳肴,并无什么胃口。
她鼻间似乎还残存着茶馆里人来人往的异味和血腥味。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裙,公主忽然道:“裴郎,你会洗衣裳吗?”
裴镇:“什么?”
李星娆拉起裙摆和帷帽给他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弄脏了。本宫倒是可以直接换身新的衣裙,可崔姑姑最是细心,若更换衣裳她定会晓的,不知要往什么方向想,若带着血迹回去,就更是人仰马翻。”
裴镇尝试用她的思路来表达:“所以,你要我来帮你洗衣裳?”
“我又不会,”麻烦别人的人,自己还委屈上了:“而且只有外衫和帷帽染到了,你只需将染血的位置清洗就好,趁着日头没落,暖风正盛,很快就能风干的!”
“你又知我会?”
李星娆扫了眼裴镇身上那件半旧军服:“你这衣裳穿的都磨损了,可瞧着却干净工整,你平日里打打杀杀在所难免,必定是有非常厉害的洗涤本事,才能叫你日日仅着这一件衣裳穿呀。”
房中僵持了片刻。
片刻后,裴镇站在屏风前,拿过另一侧的人从里面抵出的外衫,沉声道:“就在这呆着,别乱跑。”
说完便拎着她的外衫和帷帽出去了。
李星娆自屏风后探出头来,轻轻笑了一声,心情好了,胃口也就有了。
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裴镇就回来了,他推门进来,没着急往里走,而是冲外面吩咐了几句话,只听几声笨重挪物的声音传来,房门重新关上,因窗户开着,南北通透,房中隐隐飘着清香的湿气。
裴镇把打湿了的薄外衫和帷帽挂在他刚刚找人搬来的衣架上,这才转身进来。
食案前没人,他目光一抬,只见后面的罗汉**横了一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裴镇眼神一沉,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将人抱起:“殿下!?殿下!?”
怀中人悠悠转醒,裴镇这才发现她眼眶湿红,头发也因睡姿微微凌乱,那双茫然的眼神在看到他是慢慢聚光。
她躲进他怀中,假嘤嘤道:“裴郎,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在此了……”
裴镇眼中那一丝惊慌和担忧碎裂成渣。
她这是把前面的戏又接上了。
裴镇垂眼,只见她发间一把小钗,缀着一枚蓝玉石,俏皮且急促的轻晃,晃得人心都跟着动摇。
李星娆靠在坚硬厚实的胸膛里,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载满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