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李星娆的心情渐渐从忐忑到平静。
姜珣会察觉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但母后和皇兄发现不对,却是她早有预料的。
当日情况紧急,她忽然梦到线索,根本来不及耽误,只能两头骗。
这事只要皇兄和母后稍微对一对,早晚会被发现,之前不提,不过是抱着几分侥幸罢了。
和姜珣料想的一样,当李星娆踏进未央宫时,不止有母后,还有皇兄。
双堂会审。
李星娆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瘸的很有心计。
果不其然,皇后看的一阵皱眉:“腿还疼吗?”
李星娆柔声道:“回母后,大夫说多走动好,儿臣可以忍耐。”
皇后叹了口气,责问的架势顺势就砍了一半:“听说你一早便出宫去看公主府了,如何,可还满意?”
李星娆:“母后挑的,岂有不好的?”
这时,太子开口了:“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问你,等问完了,你再回去继续看就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皇兄。”
李星娆:“母后和皇兄要问什么?”
皇后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浅饮,太子会意,主动开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当日黑市的线索,到底是哪里来的?”
好得很,半点废话都无,直入主题。
李星娆面露难色:“母后和皇兄……”
太子:“孤从未暗中调查过什么黑市,母后更不可能暗中查过这个,这条线索你是给的,那孤问你,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皇兄和母后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今日……是在审问我吗?”
李星娆一瞬间故态复萌,皱起的小脸仿佛在叫嚣——我要闹了啊,我真的要闹了啊!
皇后和太子一愣,态度一下子就谨慎起来。
太子清了清嗓,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语气都暖了八度:“阿娆,母后和皇兄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线索十分重要,绝非常人可以探得。”
“而且皇兄还听说,你这一路神算精掐,所有的部署都精准到位,实在不像你的风格,若线索来路光明正大也就罢了,母后和孤是怕你救兄心切,无端被人利用了。”
李星娆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宣安侯怎么可能会利用我呢?”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先后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是宣安侯。
如果从一开始,这个消息就是裴镇给的长宁,那他幕后坐镇甚至一路追随,就全都说得通了。
“可是……”太子神色微妙:“昨日父皇专程向裴镇提起过此事,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你回程的路上甚至救下你,他可又是另一套说辞。”
李星娆皱起眉头,嗫嚅道:“这也正常。母后、皇兄,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让宣安侯知道你们已知道是他给儿臣的线索?”
皇后蹙眉不解:“为何?”
李星娆作出努力组织语言的模样:“当日皇兄被诬陷,满园的花宴也办的一塌糊涂,儿臣六神无主之际,是宣安侯找到儿臣,给了这条线索。”
“当时儿臣很惊喜,也很疑惑,既然他知道要害在哪,立刻带兵去围剿不好吗?可是宣安侯却说,此事再没有比皇兄亲自翻盘更大快人心。”
太子挑了挑眉,笑道:“这是他的原话?”
“嗯。”李星娆点头如捣蒜:“他是这么劝我的,我一听就动心了!”
又道,“还有件事情儿臣得坦白。其实宣安侯不止让儿臣隐瞒线索来源的事,就连他随行帮忙,也是秘而不宣,暗中行事的。”
“若非儿臣歹人袭击一事重大,他不敢先行,怕是一早就到了长安,谁也不知这一趟围剿,宣安侯曾出现过。”
不等皇后和太子质疑,李星娆先帮他们分析了一波。
“起先儿臣也不理解,但相处一阵后,多少明白了些。”
“宣安侯身为臣子,有责任护卫储君剿灭奸佞。但他才救过儿臣,若再救皇兄,难免让人觉得他举止殷勤。所以,他似乎……”
皇后:“似乎什么?”
李星娆:“他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和儿臣扯上关系。”
太子和皇后神色微变,眼中皆是了然。
裴镇年纪轻轻屡建奇功,却一直没有婚配,自他进京以来,仅是太子知道的欲与裴镇搭上线的人就不在少数,其中又以婚配方式最受青睐。
可裴镇行事缜密,又不按常理出牌,那些企图与他攀上关系之人,只能铩羽而归。
所以,把消息告诉长宁,借长宁的手来做这些事,自己则隐去行踪暗中出手,事了拂衣去,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咚”的一生,皇后将茶盏重重放下:“这算什么?他帮了太子,却又防着太子?他不想与你扯上关系,本宫又岂会轻易将你许出去!?一个武夫,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简直自视甚高!”
太子见皇后动怒,语气一转:“母后,裴镇成名至今,从无结党营私之嫌,这也是父皇看重他的原因。据儿臣所知,在男女之事上,他不止防着长宁,说是一视同仁也不为过。如此谨慎,说明他同样在意父皇的器重。”
李星娆将皇兄的反应看在眼里,跟着开口:“其实,儿臣倒是不在意这些,当日皇兄被污蔑,儿臣得到这条线索时,更担心的是线索的真假。”
“幸而线索为真,可见宣安侯相帮之心不假。更何况,回到长安后,儿臣揽尽风光功劳,也不算吃亏,倒不如就……”
“不如就顺了他的心意,瞒着我们了?”太子抢白,故作不悦的调侃:“皇兄和母后也是你能欺骗的人吗?还是你怕坦白此事,我们会责怪?”
李星娆低头,嘟哝道:“现在不都坦白了吗?”
这话提醒了皇后:“你当真是‘坦白’了?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李星娆满脸委屈:“母后若有不信,索性将裴镇叫到面前对峙好了,不过儿臣有言在先,他一心避嫌,唯恐儿臣痴缠,肯定不认,可儿臣的话就只有这些,母后和皇兄再不信……不信……”
说到这,公主愤愤扭脸,不说话了。
爱信不信!
殿内静了静,半晌,响起皇后无可奈何的一声笑叹:“没有不信你。”
太子也道:“方才是逗逗你,其实今日叫你来,除了问问黑市线索的事,我们本也好奇,你怎么会与宣安侯同行,眼下都说的通了。”
“就是。”皇后知她腿脚不便,主动过来拉起她的手:“你都不知道母后听到那些消息有多后怕。”
李星娆面露动容,倾身扑进母亲怀里:“儿臣下回再不敢了。”
皇后柔声宽慰:“罢了,人没事就好……”
至此,线索来源和裴镇为何会同行两件事,被李星娆一并应付过去了。
……
出宫时,太子亲自送她,一路上都在强调叮嘱。
“你如今有公主府,但母后还留着福宁宫,三五不时得回来陪陪母后。”
“裴镇这个人情,孤领了,算孤欠了他的,后面的事都有孤来处理,你就不必挂心,好好打理你的公主府,看看当家做主有没有那么容易。”
说着说着,太子话锋一转:“你和姜珣,当真没什么?”
李星娆原本还听的昏昏欲睡,闻言马上醒了:“什么?”
太子揶揄笑道:“此事姜珣算是无辜,可有些人也不至于人都没回来,就先急着捞他啊。”
李星娆紧了紧牙关,心想,有些人已经后悔了。
她瞄了眼太子,试探道:“说起来,皇兄之前还让我帮你绊着姜珣,要摸姜珣的底,不知可有结果。”
太子意外道:“你还记着这事呢。”
而后收起玩笑与揶揄:“有结果。”
“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
“这小子有些人脉,倒也与他之前说的‘交友甚广’对得上,有了交情就有了路,他一路走来异常顺利,靠得无外乎这些。孤又细查了他往来过的人,倒没什么大毛病。”
“所以啊,”太子语气一转:“孤也放心让他跟着你了。”
李星娆神色一正:“皇兄,我没有要与你抢人,若你……”
“孤何时说你抢人了?”
太子好笑道:“你我自家兄妹,人在你这里,和在孤身边有何区别?况且,这个长史之位是姜珣自己求的,孤就算有惜才之心,也不能违了他自己的心意啊。”
李星娆若有所思的瞄了太子好几眼。
太子察觉:“怎么了?想什么呢?”
李星娆思索片刻,谨慎道:“皇兄,你对姜珣……可有似曾相识之感?”
太子:“似曾相识?”
李星娆并未在兄长眼中看到异常的情绪,连忙道:“我的意思是,皇兄会不会对他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当日才那般喜欢他,一度要破格任用。”
太子了然,重新揶揄起她:“所以,你是因为对姜珣有这种一见如故之感,所以才屡屡与他纠缠?”
“什么纠缠,哪有纠缠?”李星娆被太子的说的浑身难受。
她怎么可能还会与那男人有纠缠!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宫门口。
太子站定,收起玩笑揶揄:“还有件事,你给母后的东西,是在满园里找到的?”
李星娆表情淡去,点头道:“母后深居宫中,她来处理最为稳妥。”
太子欣然道:“阿娆,你当真比以前稳重许多。”
李星娆:“和皇兄学的呀。”
太子抬手摸摸她的头,又瞥一眼她的腿:“既然交给母后,你便不要再管,安心休息几日,把你的伤养好,待你能跑能跳了,皇兄带你去看个宝贝。”
李星娆:“一言为定。”
从宫中出来后,李星娆乘车前往公主府。
刚走一段,她心念一动:“伍溪,去一趟西市,回来时先去宣安侯府。”
……
宣安侯府和如今的长宁公主府只隔着一条街,算是邻居。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时,仍是兰霁出面相迎。
“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李星娆和气道:“这一路受宣安侯与兰将军照顾颇多,本宫无以为报,便备了些薄礼,还想兰将军笑纳。”
兰霁连忙摇手:“殿下太客气了,都是末将……”
“分内之事是吗?”李星娆打趣她:“你都说了一路,没说烦,本宫都听烦了。侯府与公主府相邻在望,即便是普通邻里之间,也会走动呀。”
兰霁:“可是,侯爷眼下并不在府内,他刚出去了。”
李星娆略一思索,笑道:“哦?那本宫来的不巧了。难不成宣安侯不在,兰将军就不能收下本宫的谢礼了吗?”
“当然不是。”
“那就收下。”李星娆送完礼,看了眼天色:“方不方便问一句,侯爷去哪里了?”
兰霁就等着公主问这句。
她露出恭敬的微笑:“殿下有所不知,原州刺史之女何莲笙何娘子日前险遭意外,幸而被侯爷救下,听说受了挺大的惊吓,侯爷回到长安后一直抽不开身,今日才有空前去探望。”
“何娘子。”李星娆挑眉,“怎会不知,何娘子本宫熟得很呢。原来,她与宣安侯交情这么深,竟能令宣安侯亲自探望。”
就在兰霁以为长宁公主要直接追去樊府时,就听公主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兰霁热情相送,心里不免对何莲笙说了几声抱歉。
妹子,只能先拿你为侯爷挡一档。
见公主蹬车时腿脚不便,只有一老仆搀扶,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李星娆看着兰霁扶着自己的手,眼神忽然凝了一下。
兰霁察觉,飞快将人扶上车,然后收手告罪:“末将见殿下行动不便,多有得罪。”
李星娆眼神轻动,从她手腕上移开,开口道:“刚才忘了问,何娘子此番遇险,可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兰霁愣住,她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好、好像没有……”
李星娆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内。
崔姑姑与兰霁颔首见礼,跟着上了马车。
公主刚走,魏义就跑了出来,他看到搬进去的东西,好奇道:“阿兰姐,她跑来干什么?还送一堆东西。”
兰霁叹气:“来找侯爷的,还能因为什么?”
魏义气不打一处来:“大哥找了姜珣这么久,她转身就把人拘在身边当长史,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大哥去绛州,一路保她安全,结果回到长安,就变成太子运筹帷幄,公主劳苦功高,要没大哥,她早就死了,哪有那么豪华的公主府可以住!”
魏义抱起手,冷哼一声:“就她这觉悟,还是趁早死心吧!”
兰霁:“姜珣的是,侯爷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这位长宁公主和其他追求侯爷的女子不一样,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魏义听完,轻轻嗤了一声。
什么狗屁公主,要敢痴缠,照样叫她好看!
……
马车离开侯府,却没有往公主府方向走。
“不急着回去。”李星娆撩开车帘,欣赏着今日的明媚春色:“去辅兴坊,本宫想吃胡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