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曜想过很多次和柳若幸相见的场景。
只要柳若幸没死,云曜相信他们一定会有见面的那一天。
但不管怎么想,云曜都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来。
停留在云曜记忆里的柳若幸,是能让凤翎卸下担子背对着他静看墙角野花的人。
他站在凤翎身后,长长的阴影覆盖住她的身形,像两个相依偎着攻克难关的年轻人,倔强,脆弱,却又生机勃勃。
他们是彼此信赖依靠的战友,如果没有柳若幸和池燕的存在,凤翎这三年的掌权之路,可能会更加艰难,甚至于都熬不到三年这样长的时间。
云曜对柳若幸,是有感激在的,至少在他无法理解凤翎处境,没办法陪伴帮助她的年岁里,柳若幸给了她力量和勇气。
方承衍对柳若幸的敌意与云曜无关,他对方承衍和柳若幸之间的恩怨没有任何兴趣,只要柳若幸的归来是为了凤翎当年死因的真相,那么他们就可以成为同盟。
但他们已经十年没见了。
云曜不确定如今的柳若幸,还会和他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云曜心中千回百转的片刻功夫里,柳若幸已经笑着再次开口:“十年了,京都处处都变得不一样了,要不是名字一样,我几乎都要认不出你来,当年跟在凤翎身边的孩子,竟然已经是摄政王了。”
云曜指尖轻捻,抬眸看向陪同在柳若幸身侧的两人。
他们穿着俞楼的衣裳,但既不是俞楼老板,也不是那个样貌平平的青玄。
两人左右站着,一样的神情姿态,云曜仔细看了片刻,瞧出稍矮些的那个,应该是女子,面容更融合一些,眉宇间也少了两分英气。
这是一对双生子。
充斥着和飞影一样的气息,是柳若幸身边的护卫。
难道青玄还算不上心腹?瞧他的身手也算不错,还是说柳若幸有别的安排?
云曜垂下眼帘,轻吸口气后,才慎重开口:“你想谈什么?”
好不容易听见云曜开口了,柳若幸原本还期待着他能稍微惊讶或亲切一些,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副冷面无情的模样,柳若幸叹口气,颇有些遗憾道:“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哥哥,你能在边境兵营里活下来,能布阵入营,屡建奇功,没半点我从前打你手心教你兵书的功劳么?就这么冷冰冰的跟我说话啊?不愧是做了摄政王的人呢,这般威严?”
云曜端起茶盏的手指用力,捏得有些发白,额角青筋跳动,这口热茶是喝不下去了:“你是来谈事的,还是来叙旧的?这般悠闲的话,还费那么大劲做什么?”
柳若幸慢慢收敛了一些笑意:“长大了真不可爱。”
以前若说到痛处了可是要炸毛的。
云曜微微皱眉,显然并不喜欢柳若幸这样跟他说话,这十年他真是变了太多了,从前的柳若幸特别正经,是个古板又严肃的人。
如今竟然也会笑着说这些逗趣的话,坐在这里和柳若幸面对面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刷新云曜对柳若幸这十年改变的新认知。
他真的……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丢掉了曾经高傲的追求和信仰,丢掉了他极高的荣誉和家族地位。
离开皇城,重新创建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不仅仅是需要勇气的事情,他刻在骨子里的正直和坚持,让他没有办法对凤翎的死装聋作哑,闭目不见。
从他大声质问每个人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想好了要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皇城。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做少年时候从未想过会变成的那种人。
很难。
但因为他是柳若幸,所以他依旧做到了最好,并且回到了这个地方来。
回到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比自豪,又亲手敲碎他引以为豪的一切的地方。
云曜没有应声,摸不清柳若幸在想什么,怕自己一接话,他又顺着开始东拉西扯。
果然,安静了片刻后,柳若幸终于不再提及曾经的事,他可能只是太寂寞了,这么多年,故人全都被他抛在了身后,可他跟云曜之间能有什么好追忆的呢?他怀念的那些年少岁月里,云曜只是一个被凤翎救回来的可怜孩子罢了。
云曜理解柳若幸的孤独,因为这十年,他也是这样孤独的走过来的。
但每个人的孤独都只能自己独自忍受,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坚定的走下去,云曜懂,柳若幸自然也懂。
“我来跟你借个人。”柳若幸抬眸,直接开门见山道。
云曜轻笑起来:“如果我不借呢?”
柳若幸倒也不恼,似乎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云曜的反应和回答,他依旧神情淡然,在柳若幸跟前,云曜依旧有十年前那种,被他死死压住的感觉,这十年,他在成长,柳若幸亦是,诚如柳若幸所说,他依旧是云曜半个哥哥,甚至是师父,哪怕云曜再如何表面毫无波动,内心深处依旧是忌惮柳若幸的。
他手里一定有很多云曜查不到接触不到的东西。
大家族背后的人脉和底蕴,是云曜这样半路起家的人很难触及到的。
哪怕他是摄政王。
“这些年你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皇上他除了很依赖方承衍之外,后宫里,也还有他依赖的人在。”柳若幸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正色道,“太后薨逝之后,你没想过还能有谁对皇上有这般的影响么?”
云曜皱眉:“皇上到了年纪,想来应该也有爱重之人。”
柳若幸微微摇头:“你还记得司愉么?”
陪同凤翎一起长大,凤翎身边唯一的女官,司愉。
凤翎死后,她为凤翎守丧三年,随后追随凤翎而去,凤翎死的时候司愉只有十五岁,也算是个忠心为主之人。
云曜心里腾升起不好的预感,点了点头。
果然,柳若幸脸上扬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她可没死。”
云曜怔了怔,原本想反驳什么,可转念又觉得,柳若幸没有撒谎骗他的必要。
“她用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抹去了司愉这个名字,因为没什么人在意,或者说……有人希望这件事不被人注意,所以轻易的被翻过了,等你从边境回来的时候,听见的便是,司愉已经随凤翎去了,可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呢,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