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说得直白,这些天接触下来,早已经把得力摸得透彻,这小子确实没什么头脑,也没什么坏心思,但也是因为这样,谁用起来都顺手得很,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青河姑姑留在御前的人只有两种,拎得清形式的聪明人,比如紫荀,和愿意听话的新人,比如得力,这样松紧得当,御前才不会乱。

得力担心青河姑姑若是不在了,自己往后的日子不好过纯粹是在外面听了瞎话胡乱担心。

就算凤翎和银霜没有入宫,接替青河姑姑位置的,也必然是接替了青河姑姑意志之人,姑姑在御前这么久,不会连这点准备也没有。

“当时我便疑心他与齐妃身边的人有些交情,借着这次的事,倒是有所佐证,像是有谁跟他说了些什么。”凤翎没深说,得力掀不起什么风波来,“你常在外走动,接下来倒是不必再盯着绣雾和咱们这小破屋子了,得力的事,总归是会有些风声的,探听探听,指不定能有旁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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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的碳火烧得极旺,窗户虽都大开着,但一踏进阁内便能感觉到热气。

方承衍盘腿端坐于暖阁的屏风之后,正凝神屏息的盯着眼前的星仪。

这两日,总觉得不太平。

他身心俱疲,近些年来,守着凤凌恒,守着凤国,内心意志坚定不变的信念,也有了松动的痕迹。

他当年做出那样决定的缘故,不能告知世人,他总觉得,自己背负了太多,柳若幸也好,池燕也罢,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他什么,他们一走了之,十年之后却自诩正义回来,凭什么?

还有云曜,当年不过是凤翎养在身边的一个毛头小子,他又知道什么?他又掺和什么?

可近几月以来,方承衍不那么想了。

他总觉得,十年前背后推动着这件事情的人,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摄政王府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仅仅只是为了保一个奴婢进宫?方承衍觉得可怕,冥冥之中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又说不清楚。

所以他选择了闭府门。

这些年,他也着实觉得疲惫了。

可走到如今,已然不是他想要逃避便能够逃避得开的了,汹涌的洪流推着他们每个人都必须继续向前,躲在这里,也不过是给自己争片刻的安宁。

只是没想到,安宁没有,内心的煎熬倒是与日俱增。

管事脚步匆匆朝着暖阁这边过来的时候,在台阶下特意稍站了会儿才上前。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轻声道:“大人,温亲伯府里有消息。”

方承衍抬眸,沉默了片刻后,才站起身来,绕出屏风后,朝着门边过去。

他在暖阁里只穿了薄衫,看上去更加消瘦单薄。

这段时间没有出府门,方承衍的面色反倒是更差了,像是夜间休息不好,白日里也提不起困意一般。

这样的状态……像极了当年没日没夜处理朝政,不敢睡觉的凤翎,最开始是没法子睡,到了后面便是想睡也睡不好了。

“怎么了?”

屋门口有风,身上烤得暖暖的突然出来,管事怕风扑了方承衍的身子,赶忙上前一步站到方承衍跟前,虽说也挡不了多少,可也是一番心意:“温亲伯府这两日,有位贵人时常出入,瞧着是住下了,具体什么时候来的不清楚,但这位贵人行径很是高调,出入繁华之所出手也很阔绰,样貌堂堂,气度不凡,已经引起了不少的轰动,据说这两日已经陆续有名门贵女驾车出行,就为了瞧一眼这位新贵的样子,奴才留心打听过了,这位贵人唤作殇公子,是从耀州来的。”

耀州?

方承衍指尖很轻微的**了一下。

许多年没听见耀州这两个字了,突然说起,徒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他现在在哪儿?”方承衍抬眸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瞧今年这势头,也不知道年前这雪还落不落得下来。

“这会儿就在城东头的画舫里,听说今日那边有雅诗会,好多公子小姐都去凑热闹了。”管事的抬手指了指东头的方向。

这种地方他家大人素来是不去的,钦天令身份特殊,不宜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果然,听他说画舫和雅诗会,方承衍的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

“要不……奴才找人盯着?或是寻个时机,把人请到府上来?”管事的没看懂方承衍眼中的犹豫,以为跟之前的事情一样处理就可以了。

没想到他刚说完,方承衍便厉声斥责道:“胡闹!”

这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显然是没打算把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能自由进出温亲伯府,又来自耀州,唯一能身份相称的,也只有耀州平胜公侯府的公子了。

方承衍跟随在凤翎身边多年,又承袭钦天令一职,皇宫之中的秘事,他也算略知一二。

平胜公侯府常年幽居耀州不出世,看上去只是个空有头衔的富贵侯府,实际上这侯府的势力不可小觑。

如今连平胜公侯府也按捺不住出山了,方承衍知道,自己寝食难安担心的事情,似乎就要到来了。

他当年做的事……真的是正确的么?

瞬间的动摇,险些让方承衍撑不住自己这副身子,他握紧衣袖,狠狠咬在嘴唇上才缓过劲来,明明冷风扑面,他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摄政王府频频遇刺,宫中御前送人前去,齐妃派来的人一道一道催命般的询问,仿佛都是为了这位殇公子的降临作铺垫。

方承衍拦了齐妃的人一次又一次,这会儿心跳得厉害,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早前管事的来传话,来的那宫女恶狠狠的撂下话:“转告你家大人!这话不听,有他后悔的!”

那会儿方承衍只当是齐妃威胁的把戏,这下想起,身后激出一身的冷汗,冷不丁的转脸问管事:“早前齐妃宫中的宫女来,有说是什么事么?”

管事的被问得突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承衍又问了一遍后,才垂下眼帘想了想,犹豫道:“像是还说了些别的,好像是说……摄政王府送进宫去的宫女什么事儿,奴才没仔细听,那姑娘蛮得很,不拦着些人都险些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