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公子停下脚步侧目,没有立刻坐到面前的椅子上,反而盯得老伯爷一把年纪了还有些惶恐的收回视线后,才缓慢踱步到老伯爷跟前,放轻了声音道:“父亲身子康健,有劳伯叔挂怀惦记。”

“此番进京,一来是京中变故太多,又逢先帝子嗣凋零,我族与皇上一脉相承,血脉相亲,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该当奉旨前来,二来,也是关怀伯叔家事,我年轻不经事,来之前父亲更是千般叮嘱,让伯叔多教诲才好。”殇公子抬手扶住老伯爷,搀他先坐下之后,才松手往上座而去。

老伯爷面上镇定,实则手心早已渗出汗来,这位从耀州千里迢迢赶来的殇公子,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早前摄政王送人进宫的消息送回去,老伯爷便盼着那位能亲自出山镇压,如今皇城一团乱麻,皇上即位五年有余,仍旧无法震慑朝野,执掌大权,权臣搅动风云,已然是时机成熟,出之有名,那位一直以来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么?

可怎么来的人……确实年纪轻轻的长公子?

昨日傍晚殇公子的马车随行刚一入皇城,老伯爷便得到了消息,猜测应该是耀州来的大人物,一直暗中观察着。

怪的是,确认身份后,这位殇公子并没有直接前往温亲伯府,甚至连差人上门说一句都没有,反倒是住进了皇城最繁华高档的酒楼之中,直至今日傍晚,都流连于皇城最繁华的闹市里。

等入了夜,才悄然驾车入了温亲伯府的府门。

他不提自己一早便到的事,老伯爷更不好贸然提起,待殇公子坐下以后,老伯爷才稍微理了理衣襟,整理思绪后开口道:“公子准备什么时候递帖入宫拜见呢?”

殇公子微垂眼帘,断过手边的热茶,缓慢的拨开茶盖:“不急,皇城繁荣,远比耀州热闹非凡,我才刚入京,自然要四处走走看看才好。”

他的确是不急,有的是人帮他着急。

看样子,这位殇公子是不准备主动入宫,打定主意要等皇上亲自来请他了。

“我那个皇上堂弟,怕是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皇族堂哥。”殇公子搁下茶盏,拨弄过的绿茶芽微微打旋儿,茶盖也靠在一旁,左右晃动,“我们凤族这一旁系远离皇城,一走便是近百年,寂寂无名,甘为人臣,公侯这个爵位一代一代的传到如今,到了我父亲的身上,子孙世代荫蔽于此,就算是族里尽出荒诞废物,也能使门楣撑下去,只要凤国不灭,侯府便与凤国永存,伯叔觉得,这样的皇恩浩**,当不当得我今时入京,为皇上分忧啊?”

老伯爷双手搭在膝上,不安的磨蹭了几下,一时摸不清楚这位长公子心里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发表自己的意思,好半响后,才含糊着应了一句:“是,殇公子远道而来,这一路上恐怕都没有休息好,这处厢院远离前厅后院,是府上最清净的一个地方,时辰不早,公子应当早些休息,明日老臣寻个对皇城熟识的亲信,领着公子四处转转可好?”

殇公子抬起眼帘,对着老伯爷笑笑,顺便起身恭送,与老伯爷一同走到门边:“皇城之大,有趣儿的地方自然还是要自己探索才有滋味,伯叔心意我领了,接下来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伯叔只需要办好自己的事,我在此静候佳音便是。”

老伯爷欲言又止,被殇公子轻轻拍了拍胳膊后,苦笑着应声,不再多做勉强。

到了这般年纪,皇城里地位崇高的老伯爷却在一个小辈面前拘谨语塞,说出去自然是很多人都不敢相信的。

毕竟如今除了凤国皇室,还知道耀州平胜公侯府真相的人,寥寥无几。

凤国先祖开国之时,膝下仅有两子。

长子英勇,却是庶出。

次子精谋,堪当国任。

兄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从不分了彼此。

但为保全凤国皇室和朝野的百年安宁,先祖下传皇位之时,将长子一脉另行封地,让长子于自己病榻之前起誓,子子孙孙皆不称王,只为公侯,永辅皇室,安居耀州。

长子一心为全先祖遗愿,更心甘情愿帮辅皇弟稳固朝野政权,绝不让奸佞小臣挑唆兄弟两人之间的情意。

常年奔走征战,长子于壮年伤痛难治而亡,临死之前,再次继承先祖遗愿,立下族规。

未免有心之人废皇室而拥公侯,耀州子孙皆不可以皇室之身招摇,自此辈起,即位公侯的子孙,方可得知身份的秘密。

从那时候开始,耀州平胜公侯府,便开始了长达近百年的隐没。

世人只知皇室姓凤,却没人知道,远在耀州的平胜公侯府,也姓凤。

近百年未曾离开耀州的平胜公侯府后人,终于在凤氏皇族最后嫡脉凤凌恒登基上位后第五年,京城表面繁华风光实则飘摇动**之际。

来到了皇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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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力从成德那里带了消息回来,想了一夜成德说的那句‘为你自己想想’。

之后在御前找不到说话的好时机,反倒是让得力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想成德这句话里更深的意义。

他并不是没有为自己想过,可想来想去,他连宫墙都越不过,还能想些什么呢,日子得过且过,慢慢也就不想了。

如今成德把他的心思再次勾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再像他以为的亏欠那么多,那么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轻松那么一点呢。

此事直至三日后的今日,得力才终于找到了和凤翎说话的安全时候。

银霜守在门外,能听见得力同凤翎说话的声音。

屋里的茶具早前送来的时候便是用旧的,今日皇上赏了一副新茶具,得力正好来换。

开口之前,得力先问了凤翎一个问题:“令羽姑娘,这事儿说过,咱们算不算是一边儿的人了?”

他问得傻乎乎的,什么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哪怕是为自己筹谋,也筹谋得笨拙。

宫中拉帮结派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得力觉得,先给自己寻个靠山,总是没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