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秦, 若是男子对一心上女子表露心意,却被拒绝,这是一件极其颜面无光的事情。
只不过, 如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无论是哪一方,都会将此事翻篇作罢, 日后男婚女嫁,皆互不打扰。一颗热忱的心就像西秦江畔上顽强生长的水草, 条件再恶劣也已依然充满了信念。
不过假若当时楚修辰并未来搭救公主, 公主也不曾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 等到了她跟随她到西秦, 夏侯景也大概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若是她愿意, 他会好生待她,一生一世。
若是她不愿意, 那他便会放她走,命人一路护送回到崇安。
或许是因为他底下有七个妹妹, 或许是因为宫中女官古丽从小看着他长大,教会他该如何尊重看待女子, 如今的天才会想得这般通透。
即便如此, 心里却还是有小小的缺憾。
“如果没有人来救我,我自己便不能解救自己了吗?”姜知妤笑了笑, 抬手拍了拍胸口,隔衣仍旧悬于她脖颈上的东西,便是她最大的筹码。
姜知妤有些打趣地摇了摇头, 有些哭笑不得, “侍卫?”
哦, 是说楚修辰。
好端端的大将军,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单枪匹马一路追赶着到了邕州。这次不是为了动用兵卒交战,而是为了查明公主的下落。
“我还有一事好奇,昔日在我先走一步后,你和……你和我的侍卫,究竟谁赢谁输?”
当时她再见到楚修辰时,除了他左肩的那道刀伤颇为严重,血流不止,神智也很是清醒。
再者……她后来还亲自替他除衣处理了伤口,也的确没有看见新增些什么创伤来。
西域不似中原,百姓们大到交际营生,小到自己的衣食住行,都秉承着一个原则,淳朴且务实。
而西域正如那西北吹来的疾风,女子个性洒脱如火,男子则身躯伟岸,个个健壮有力,真的打斗起来,应当是不太容易占得上风。
夏侯景虽说身姿挺拔,但在外形上却仍旧有些孱弱之态,许是养尊处优许久,自然是不如楚修辰这般的多年如一日习武的身体。
再者,楚修辰回来也未和她细说起他当时的种种接过,应当是他觉得不足挂齿,便不再复述了。
想来楚修辰应当是处于上风,放了夏侯景一马。
“你?”
姜知妤还没有把输字说出,便看着夏侯景点了点头,眼底浮现着淡淡的喜色。
“应当可以这么说。”夏侯景垂眼,语气中肯。
姜知妤有些意外,究竟是夏侯景在胡说,还是自己所见非实?
“公主殿下那位侍卫,的确是身手不凡,当时我与他交手,的确我也有些力不从心,”夏侯景锁眉,“我当时询问,你明明说不认识他,他来此究竟要做些什么,他──”
“他如何说?”姜知妤放下手中的茶杯,扣在桌上。
“他说,他来带你回家。”
夏侯景顿了顿,“所以我猜测,你一人当日出现在街上,应当是与家人生了何许矛盾?”
姜知妤没有回应,继续聆听着他的陈述。
夏侯景颇为惭愧,低头道:“我原先是因为哪家的小姐,却没想到居然是出宫的公主……”
“这些都过去了,所以究竟楚修辰发生了何事?”姜知妤还是十分在意这件事。
“你的侍卫,叫楚修辰?”
夏侯景只觉这名字颇为耳熟,继续道:“我并未当真伤及要害,他也似乎发觉我的身份不一般,处处规避开本该刺中我的位置,我便有些倦了,放话告诉他,你走吧。”
“只是,直到他走后,我才反应过来,他伤口上,应该是淬了毒的。”
“毒?”姜知妤双眸通亮,眉心蹙起。
“是,公主有所不知,我们西域诸国,都擅长制毒,若是两国交战,有一些士兵会在兵器上抹上毒,而且许多毒毒性并不强,可若是未配得解药,轻则落下病根,重则殃及性命。或许胜之不武,但我们也一直都是这样子,若是我们在野外遭遇猛兽的袭击,便会用淬了毒的弓.弩或匕首进行绞杀。”
姜知妤知道西域各国制毒炼药的技艺,却也不知这竟也会用在两军交战中,甚是凶险。
那这些年楚修辰领大军与匈奴多次在邕州几处交战,他并未听闻身中毒伤,想来也是上苍庇佑。
见姜知妤若有所思,夏侯景连忙启唇:“当时刺杀他的那群人我后来查验了,刀上的确有毒,不过毒性并不强,只是会让人烧上数日,精神恍惚些罢了。不过后来公主也顺利被他护送回了宫,想来并无大碍。”
什么叫并无大碍呢?
姜知妤原本只以为是楚修辰伤口感染,有些发烧,才会在返回途中状态较差,自己当时还照顾了他一段时日。
所以那几日楚修辰白日的人事不省,其实是因中了毒未及时让郎中探过病情的原因。
以及,在他神志不清,意识昏聩的时候,梦里却仍旧唤的是自己,许是他又反复梦见了前一世的结局,才会说出那句话。
可在他夜间醒来的时候,却未曾把自己的太多不适展示在自己面前,仿佛他只是受了普通的伤。
姜知妤的手缓缓移到了自己的膝上,攥紧了衣裙,细长的眼睫低垂,遮盖住了她的思绪。
不只是意识恍惚时,人若是处在一场深沉的梦中,也有时会将梦中的自己带入自己的行为,或许梦里的事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可自己却仍旧想让事态朝着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发展。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修辰这一世才会那般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改变这一局面。
双亲一生为国,死得其所,满门荣耀。他不想大显就此□□倾覆,天子脚下尸万骨。他也不愿自己也不愿同伴再一次因为受人鼓动,而死于自己的剑下。
他应当最后悔的是,没能护住自己。
她只以为不过梦中无意的呓语,自然是不知那几日,楚修辰因这毒在梦中反复被折磨着心神,该是如何的难熬。
“……说起毒,我倒是有些好奇,西域是否当真有着何许药材,能致人心悸的?”
姜知妤对西秦乃至整个西域,最大的好奇便是引起自己前世病入膏肓的毒究竟是否存在。
夏侯景微微变了脸色,开始努力回忆着究竟有何药材有这效果。
虽说此番宫宴是为了和亲一事做的说辞,但本质上西秦也的确是存了些念头,想着与大显一道里应外合,钳制住匈奴部落在西域的猖獗,也能保证自己的安稳。
夏侯景随后便与带来的一行人一道离了宫,还需要在馆驿在住上几日,再与万明帝好好协商此事。
眼下西秦三殿下是否会求娶公主,求娶哪一个公主,还是选中了哪位贵女,今日众人都不得而知。
姜知妤在回府的马车里垂首,桃花手帕在掌心把玩着,兴致并不算高涨。
半夏见姜知妤半天不说话,也不知究竟是与西秦来的三殿下说了什么,才会让她这般不高兴,连忙凑上前道:“公主,想来是那三殿下对公主口出狂言了?奴婢昨日便觉得那三殿下粗鄙无礼,今日还让人捂着我们的嘴冒然闯殿,公主若是受了委屈,可以告诉太后娘娘,还有圣上,定不能放过他!”
半夏讲起此事便眉飞色舞,虽是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半夏心里还是暗戳戳地为昨日之事生闷气,公主金枝玉叶,还是第一次有男子竟会这般傲慢无礼的。
姜知妤抬眼,看着半夏气得噘嘴,就要上房揭瓦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被她逗笑,轻哼了一声,“我没受什么委屈,那位三殿下,也未曾唐突冒犯于我,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半夏大胆猜测:“那奴婢猜……公主在想楚将军!”
姜知妤一愣,虽未点头认同,却也未曾否决此事。
随后公主的车驾,便停在了将军府外。
忠叔见姜知妤正由半夏搀着下了马车,连忙阔步走到跟前,“公主,可是来找将军的?他入宫探视太后后便没有回府,直接去了许大人府上。”
许兆元?
明州一事牵涉出与匈奴的种种利益关系,也进而导致了原本签订休战半年的条约就此作废,日程加进,自然两方都在整顿。
前一世,姜知妤记得许兆元借故称病,如今楚修辰这时来找他,所谓何事?
·
许府。
许兆元在庭院中舞了一会儿剑,这才将剑抛到一旁,扬起小厮端在身前的汗巾擦了擦脸,便看着台阶上脚步稳健,有人正缓步朝自己而来。
“修辰!”
许兆元又擦了擦手,将汗巾丢回了盆中,笑嘻嘻地迎了上去,“不是说你入宫探视太后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两人并肩而走,很是默契地抬脚入了书房。
第78节
“这几日圣上和东宫都在整顿处置薛国公通敌一事,牵连甚广。不出几日,太子殿下与我便会带兵去往邕州,与匈奴这一战,迫在眉睫。因此太后有些话对我说。”
“什么叫,你?”许兆元听着有些生分的语气,“楚大将军,这两年来,哪一次作战,我不是一道与你一起的?且不说与你的交情,就连圣上也曾夸赞我有他当年的风采,你今日这话好像是来告知我一般,怎么,我建功立业,你还拦着我不成?”
许兆元挑了挑眉,语气中不带任何不悦,就是觉得楚修辰实在是不把他当朋友看待。
他又岂是畏缩贪生之人?
今日他为何在院中练武,也不过是不想自己这副习武的身子,在未建功的时日里,就此荒废下去。
楚修辰缓缓转眸,想起了前一世在昭狱中最后与许兆元谈话的场景。
还好,这一世,赶在事端的开局,他便遏制住了日后的发展。
“今日未带雪煞来,不然定和你切磋一二。”
楚修辰目若寒星,很快便察觉到了屋外似有人影闪过,佯装无事收回了视线。
屋外人影身量不高,头上也并未束冠,想来是位女子在外窃听。
“行啊,你等着,我去库房找一找,”许兆元并未感受身后的异样,扭身便准备出门,突然又刹住了脚步,转头询问,“那你今日过来,究竟所谓何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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