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 苏铭双手抱胸,倚靠在廊下,漫无目的地随意观望着。

自明州一事后, 他便瞧着楚修辰忧心忡忡。

一个章怀良获罪自然不足为惜,而牵扯到朝中暗中的盘根错节,则是一件棘手的事。

匈奴此番与明州切断了联络关系, 势必会因此加剧两国之间暂时安定的局面。这几日远在两国边境的更是传来了匈奴士兵在邕州无端刺杀显朝百姓的事来。

不用多说,也知晓这是匈奴国主准许的事。

邕州眼下没了明州这一层倚靠与保护, 大约是狗急跳墙, 也可能是想杀个措手不及, 此番动作倒是极其的快, 这几日, 暂且和平了一阵的两国边境又搅作一团。

苏铭一只腿微微曲起,腰背慵懒地靠在椅背, 啧啧了一声。

他有些唏嘘,估摸着此事会发酵, 愈演愈烈,楚修辰大概伤才愈合便要应敌而战。

十万精兵仍蓄势待发, 只待万明帝一声令下, 显朝便可全军出征而战。

这一战大概不远,只是早晚。

随后他便又叹了一口气, 估计今年甚至没有机会再看见崇安城内的初雪了。

万莹由宫人抬着软轿行至含光殿外,又有几位宫婢负责提起她略带厚重繁琐的衣裙,缓步撑着伞朝苏铭而来。

此处是含光殿, 正是五公主原先居住的殿宇, 他自然明白皇太后此时来此何意。

万莹一眼便瞧见了这个面熟的男子, 理了理生出褶皱的衣袖, 不慌不忙道:“人可有大碍?”

苏铭不敢松怠,立即回复:“回太后,将军所受不过小伤,且皇后所刺伤口并不深,将军光是后背就挨了敌军的好几道刀口。”

万莹闷声回复,看了看一旁泛起凉意的骤雨,“哀家宫里有上好的药酒与山参,等下你们一同带回去就好。修辰还未醒吗?”

苏铭想了想,“将军适才有些疲倦,说小憩一会,待雨停了再唤他起身。”

今日宣室殿发生的种种,万莹适才已然向姜湛好好盘问了一番,手中捻着在佛堂开过光的佛珠手串一粒一粒转了起来。

一切都是孽债,如若不是皇帝的一意孤行强取豪夺,薛郁离又岂会那般轻易入了宫,又在几年时间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如若不是姜湛给她的爱与宠溢于言表,那薛家如今不过这是一不甚凸显的氏族。

万莹不傻,其子更是精明,姜湛甚至比她更早就知道薛衍的真实身份,却爱屋及乌维持了那么久的君臣关系。

这些年,薛家前人当是欣慰,毕竟也算是光宗耀祖。

姜湛只与万莹说了薛氏兄妹的行径,未曾把有关姜知妤遭其投毒,以及她的由来告知万莹,考虑她年事已高,恐担心她大受打击。

万莹抬眼朝关得严实的门看了一眼,缓缓开口道:“原先小五住在这,只可惜她此刻尚在宫外,不然……”

苏铭欲言又止,扬到一半的头很快又退缩着垂下。

“若不是寿成殿离宣室殿偏远些,直接带他到哀家宫中疗伤,哀家也不必再走这一趟。”

说罢,万莹朝着一旁的人示意,便携着身旁几个宫婢欲闯入,想看看现下楚修辰的状况,却被苏铭扑通跪在门前,拦住她们的去路。

苏铭适才扯了谎,且五公主如今就在殿内,好不容易才被他唬着两人有了机会独处,眼下也的确不便其他人的闯入。

万莹正想反问为何,便忽然听见殿内似乎有异响传出——

声音清脆响透,分明是花瓶落地的声响。

万莹狐疑,与跪在身前的苏铭面面相觑。

殿内此刻并无风吹入,故热意上了头后,屋内两人也皆有身上有些发烫起来。

重活的这一世,她自醒来第一眼见到楚修辰时,便已经早心里千万遍告诫自己,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当楚修辰在梦中呓语,说他悔不当初,有负于自己时,她的心也未曾有任何的动摇。

她是一个很执拗的人,那种打了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举措,不过像亡羊补牢一般,都是无用的。

前一世,的确是楚修辰接下了这门婚事。而倘若他不曾应下,自己当时病入膏肓,恐也是时日无多。

这是一个死局。

若时光重聚,两人重回前世,那些因果,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数月前,她重生后首次与楚修辰碰面,当时楚修辰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是欣喜能重来一世,或许还和公主有破镜重圆的机缘,还是感叹物是人非,眼前当时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姑娘,眼神比那寒冰还要冷?

如果说前几次是被动,是酒醉,是敷衍,是补偿……那么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其他的说辞。

这么久以来,她好像未曾认认真真回应过楚修辰什么,语气态度也总是含糊着。

可既然两人也渐渐把话说开了,她也应当,表个态。

姜知妤一点点托着楚修辰的头,指尖温热的触感从他侧脸到耳垂轻轻扫过,带来些酥麻。

她颇为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如一直发怒的猫儿,狠狠地扑上了他。

姜知妤的发丝被楚修辰的手拢着,他修长有力的手缠上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特有的馨香,迅疾的唇一点点从被动又转回了主动。

其实两人都是半斤八两,可姜知妤多少带着些含蓄,不必楚修辰那般的轻车熟路,炽热缠绵的舌由深入浅,攻城略地。

姜知妤感受着某处若有若无地摩挲,脑中一片空白,很是沉溺其中,仿佛一切都那般理所应当。

眼下她也不记得,楚修辰身上应当是还有着伤口的,这般怕是会惹得心口的伤开裂。

姜知妤的手有些无力,一点点地滑落,直至搭在了楚修辰的后颈,就这么将他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地砖原先铺着的毯子才收起不久,如今地面光亮崭新,还可以清晰地映着两人有些交错无章的脚步,衣袂随着她的脚步轻舞,在殿中一点点地转动着角度。

两人都垂着眼,直到姜知妤的手肘无意中将一旁的花瓶碰碎落了地,眼下两人才清醒了过来。

“怎、这就撞到了……”姜知妤垂着湿漉漉的眼眸看着脚边,佯作无辜一般自说自话。

第68节

吻得太久,她呼吸有些急促,有些憋得喘不上去的脸也多了些红润。

“殿下适才,可有受伤?”

楚修辰的手托着她的力度稍稍松懈了一些,语气低沉了很多,却更是柔和。

“没事……”

姜知妤羽睫扑朔,稳下自己的情绪,脑中嗡嗡作响,又拾起些理智,眼神一寸一寸上移。

寝殿内光线昏暗,楚修辰只穿着一件中衣,领口有些凌乱,透过敞开的缝隙还可以若隐若现看见楚修辰突出的锁骨。

姜知妤下意识便低下头,有些带着做贼心虚的反应。

想起在邕州时,自己替他处理伤口时,自己当时是如何心无杂念,换药时也不曾怎么面红耳赤。

楚修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眼下姜知妤翻涌的思绪,尽收于他的眼底。

分明适才那般执意来招惹的是她,如今面色通红,不敢正视对方眼眸的,也是她。

楚修辰微微启唇,呼吸调整了一下,想起前一世,自己对姜知妤的喜欢,甚至不敢宣之于口。

此时,他在姜知妤的表情中捕获了她前一世那份小姑娘家的矜持。

更多的是羞涩。

楚修辰手臂稍稍箍上,缠紧了她,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落在了她的额头,随后又循着路线一点点落在了她眼睫上。

姜知妤也没空再去搭理一旁碎得不成样子的春日友人游的青花瓷瓶。

“你还有伤,”姜知妤浅抿了一下唇,一点点松开了手,同时也是在告诫着自己。

“你如若好些了,现在就把外衫穿上,免得着凉。”

姜知妤轻喘了一口,双手搭在他的双肩,蹙眉轻声,“……再下去,雨都要停了,我可不准你再留在含光殿。”

如今她当真觉得,来探视楚修辰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她就应当换下衣裳便走人。

万莹看了看苏铭,虽上了年纪有些耳力不济,却还是能听出里头有女子的声音。

很是像姜知妤。

“五公主在里面?”

苏铭面色忽变,“今日五公主来宫中找六公主,适才又好巧不巧到了此处,便说来看看……”

这蹩脚的说辞,万莹也不忍拆穿与叨扰,在殿外拔高了声调叮嘱了苏铭几句,便摆驾离开去。

姜知妤听着外头脚步声逐渐远去,才微微舒展了眉心。

万幸皇祖母没有闯进来,不然看见彼时她正在……

她也不知皇祖母何时到的含光殿。只知道两人听见外头的动静后,都像避嫌一般,各自朝角落走去。

眼下皇祖母走了,她却还未从那紧张中缓解过来。

姜知妤攥紧裙摆的手微微松开,衣料上的褶皱很是明显,在逐渐亮堂的房中,分外显眼。

适才雨疏风骤,因此才有暂歇的打算,如今已然云霄雨霁,天晴了。

楚修辰胸口用纱布包裹着严严实实,但穿上衣则看不出受伤的迹象,他习武多年,肌肤线条柔美,生履稳健,只不过从外看去,却仍显得像个清冷中泛着书香气的瘦弱文臣。

待楚修辰穿好衣物,又束好发冠后,两人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姜湛让楚修辰回府好好休息,这几日军务可暂且搁置,自有其他人代为处理。

“将军,你如今可好些了?”苏铭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本就无什么大碍,喝了药,如今好多了。”

楚修辰说这话时很是平静,眼神却带着些些许杀气,一点点砸在苏铭的脸上。

有句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好像如今才明白真正含义。

“适才,你都说了什么?”

苏铭有些做贼心虚,原本也只是想着顺水推舟一番,可楚修辰向来审讯下属时总是语气淡漠,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是告知将军自己说他伤势过重?难受难捱?还是说了他近来体力不济?

五公主难不成当真一件一件去问了?

“属下没说什么……”

苏铭咬死了这个口供。

作者有话说:

苏铭:真的是我这个磕的cp还得我来按头磕,我容易吗?TvT